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刘嫣的近身侍婢一脸慌乱地跑了进来,她见杨幼娘也在,仿佛舒了口气,“公主,林夫人,不好了,相爷与那位杨郎君发生了争执。”
“什么?”几乎是异口同声。
杨阿离与霍桑向来就不对付,但他俩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怎么就发起争执了呢?
阿离年纪小容易冲动,但相爷年纪不小了怎么也跟着冲动了起来?
她慌忙问,“相爷如何?”
那侍婢道,“相爷毫发无损,只是……”
杨幼娘长吁一口气,贵人无损就好,阿离皮糙肉厚挨几下也无所谓。
刘嫣问,“只是什么?”
“杨郎君被相爷拖进了偏殿,也不知里头情况如何,十王爷叫婢子速速来通报。”
两人在侍婢的带领下,慌忙走出偏殿往事发地点去,然而刚没走出几步,杨幼娘却被唤住了。
唤她的人竟是莫大学士之女,莫七娘。
却见她只身一人来赴宴,身边的魏四娘却不见了。
杨幼娘自然没心情与她们争奇斗艳,只丢下一句,“七娘子若有要事,还是等本夫人回来再说吧。”
她自问已经给足了她面子,谁想她刚丢下这一句话,莫七娘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哗啦啦地往下落。
这样子,连见惯了内宅勾心斗角的红芷都看不下去了。
“莫七娘子,我们夫人并没有为难你,你若再纠缠不休,就莫要怪婢子动粗了。”
好在此处偏殿四处无人,没人瞧见她如此可怜模样,要不然又得要传出什么“林夫人仗势欺人”这样的谣言了。
莫七娘依旧不起身,那双泪眼哀求地看着杨幼娘,“还请求夫人救小女一命。”
杨幼娘胸腔的怒火莫名地被燃起来了,怎么?扣“仗势欺人”的帽子不得,便要给她扣个“见死不救”?
她正要骂过去,谁想莫七娘却冲着她喊出了一个名字,“杨幼娘。”
第59章 草包替身 晋江独家首发
前院偏殿中, 杨阿离正拧着霍桑的衣襟猩红着眼,“霍桑,你当真想要我在你的护卫面前说穿吗?”
霍桑会意, 示意霍一霍二都出去, 眼角却依旧微微笑着。
他的笑看着和蔼可亲, 但却饱含着阴冷毒辣。
“这便是你有事相商的态度?”
杨阿离猛地将他推向一旁, “就你这卑鄙小人,还不配与小爷相商!”
他冷着眸光道, 瞪着他,“你到底要困着我阿姊到几时?”
杨阿离自是知晓霍桑与阿姊定了一年之期,上个月莫名又提前了三个月,他虽然很开心,可见阿姊的样子,似乎对霍桑这卑鄙小人越陷越深了!
他可不允许阿姊与这种人有任何牵扯!
“小爷不管你们有什么协定,今日你若是不放我阿姊走, 我就杀了你!”
说着他从袖袋中拿出一把匕首,顺势抵在了霍桑的脖子上。
可惜霍桑比他高些, 他还需再用点力才能划破皮。
霍桑却不动如山, 仿佛知道他要怎么做一般, “你以为杀了我她便能走了?”
匕首已经抵住喉咙,可他这么一说,杨阿离的手竟是不自主的抖了抖。
往大了说,霍桑是当朝宰辅,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若是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皇帝必定会追查到底。
免不了会查到他身上,免不了又会连累阿姊。
若是往小了说, 霍桑死了,按大瑞律法阿姊要为他守寡,那她这辈子都会被困在霍府中。
所以他自是知道此时杀他并不明智,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威胁这只老狐狸。
他咬牙,“你到底要利用我阿姊到何时?”
霍桑却邪魅一笑,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要将杨阿离看穿。
几息之后,他顾左右而言他:“北郊院子里的那两个人安排得实在漏洞百出,你以为她看不出来?”
杨阿离神情微顿,他当时实在是没法子了,阿姊自己或许不晓得,但旁观者清,从她的言行举止里他看得出来,阿姊她心里是不想走的。
霍桑有什么好?霍府又有什么好?根本配不上她的依依不舍!
所以他才会临时去西市戏班请了两个人上演那一幕,他就是要阿姊趁早死了心!
阿离的语气彻底弱了,但依旧坚持,“那是因为你迟迟不肯放过她!你心里清楚的很,她何其无辜!”
霍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明明只是将错就错将她娶回府上当个摆设,明明将协定时日提前了三个月于她于他都不是什么坏事。
可为何,他的心总是莫名烦躁的很?
杨幼娘那般聪慧,杨阿离这点小伎俩她自然能看得出来。
只是她既然看出来了还表现出那样的情绪,只说明一点,她不想再留在霍府了。
当杨阿离这么一提,他终于明白了,他的烦躁来源于他不肯放过她。
未婚之时他便已经起了疑心,初初他以为林尚书想拿她给他一个下马威,谁想新婚之夜她竟给他下蒙汗药,甚至要卷了相府的财物要逃。
由此可见她与林尚书不是一路的。
做了多年廷尉,他自是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远冤了无辜之人。
所以当时他也起了放走她的心思。
可一想起柔儿在宫中处处掣肘,他也只好委屈她,与她签下了这一年的协定。
她在府上做的所有事他都知晓,但只要不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嘱咐东南西北庄在账目上做些漏洞,好让她有利可图。
她倒是没让他失望,只要有利她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南郊庄子的事是个意外,他虽对南郊庄子里人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也起了利用她麻痹那些人耳目的心思。
但他早就后悔了,所以当时他才极力来相救,好在她无大碍。
他自问这半年多以来,他没有任何地方亏欠她,就算有他也在极尽所能补偿。
如今协定将至,自当银货两讫互不相干,可他却有些不愿了。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大约就像是这毛头小子所说,他不肯。
见他的神情有所凝重,杨阿离突然笑了。
他将匕首收了回去,眼中很是得意,“既然你不肯放过她,我自有法子让她走,眼下她应该早就不在公主府了。”
霍桑眯了眯眼,近前揪住他的衣襟,那双深邃的眼竟有些猩红,“她是你阿姊!你要对她做什么!”
怪不得这小子一路走来这么老实,而在刚刚他突然扯住自己说有事相商,他原本要拒绝,谁想这小子突然发了狂。
原来另有目的。
杨阿离任由他拽着,就是不肯让他走,“我只是让本该回归的人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已。”
霍桑猛地举起手,正要往他脸上打,可手停在半空时,他突然顿住了。
杨阿离巴不得他揍自己,这样他在杨幼娘面前也多了好些说辞,可谁想霍桑却停住了。
他诧异地看过去,那猩红的眼忽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霍桑那愈发深邃的黑眸。
霍桑邪魅一笑,带着一丝玩弄掌控之意,“也罢,只要你在,她便不会走。”
这一句狠狠掐住了阿离的咽喉,这回换成他要离开,谁想却被霍桑叫住,“欧阳将军有你这样冲动无脑的孙子,也不知九泉之下可还能瞑目否。”
果不其然,转过身的杨阿离突然身形一震,面上震惊之色一览无余。
他缓缓转过身,用他震惊的双眸瞪着霍桑,“你说什么?”
“想必你应该知道,六年前京都发生内乱,欧阳将军遭东海人报复,被灭了满门。”
他淡淡道,“可无人知晓,早在八年前,欧阳将军家便已经遭了报复,欧阳大郎生有一子一女,于上元节被人掳走,虽欧阳大郎警觉救下了爱女,可年仅六岁的儿子自此下落不明。”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纸上正画着一只黑色的狗,而那条狗被一个圈子圈了起来。
这正是当日刘嫣给杨阿离看的画,只是这一张更加精致一些,那条黑狗也更加凶猛一些。
“欧家军以迅猛著称,这是一只象征迅猛的黑豹,也是欧阳家的军徽,每个欧阳家的男儿自出生之后都会在身上烙下这个徽印。”
霍桑浅声一笑,“你当真以为,我让你以杨阿离的名字考入太学只是想让你多识几个字?”
关于当年内乱的真相,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欧阳将军一家为何惨遭报复,东海人又是如何无声无息潜入大瑞?
晋王临死之前为何会喊冤?霍驸马又为何要去毒杀先太子刘擎?随后他又为何会与长公主殿下在狱中一道服毒自尽?
这一切他必须要调查清楚,而寻到杨阿离确实也是意外的收获。
所以他除了要利用杨幼娘稳住刘牧,好让柔儿在宫中好好的,也要利用她稳住杨阿离。
思及此他的心又一次被什么东西堵了堵,他竟又一次迷失对自己感觉的认知。
当霍桑说出这东西的意义时,杨阿离的气势彻底没了。
他身上确实有这么一个烙印,那时杨幼娘见着也慌得不行,以为他是在哪儿贪玩烫着了,于是四处寻医给他治伤。
虽没治好,但却也消退了些,如今虽看不大清烙的是什么,但大体轮廓与这只黑豹很像。
他鄙夷道:“不过是个太学生,谁稀罕?”
他当初决定听霍桑的话去学字,也不过是杨幼娘从前那一句,她没能力供他读书,实在抱歉。
所以他才想通过考太学院来告诉她,他眼下不用她供也能学字了。
“你既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为了她的安全,我劝你还是远离她为妙。”
霍桑依旧是一副阴冷的模样,深邃的眸中倒映出杨阿离那张感到十分惊诧的脸。
“潜入大瑞的东海人数不胜数,你敢保证他们不知晓你的身世?你敢保证他们不会因此而去为难她?”
杨阿离原本还有一丝抗拒,可霍桑最后的话犹如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生在世,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那些东海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京都杀了欧阳将军满门,他身上又有欧家军的徽记,就算他不是欧阳家的人,那些人也难免会对此起疑。
杨阿离沉默了。
良久,霍桑一声令下,霍一霍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杨阿离牢牢控制住。
杨阿离突然反应过来,他狠狠瞪着霍桑,“姓霍的!最该远离她的人应该是你!自从入了霍府,她受了多少罪?你真的懂她吗?你当真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吗?”
霍桑被他气得呵呵一笑,“那又与你何干?”
彼时后院的一座偏僻的耳房外站着三个人,确切的说是其中一人被另外两人挟持着。
红芷紧咬着牙,对其中一个侍婢道,“红荆,你放肆!”
被唤作红荆的侍婢却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在看着一个刁奴,哪里就放肆了?你说是不是啊莫七娘子?”
莫七娘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她眼中的柔弱也瞬间不在了,与从前那个噙着泪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莫七娘简直判若两人。
“刁奴自当要治。”她淡淡道,“红荆,她太吵了,莫要让她吵着你们娘子说话。”
红荆唇角微勾,也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团麻布,狠狠地往红芷的嘴巴里一塞。
相比于门外的热闹,门内却安静好些。
屋子里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一身华丽,一身琉璃绸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格外的耀眼绚烂;
而另一人则是一身素白衣裳,头发亦是简单地用一枚簪子挽了一个侧髻,未施粉黛,楚楚可怜,虽然穿着朴素,但丝毫抵挡不住她精致的五官以及淡雅可怜的气质给人带来的冲击。
同样是一张脸,竟在不同的两个人身上呈现出不同的样子。
杨幼娘有些气恼,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害得她身陷囹圄,每日与那阴沉的霍桑斗智斗勇,还时不时地担忧自己的身份被泄露。
也正是眼前这个女子害得她此刻心力交瘁。
她与霍桑的一年之约还有一个多月就快结束了,她居然还敢出现?她想干什么?求她继续留在霍府替她吗?
当真是笑话!
杨幼娘冷笑一声,“林幼情,你也别假惺惺地说什么话求我了,我当初应了你,也不过是因为阿离在你们手上,如今阿离已经有名有姓有自己的出路,你还想拿什么威胁我?”
林幼情未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脑袋上的那些光鲜亮丽的首饰上游离。
最终噗嗤一笑,“看来草包就是草包,就算裹上一层金箔,终究还是个草包。”
杨幼娘眯了眯眼,哟?这是想同她吵架?她杨幼娘吵架可从来没输过,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就看她端的是哪个盘儿!
她也暗暗一笑,几乎是对答如流,“是啊,长着一张草包脸,不做些草包事,还真对不起那草包爹。”
林幼情眸光一顿,“你!”
“我什么我?一副平康坊小娘子的模样,装什么落落大方?”杨幼娘瞥了她一眼,“穿得再怎么素净就能洗干净你的心吗?”
正等着她回应,谁想林幼情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啪嗒啪嗒说来就来,看得杨幼娘顿时惊住了。
怎么回事?方才她不是还好好的?
林幼情苍白着脸,用力捂着胸口,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眼眶因为落泪而慢慢变红。
杨幼娘吓得连忙后退好几步,她这是要作甚?
过了许久,林幼情才低声笑了起来,她笑得低沉,笑得让人脊背发凉,“原是我刚开始就错了。”
她突然地认错让杨幼娘觉得很是莫名其妙,林幼情这是脑子里进水了?她刚刚还在骂人的兴头上呢!
林幼情歪坐在地上,满脸无助与辛酸,再加上方才又哭过,乍一眼看着,她就像是一只稍微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杨幼娘下意识地再往后退了几步,她可没碰她!出了事可别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