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阿离有没有那个本事,死的可是庆阳候!是个贵人!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得罪!
她被霍桑突如其来的怒意弄得懵懵的,良久她才组织好言语,“相爷, 阿离现在可安?”
霍桑紧抿唇瓣,只凝眸看着她。
杨幼娘紧紧捏住荷包, 看他的反应, 阿离怕是不安了。
一股无名怒火窜了上来, 她银牙暗咬,神色也变得强硬了些许,“相爷,您可是应了妾好好待阿离的!”
冤枉她也就罢了,她为了阿离辛辛苦苦守约, 等着一年之后再走,他倒好,竟丝毫无视阿离的安全。
由此可见, 这约不守也罢!
霍桑眸光一闪,眼中亦是冷意,杨幼娘趁机道,“还请相爷高抬贵手,让妾见见阿离。”
“仅凭一面之词难以立足,只有见着他,相爷才能了解真相不是?”
这是她第二回 用这般强硬且认真的语气同他说话,上一回还是同她签订契约之时。
霍桑暗暗扬起一丝阴鸷的笑,剑眉之下的一双星目也微微眯起,“好,本相如你所愿!”
几乎天下人都向往京都的繁华热闹,无论是白日里的摩肩擦踵,还是夜晚繁星之下的酒色笙歌。
不得不说,大瑞的京都确实有繁华的资本。
自开国以来,历代统治者都以广纳百川的胸襟纳入外来人来京都,由此,京都不仅人口众多,人口种类众多,甚至人口风俗亦是众多。
朱雀大街往西几个坊市,住着的是来自西域、凉州以及域外的人,他们有自己的风俗与信仰,甚至建立起了很多教派,拜火教、景教、朝音教等。
域外文化多,走商亦不少,所以西市里会有很多买卖来自域外琳琅满目各式各样小物件的铺子。
往东的几个坊市,来自海域之外者居多,有扶桑浪人、高丽胡人、暹罗人、昆仑人等等。
他们大多自海上漂流而来,没有什么教派,更不懂什么文化,就连盘缠、身份等物都没有,一般他们来大瑞的第一日,便会被送进奴隶场。
所以东面大多是奴隶的交易场所。
正因人口众多,人口种类众多,风俗文化各不相同,日常难免会起冲突,京都治安也成为皇帝最重视的问题之一。
经过大瑞数代皇帝的努力,终于想出了一件妥善的法子。
便是将京都分割成大大小小不同坊市,每个坊市都实行宵禁,每条街的相交处设置武侯铺,负责监督管理街道治安。
稍稍再往京郊之外,还会设有不良府,由不良人来接管武侯的事。
最外头又由左右两个金吾卫军守着,由此里三层外三层,将京都的治安护得水泄不通。
这才秩序太平了好些年。
只不过,宵禁禁的只是各个方式的交通往来,只要不出坊门,坊市里无论闹到何时辰,也无人管束。
除非有什么急切的大事件,非要出坊市。
杨幼娘从前住的是京郊,京郊也有宵禁,虽坊门却没有城内严密结实,但却是十分严苛。
只要下了钥,百姓们就算有什么急切的大事,守门的也不会轻易开门。
所以当杨幼娘瞧见霍府的马车在宵禁时分畅通无阻地行驶在京都街道上时,心中震惊有之,愤怒亦有之。
震惊的是,她如今顶着霍府夫人的名分,竟也能自由出入坊门了。
而愤怒的是,那些规矩其实都是给他们这些下等人定制的。
静谧的夜里,马车行驶过一个一个的坊市,最终在青羊坊里停了下来。
青羊坊位于崇仁坊之南,距离皇城只有三四个坊市,是除了崇仁坊、平康坊之外读书人最多的地方。
读书人自外地而来,自当要选一个距离皇城近些的地方等待科考,崇仁坊喧闹富贵,虽离皇城最近,但对于贫寒学子们来说,着实住不起。
而平康坊又是丝竹管弦之所,虽也有便宜的住处,可实在喧闹,不适合学子们晚上温书。
最合适的莫过于青羊坊。
这里距离皇城不远,且旅店房租不贵,夜晚也很安静,很适合温书。
杨幼娘不晓得他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阿离不是被他关在京郊吗?
正疑惑着,马车便在一处别致的院落门口停了下来,撩开车帘一瞧,院门高挂的两盏灯笼,正迎着微风劈啪作响。
一路闭目的霍桑终于微微睁开双目,“那小子就在里头,莫要让本相失望。”
要不是碍于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就他眼下这态度杨幼娘早就呿过去了!但好在她理智尚存,只是紧抿着唇,顺着他的话下了马车。
院门微合,她轻轻一推便开了。
青羊坊果是个遍地读书人的地方,就连这般小院子,都坐落得别样的别致典雅,她才进门不到几步,便能闻见空气中散发出的淡淡的墨香。
院子有两进,她顺着一路的灯烛往里走,穿过中堂,便远远瞧见有一处厢房中有灯烛亮着。
瞧着映出来影子的轮廓,那是杨阿离无疑。
许久没见这浑小子了,也不知他近日过得如何。
她怀着此番心情,敲响了他的门框。
“又来作甚?我说过,只要你放了我阿姊,一切都好说。”稚嫩却有厚度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杨幼娘微微一愣。
“阿离,是阿姊。”
里头哐当一声响,下一刻门被他拉开,一张慌张又委屈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阿离自小就懂事听话,而今又看着他那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她绝对不会信他会做出那种事。
“阿姊,你怎么来了?可是那活阎王让你来的?呿!那霍桑就知道拿我来要挟阿姊!”他边说着边将她拉进屋子。
屋子里满墙都是笔墨字迹,还有好些画作,杨幼娘不懂这些,但从它们还未散尽的墨香来看,这些怕都是阿离作的。
她可没这个本事叫他写字作画,思来想去,这些东西应该是霍桑着人教他的。
阿离长得实在太快了,也不过是一个月的光景,他都快赶上她了,原先日渐白胖圆润的脸,在通明的灯火之下显得瘦了些,但好在气色不错。
这些日子霍桑将他养的不错。
杨阿离很快便给她沏了茶,“阿姊你快尝尝,这是上好的烟云十三川,可好喝了!”
啪嗒一声,一只荷包被丢在了几子上。
杨阿离面色一顿。
杨幼娘按住他手中的杯盏,脸色沉了下来,“这可是你的?”
这荷包的款式样式,上头的刺绣纹样,全都是杨幼娘自己设计制作的,这世间再也没有第二只一模一样的了。
杨阿离难以否认。
“是。”他心虚地低下了头。
杨幼娘再道,“怎么回事?”
杨阿离:“只是路过罢了……”
“路过?”杨幼娘挑眉,“可真是中秋节找月亮,凑得真巧!一个在青羊坊,一个在北郊,你倒是说说,怎么就赶得这么巧你就路过了?”
杨阿离依旧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见他神色异样,杨幼娘终究还是软下心来,“阿离,你若不老实同我讲,那我该如何同霍桑谈条件?”
一股委屈涌上心来,杨阿离这才道,“阿姊,我当真只是路过,当时我不过是想逃出那活阎王的监视,谁想却被我瞧见了那场大火。”
“我当时害怕极了,转身就跑开了,谁想竟将荷包落下了。”杨阿离撇着嘴,拉着她的衣袖眼角还包着一包泪,“阿姊,我错了。”
杨幼娘自小便十分疼爱这个她亲手捡回来又亲手养大的弟弟,从来都不肯让他受一点委屈,见他这般,她也不好再苛责下去。
她只叹了口气,“罢了,此事与你无关便好。”
她沉着脸,将荷包捡了起来,再度塞进他的怀里,“再不许弄丢了!”
“知道了。”杨阿离点点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张纸,“阿姊,近日我又新学了一些字,你可要瞧瞧?”
杨幼娘本就与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不共戴天,一见他要拿出来给她看,连连拒绝,“不了不了,你写的字,阿姊放心!”
杨阿离疑惑地顿了顿,但一想起自家阿姊除了账本,对旁的都不感兴趣,便只好作罢。
杨幼娘饮了口烟云十三川,脸色依旧,“阿离,阿姊问你,那火势当真是你亲眼瞧见的?”
他神色一顿,点了点头。
“你可发觉有何异样?”杨幼娘将杯盏放下,补充道,“可曾瞧见什么可疑之人?”
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有一个!”他突然想到了,“因是别苑偏远没什么人,火势渐渐蔓延开时,我瞧见火海中有一个灵动的身影。”
“可看清了?”
“不曾。”他道,“但我肯定,那人是活的!”
“可是个女子?”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两人相对一视,神色顿时微妙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被人拉开,一个皂色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冰冷的目光正落在了杨阿离的身上。
杨阿离豁然起身,挡在了杨幼娘身前,眸底亦是涌现着一丝阴沉的怒气,“你来作甚?”
因是他身量还小,这副样子在比他高一个半头的霍桑面前,仿佛是一只无端炸毛的幼兽。
虽体型上杨阿离未曾占到半点优势,但气势上却似乎一点都不输霍桑,这一点倒是叫杨幼娘很是意外。
未免两人再起冲突,杨幼娘将杨阿离拉到一旁,问他,“阿离,你可看清是男是女?”
阿离瞥了他一眼,最终才不情不愿道,“是个女子。”
霍桑双手向背,只对杨阿离眯了眯眼,才对杨幼娘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慢着!”杨阿离再一次挡在杨幼娘面前,仰起头死死的盯着他,“霍桑,你莫要以为你让我见了阿姊,我便会怕了你!”
霍桑嘴角却邪邪一扬,“本相随时奉陪。”
第31章 你行不行 晋江独家首发
眼见着两人之间又要剑拔弩张, 这里是霍桑的地盘,她与阿离加起来才两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于是杨幼娘见缝插针迅速钻到了两人中间, 以阻挡两人气势。
“相爷说得对, 时候不早了, 我该回去了。”她怕拍阿离的胸脯,道, “你乖!”
他撇了撇嘴,仿佛是一只被顺毛了的小狼狗,除了狠狠瞪了霍桑一眼之外,终究没有再做什么。
与阿离匆匆告别之后,杨幼娘跟着霍桑钻进了车里。
马车趁着月色缓缓行驶,两人相对而坐,霍桑正欲闭目养神, 车内便响起一阵低笑声。
霍桑疑惑地睁开星目,看着她。
面前是一只放着茶盏的几子, 杨幼娘自顾自给自己沏了杯茶, 抿了一口, 笑道,“其实相爷早就知道阿离不是凶手吧?”
霍桑眯了眯眼。
沁香的茶淹入喉间,惹得齿间也留下了勾人的香味,嗯,这茶没有上百两怕是难以买得到。
“其实相爷从阿离嘴里套不出话, 所以这才故意激怒妾,让妾替相爷去审阿离,是也不是?”
霍桑微微挑眉, 示意她继续。
杨幼娘道:“其实相爷也知晓,阿离是不会做那种傻事的,可他性子倔,相爷恐怕是用妾威胁他,所以他才对相爷是这般态度。”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却很是明白,阿离是有那个心思的。
阿离是她一手带大的,他转多少圈眼珠子代表的是多少个鬼主意,她心里门儿清。
她与阿离早在林府里便约定好,各自逃命,再度会合,眼下他逃出去的胜算比她的大,所以他自然要试试的。
只是霍桑定是在阿离身边安置了监视的人手,所以他至今还未出逃成功。
杨幼娘从来不是个以德报怨肯吃亏的性子,自小在市井摸爬滚打,她早就在心里深深烙下了一个绝不吃亏的印子。
阿离身上自然也有这块印子。
庆阳候害得他们丢失了丝织坊,别说是阿离了,就连她也想去烧他的别苑。
可想想终究也只是想想,他们心底也门儿清,庆阳候是贵人,贵人的命很是值钱,就算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死上千百回,也是不够赔的。
所以,无论是阿离还是她,只会想想,但不会去做。
她从几子上拿出一盏空杯,倒上一杯茶,双手呈递,“不管怎么说,今日妾还要多谢相爷。”
霍桑悠悠地看着她。
“若非相爷护住阿离,阿离怕是早就被金吾卫抓去了吧。”北郊遍地别苑,随便指出一座,其主子在京都亦是有名有姓。
若是不幸被他们瞧见了阿离的踪迹,随便这么一指认,阿离被抓,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而霍桑却是将他带回了青羊坊,又让她来审他,自当也是为了护他。
听着杨幼娘的话,霍桑内心竟有些五味杂陈,其实他有的是法子审杨阿离 ,但他心中就是莫名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看看杨幼娘到底是否当真能读懂他的意思。
谁想,莫说是十分,她当真猜出了七|八分。
他默默地看着她递过来的杯盏,一双纤纤细手恭敬地呈着。
虽将她关起来教她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举手投足也有了花架子,可这再仔细看看,他依旧能从她身上看出一丝抹不掉的市井味儿。
他微微蹙眉,接过杯盏,一饮而尽。
大约是饮得太急,又或许是盏中茶水太多,几滴清澈的水珠透过他的唇从他微凸的喉结上滑过,落在了衣襟上。
杨幼娘得意地笑着,换了个比较舒服的方式坐下,“相爷还真是不诚实。”
“你说本相不诚实?”
“可不是么。”她耸耸肩,若非给她的地儿不宽敞,她此刻怕就要盘坐起来了。
“其实同我们姐弟俩说话,大可不必这般拐弯抹角,我与阿离都是爽快人,只要知晓的事儿,都会言无不尽,绝对不会像……”不会像您这般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