霍二说,霍桑的衣裳是一日一换,每日一新,每件衣裳的材质都是御赐上等的绸缎布料。
听完这话,杨幼娘险些没忍住掐着腰冲进书房,指着霍桑破口大骂他败家玩意儿!
每日一换也就罢了,每日一新她也勉强接受,气就气在,这败家玩意儿每每换下的衣裳并非好好洗好收好,而是全都给扔了!
她曾在坊间给各府下人洗过衣裳,也曾给平康坊的娘子们洗过衣裳,她见过最最奢侈的,左不过是衣裳穿了一月丢一次,从未见过如他这般一日一丢。
要知道,他一件衣裳的银钱,可够她和阿离吃上五六年啊!
所以这尺寸她越量越气,气得当晚滴水未进。
翌日一早,她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出现在饭厅时,竟是吓了红芷一跳。
红芷刚从崔氏布行回来,手中还捧着一些她想要的工具,见杨幼娘这副模样,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下,近前问道,“夫人,您这是?”
杨幼娘无所谓地摸了一把脸,“没甚大事,只是被鬼气着了!”
“啊?”红芷听得一知半解,恰逢霍二进来,她也只好收声。
霍二小心翼翼地同杨幼娘商量着道,“夫人,相爷说这几日的饭菜品类太少了,想……”
杨幼娘正在气头上,听得这话猛地拍桌,啪地一声,惹得屋内另外两人虎躯一震。
给他再多品类他还不是只吃那么点?那些都是白花花的雪花银啊!
霍二也不知她气什么,正欲相问,却听她道,“你到底懂不懂事?相爷是什么身子你们又不是不知晓?给相爷吃那么些大鱼大肉的荤腥,是不想让相爷的病早些好起来不成?”
红芷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霍二也是从未瞧见过自家夫人发这么大的火气,而且缘由还是关心相爷的康健,心底不由得有些感动。
杨幼娘气得自己的饭食都吃不下了,豁然起身,狠狠瞪了霍二一眼,抱起那些工具就往水榭走,只留下红芷与霍二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她当真这么说?”霍桑倚靠在床榻上,苍白着唇,满脸疑惑。
霍二站在床榻旁,低着眉弓着身,“是。属下还是头一回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气,连饭都不吃了。”要知道夫人胃口可是府上顶顶好的,每顿都能吃三碗饭!
也不知怎地,霍桑心尖竟流过一丝酥麻,这么些年,当心他身子的人也就那么几人,可为了他身子发火的,她却是头一个。
见他迟迟不说话,霍二问道,“相爷,那这饭食……”
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一个角度,只听他反问道,“本相吃得了那么多吗?”
霍二的头埋地更低了,“属下知错。”
从崔氏布行买回来的布早已被红芷着人好端端地放在了屋子里,她将工具放到一旁,趁着日光细细欣赏着这批新出的布。
梁师父临走前给她留下了一套新的纺织配方,按照这个配方纺织出来的布料,遇光会产生颜色交替的变化。
梁师父说,这是根据蜓翅的模样调配的,她研究了整整五年。
也算是她学得快,丝织坊的其他人都还没学会染色,她只花了半年时间便掌握了其中技巧,所以梁师父才将丝织坊托付给了她。
谁想,当她想要将梁师父教给她的手艺发扬光大时,却发生了那么多意外。
茶馆说书的都不敢这般说!
梁师父将这种布料称作琉璃绸,配上上好的锦缎做出来的衣裳,无论从质感还是颜色,都是上等品,与霍桑那些个御赐的相比,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纺织这种布料所消耗的时间与材料比较久,所以好久江郎君也只给她纺出了这么一匹。
也不知若是大规模售卖,江郎君自己的丝织坊可还忙得过来。
正思考着,杨幼娘手里的剪刀已经落在了那匹琉璃绸上。
如此珍贵的布料,她可要好好利用才是!绝不能给那个败家玩意儿任何败家机会!
第33章 当真好看 晋江独家首发
制衣对她来说从来不难, 但要是做出一款让霍桑艳压群芳的衣裳却是要花费她好一通功夫。
这赏花宴是给他选妾的,要是他不招蜂引蝶些,她还真有些怕他这张冷脸会将那些花儿一般的小娘子给吓退了。
所以, 平日里她只花一日就能做成的衣裳, 她足足花了十日。
当她抱着衣裳来寻霍桑时, 他已经能够下地了, 只是再见他,他的脸色依旧很白, 唇上更是没了血色。
这不由得让她对他的这个病产生了些好奇。
哪里有人养病,气色越养越差的道理?
他此刻正低着头埋在堆积如山的桌案上处理公务,时不时还用他那修长的手揉揉眉心,虽然休息了好些日子,他的眼底依旧盘桓着一圈乌青。
倒是显得他那双眸子愈发深邃了些。
在一旁服侍的霍一近前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他缓缓抬眸,这才瞧见站在不远处默默看他的杨幼娘。
仿佛是一只躲在丛林深处的野狼瞧见了猎物一般, 杨幼娘虎躯一震,连忙回过神来。
她抬脚近前来, 冲他微微一笑, “相爷安好。”
霍桑一愣, 他许久没见她这般懂事知礼,总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冷冷道,“何事?”
杨幼娘甜笑着,“给相爷的衣裳,妾已经做好了, 但不知相爷是否合身,便想着来给相爷试一试。”
霍桑神色微顿,他原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 哪个大户人家千金娘子会亲自做这种事?就算不是千金娘子,富贵日子过惯了,也不会想着亲自做这种事。
没想到她竟真的亲自去做了,而且还做好了。
他将公文轻轻放下,淡淡得“嗯”了一声,“放着吧。”
杨幼娘乖巧地将衣裳放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相爷若是有空就先换上,妾好拿回去改改。”
霍桑轻抬眸子,视线落在了那件被她整齐摆放一旁的新衣上,衣裳用一个黑色的罩子罩着,露出了一条绣着云纹的月白色的边。
他蹙眉,本想回绝但抬眼看到她那殷切的眼神,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
但若是不回绝,她恐怕会这样缠着他一整日,叫他不得安宁,权衡利弊之下,他最终道,“你不出去,本相怎么换?”
杨幼娘瞬即展颜,“好嘞!”
只是杨幼娘没想到,霍桑换衣裳竟如此漫长。
她寻思着她做的衣裳也没那么难穿,结果两刻钟过去了,里头依旧没动静。
她突然想起来,当初初为人父的杨二牛,在门口等着自家媳妇儿生娃也是这般场景这般心情。
可杨二牛媳妇是一个人在努力生,霍桑好歹有霍一霍二在里头伺候。
她不由得暗自呿了一声,他不行。
终于在焦灼的等待中,霍相爷的娃终于生完了,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杨幼娘迫不及待得跑了进去。
她也想看看身形比例属上成的霍桑,穿了她精心设计制作的衣裳,会是个怎样颠倒众生的模样!
一想起那情形,她的心情比初为人父的杨二牛还激动了几分。
书房无人,卧房的门开着,杨幼娘抬脚往那儿走去,刚至门口,她猛地被里头的景象镇住了。
卧房窗户大开,一缕淡淡的寻龙香顺着风拂面而来,眼前一个高挑的男子,正站在窗前捋着肩头有些杂乱的长发。
光影之下,衬得他身材纤长,高挑秀雅,身如玉树,宽肩窄腰,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再添上配着月白色绸缎的琉璃绸,更衬得他肌肤胜雪,气质如兰。
他本就生得俊美,五官分明,鼻梁高挺,星目深邃,两弯墨眉恰如其分。
如今在这件衣裳的衬托之下,更显出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高贵,又透出一丝难以言表的风流韵致与文雅秀气来。
谪仙也不过如此。
杨幼娘看得入神,不由感叹自己手艺不错,她不过是估摸着量的尺寸,没想到正好合适。
她这边厢沉浸地欣赏着,丝毫没瞧见从霍桑眼中透出的不自在。
他自小喜欢黑色,平日里也以黑色、皂色玄色的衣裳为主,这件月白色衣裳在旁人看来倒也没什么,但在他眼中,无异于花里胡哨的柳巷货色。
但这衣料却摸着很是舒适,剪裁亦是得体,质量倒可与御赐比肩,看得出来她是花了心思的。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拒绝她的好意,她又一直这般殷切地看着他,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相爷穿的这一身,当真好看!”杨幼娘用她仅有的词汇努力的夸赞,“好看!太好看了!”
霍桑虽觉别扭,听得她的夸赞心里不由一甜,但为了保持形象,他依旧冷着脸,“堂堂霍府夫人,就只会说这么一句?”
为了近距离观赏,杨幼娘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前来,她上下打量着霍桑的每一寸,试图找寻不合适之处。
可找寻了一圈,却依旧没寻到任何不满之处。
还是那句话,好看!当真好看!
她满意地勾起嘴角,“纵使有万千词汇,都难以描绘相爷的好看!妾肚里也没多少墨水,相爷就莫要为难妾了。”
如此好看的郎君,又有哪个俏娘子不爱?若非他是霍桑,就连她都差点动心了呢!
这几句话说得他耳根有些发烫,他轻咳几声,“不知羞。”
“相爷对这件衣裳可还满意?”她殷切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光。
见她这般开心,那句拒绝的话终究被他吞了下去。
他撩起广袖,细细看了一眼袖口针脚细腻的刺绣,良久,他才冷冷地给了她一个“嗯”字。
他的那个嗯虽然又冰冷又轻,但听在她耳中仿若天籁。
杨幼娘欣喜若狂,这世间除了银货两讫,便是客人对货物满意最让商家高兴了。
她欢喜道,“既如此,那妾便不打扰相爷休息了。”
说着她转身跑开了,她屋子里还有几块剩下的琉璃绸布头,她算过了,正好能拼成一套襦裙。
这么好的布料,她可舍不得浪费,再也没有什么比赏花宴更能让琉璃绸扬名立万的机会了,她岂能错过?
霍桑的嘴角终究没忍住,她的背影还未消失,便高扬了起来。
霍一霍二恰好走了进来,瞧见自家相爷那张几百年都没露过一次笑容的脸笑得这般狰狞,不由觉得有些恍惚。
两人面面相觑,十分有默契地背后一凉。
霍桑低头看了看这件做工精致材料考究的衣裳,问道,“可还行?”
霍一霍二又一次很有默契的相对一视,一滴冷汗从额间滑落,他们此刻是该说行呢?还是不行呢?
若是没记错的话,相爷方才换衣裳的时候,可是很不情愿的!
“还……行……吧。”霍二硬着头皮道。
“恩。”霍桑点点头,尽量忍着勾起的唇,“本相也觉着还行。”
大约是算得还不够精准,当杨幼娘用剩下的布料做完一件襦裙之后,竟还剩下了一些,按照她这个绝不浪费的品德,自然不会将这么好的布料白白丢弃。
所以,她索性又给霍桑做了一双鞋。
要将他包得花枝招展,光有光鲜衣裳自然是不够的,再配上一双鞋,那才是刚刚好。
于是乎,做好鞋之后,她又来寻霍桑了。
这几日霍桑的气色好多了,大抵是因为成罐成罐的药将养的,他如今已经能跪坐在廊下饮茶了。
她抱着新鞋款款走来,大老远便闻到一股沁香的茶香。
杨幼娘不太懂茶,但也学过茶艺,他此刻烹的茶,价格少说要百两雪花银!思及此,她飞舞着的眉头一下皱了回来。
“相爷安好。”杨幼娘冷着脸向他行了个礼。
大抵是因为那件衣裳,霍桑这些日子心情大好,连带着身子也好了许多,见她来,他泡茶的手也利索了起来。
“何事?”
杨幼娘盯着满满一几子的好茶,心一抽一抽地疼。
“妾想着既然相爷有了衣裳,不能没鞋子,便特地给相爷做了一双。”她依旧盯着霍桑手下的茶,别倒了别倒了!再倒就没了!
感受到她炙热的眼神,霍桑倒得更起劲了些,“嗯。”
终于,一杯泛着清香的清茶摆在她面前,他示意她尝尝。
杨幼娘不情愿地端起杯盏,一口清茶滑入口腔,是好茶!上好的茶!顶尖上好的茶!她方才这一口,大约也要十两银子了!
“如何?”霍桑似是有些期待。
杨幼娘迫使自己咧开嘴笑着,“好茶!”
霍桑满意地点点头,他自小师从宫中大家,茶艺自然是不输任何人的。
茶香宜人,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正当杯盏碰到唇瓣之时,却听杨幼娘一声大吼,“慢着!”
他愣了愣,抬眸看着她。
杨幼娘二话不说,直接夺过他手中的杯盏,嘴里一直说道,“不可!不可不可!不可!”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每一杯都仿佛在割她的肉啊!
“有何不可?”霍桑疑惑。
不可浪费!
杨幼娘小心翼翼地将茶收好,“相爷忘了您还在喝药?这东西冲药性得很!”这东西贵啊!这么浪费她几时才能不填亏空走上发财之路?
霍桑微微蹙眉,他从未听闻过茶水冲药性的说法。
杨幼娘自然知晓他的疑惑,解释道,“相爷久居内院,这种事自然是不大懂的,妾曾听一位医者提过,茶亦是一种药,若是与旁的药同吃,怕是会相互打斗起来。”
他微微一愣,突然想起《本草》中确实有一章关于茶的说法,茶的确是一味药,只是他却没听过有药性相冲一事。
但看她这般小心认真,将几子上的茶统统收了还给他倒了杯白水,他心中不由地又一阵酥麻。
她最近似乎对自己格外上心,难不成当真是心中有他了吗?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又看了眼几子上的白水,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妥协了。
罢了,不喝便不喝吧,也不过是解渴之物,白水与茶水也无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