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咬人的狗从不叫唤,宁王大人若是打定主意亲热,定然也没有给旁人预告的道理。
他只不过是觉得,让自己见色眼开的未婚妻带别的美人吃喝玩乐,总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留下她叮嘱几句。
“不许晚归,不许喝酒,”卫珩一本正经地点着指头,“还有,回来不许同本王别扭。”
“我有什么好别扭的?”阮秋色不明所以地问。
“本王若是知道,那还能叫别扭?”卫珩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和那公主凑在一起,整个人便不大对劲,本王哪知道你都从哪里找些莫名其妙的醋来吃。”
阮秋色在昭鸾公主面前的状态,若说是吃醋也有些勉强。总归是眼珠乱瞟不敢同他对视,藏着什么心事欲言又止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她不肯说,他便也不问,但没有纵着她怪脾气的道理。
阮秋色自知理亏,也不辩驳,只磨磨蹭蹭地往卫珩怀里偎。拦腰抱住了,才小声问了句:“王爷小时候,与那素若感情好吗?”
她原本不知道素若便是卫珩母妃的婢女,方才听他说起,这才想到了他昨夜突然顿住的脚步。
“嗯。”卫珩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应道,“她那时活泼爱笑,与方才她们口中判若两人。”
素若年纪比他母妃大些,自他记事起,便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母妃性情疏冷,一向不会陪他念书游戏,也是素若时常笑容满面地带着四五岁的他,在清辉殿与御花园间奔跑玩耍。
后来他年岁渐长,与其他皇子一通吃住读书之后,便与素若没那么亲密了。只是每日去母妃殿中探望时,她还是会留些美味的点心果子给他,面上的笑容一如往日般煦暖。
阮秋色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失落,便用手抚了抚他的背心,又温声问他:“她变了性情,是不是因为……”
卫珩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日母妃被发现自戕而亡,素若自责至极,当即以头撞柱殉主,幸而及时得到了救治。父皇感念她的忠心,便让她守这清辉殿,时不时地替他祭扫母妃。”
这样一个生无所恋,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的角色,又为何会与太后的人扯上关系,还被人溺死在御花园的池中呢?
阮秋色想不明白。
“阿秋?阿秋!”昭鸾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啊?刚一说到亲热你就发呆,我才不信你们只说了几句话呢。”
阮秋色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扯着昭鸾的衣袖,笑着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你看那边,那是盛京城里最大的云来酒楼,听说新请来了一位淮阳大厨。他做的蟹粉狮子头,可好吃啦。”
“狮子头?”昭鸾听得瞪圆了眼睛,“你们国家的人这么强悍的吗?在我们北越,狮子这样珍奇的猛兽,好不容易抓来,也是在斗兽场上与人竞技用的。”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是真的狮子呢?狮子头只是一种说法,是猪肉做的。”阮秋色连忙解释道,“昭鸾你见过真的狮子?我都只在画上见过……”
昭鸾携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进了酒楼,四下里新奇地张望着,这才想起回她的话:“我们北越尚武,不光男女老幼都会练些武艺,皇家还兴建了斗兽场,养了狮子猛虎什么的,与勇士角力。”
“原来是这样。”阮秋色点了点头,“昨日我见你水性那样好,还觉得奇怪。寻常女子学凫水的可不多。”
“凫水算什么呀?”昭鸾落了座,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说句实话,就你们街上这些文弱的男子,我一个能打十个。”
她说着又望了望周围吃饭的客人,怀疑自己说得不对——
嗯,应该能打二十个不止。
阮秋色讶然:“你竟然这么厉害?”
“不信?”昭鸾挑了挑眉梢,将自己的胳膊伸了过来,“你摸摸看。”
阮秋色满眼崇拜地上了手,昭鸾臂上用了力,肌腱紧实,没有多年功夫,练不成这样。阮秋色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脑海中幻想着她衣料下流畅有力的线条,更觉得自己的画笔已经饥渴难耐。
毕竟,她从没见过这般英武有力的美人儿啊!
阮秋色嘴里止不住地赞叹,摸着摸着又想到了什么:“那你是不是还有腹肌?”
“当然。”昭鸾点了点头,注意力已经被桌上的狮子头吸引了过去。再抬起头时,对上阮秋色满眼“小姐姐我可以摸摸你的腹肌吗!”的灼热视线,忍不住笑了笑道:“回去再给你摸。”
第122章 相亲(二更) 一拳能打死十个。……
吃饱喝足, 阮秋色看着对面拍着肚子叹息的昭鸾,心中涌现出无限的遗憾。
这么好看的小姐姐,给看给摸, 怎么就是不给画呢。
昭鸾仿佛被她灼热的视线烫到了, 蹙着眉头往后躲了躲:“干嘛这么看我?”
虽说昨夜阮秋色便一直盯着她不放, 可是她此刻的视线比昨夜更甚, 简直像是草原上的饿狼一般, 冒着莹莹的绿光。
“我遗憾呐。”阮秋色幽幽地叹了口气,“像公主这样的容貌身材,简直是百年难遇。我就很想画在纸上嘛。”
“百年难遇?”昭鸾摇头失笑, “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旁人夸我好看,无非是觉得我这瞳色稀奇了些。我母妃来自极北的基罗一族, 天生雪肤蓝瞳,和他们一比,我算不上什么百年难遇。”
“你是我的百年难遇啊。”阮秋色托着腮,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我朝女子以弱为美,再好看的姑娘, 都是绵软瘦弱的, 所以遇上公主这样的,我就特别喜欢。”
听到称赞,没人会觉得不高兴。昭鸾笑眯眯地应了,又道:“其实旁人觉得我好不好看倒也没什么所谓,只要我的恩公喜欢便好了。”
阮秋色干笑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对。”昭鸾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既然我那恩公是你们国家的人, 那他应该也喜欢绵软瘦弱的女孩子,不喜欢像我这样的吧?”
阮秋色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谎,便道:“可、可能是的。”
卫珩虽然没什么欣赏美人的眼光,可他既然喜欢她,审美的取向与本朝其他男人应该没什么差别。何况他最近越来越喜欢捏她肚子上的软肉了……
“你脸红什么。”昭鸾奇怪地盯着她问,“那你说说,你们国家的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个问题对阮秋色来说很好回答。她以前经常泡在小酒馆里,二酉书肆又是个男人堆。说起喜欢的女子,人人都能嘚吧个把时辰。
“大体上还是喜欢文静秀气些的,就是弱柳扶风,小鸟依人,能激起人的保护欲的那种。”阮秋色道,“身子软软的,声音柔柔的便是极好;若是一碰就害羞,一逗就脸红,那就最好不过了……”
“够了够了,”昭鸾愤愤地咽了一口酒,“没一条符合的。”
“其实也没那么绝对,说不准你的救命恩人便与其他人的眼光不一样呢……”阮秋色硬着头皮道,“没准他就喜欢我这样,啊不,就喜欢你这样的呢……”
人果然不能说昧心的话,瞧她这一着急,险些咬了舌头。
“也对。”昭鸾头发一甩,又乐观起来,“实在不行,弱柳扶风的样子,我又不是装不出来。”
看着昭鸾满含期待的神情,阮秋色的愧疚又上升了些。
该不该将真相告诉她呢?
她会说的。就在五日之后,不,三日之后吧。
阮秋色自私地想用这三日,多与昭鸾培养培养感情。这样,即便她知道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卫珩,应该也不会想着以身相许了吧。
她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不确定。倘若易地而处,她惦念了七八年的意中人近在眼前,难道真能说放弃便放弃吗?
但无论如何,三日之后定要将真相告诉她。毕竟昭鸾真心实意地想跟她做朋友,而她的所作所为,其实是种算计。
阮秋色在一片迷茫里,默默品尝着唾弃自己的滋味。
***
午时刚过,卫珩来到太后居住的长平宫,却被门口值守的内官拦了下来。
“宁王殿下,昨夜宫里出了人命官司,太后一早便去青云寺诵经祈福了。”
青云寺就在城中,算算时辰,也不过小半日便可来回。
卫珩点了点头,随口问了句:“带的是卓一川还是温筠?”
这两个算是太后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也不太对付,总归要在主子面前争出个高低来。久而久之,太后出行时,便习惯了只带一个。
“是卓公公。”那内官垂首道,“太后生辰在即,温公公今日去翰林院拟定庆典的贺词。”
“呵。”卫珩淡嘲了声,懒得掩饰面上的不屑,“他倒像个文人。”
那内官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只小心地回了句:“殿下说的是。温公公从前便在藏书阁中伺候典籍,肚里自然比我们其他奴婢多些墨水的。”
见卫珩不答,他又恭恭敬敬道:“不知太后何时回宫,怕宁王久等,要不然……”
他正想着如何将“请回”委婉地说出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声:“怎么让宁王殿下在门口站着?大胆。”
来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身材干瘦,脊背微弓,负手走来的样子不似宦官,倒像个坐了十年枯禅的僧侣。
“温公公!”那内官立刻弯下身子,俯首帖耳地叫了声,“太后还未回宫,奴才怕……”
温筠耷拉着眼角,低声呵斥了一句,又对着卫珩施了一礼,轻声道:“是宫人怠慢了,请宁王殿下进殿喝杯茶吧。”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卫珩呷了一口,见温筠还在一旁袖手站着,便说了句:“本王这边不需伺候。”
温筠点头应了,退出房门之前,又说了句:“卓公公今日伴驾,许是会回来得晚些。”
“慢着。”卫珩突然出声拦他,“你如何知道本王要找的是卓一川,而非太后?”
温筠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眼里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话我许是不该说。”他垂下眼睛,轻声道,“只是自打昨日捞出那具尸体,卓公公的神情便总让人觉得,王爷迟早得找上他。”
***
皇帝既然将接待来使的职责交给了阮秋色,自然也拨给了她大笔的经费。结账时,阮秋色潇洒利落地将一千两的银票拍在柜台上,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豪情万丈。
“使不得使不得,”云来酒楼的掌柜笑着将银票递了回来,“我们家主吩咐过,阮姑娘是贵客,你的银子绝对不能收的。”
阮秋色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贺兰家的产业垄断了大半个京城,又怎么会让别家做成盛京第一酒楼呢。
想起贺兰舒,她心头又升腾起一点酸酸涩涩的愧疚,还是将那张银票推了回去:“老板,我们今日这是公款吃喝,钱也不是我的,还请您收下吧。”
虽然知道贺兰氏家大业大,断然不会在意这些小钱,可她欠贺兰舒的东西,还是能少一点是一点。
掌柜推拒了几次,见阮秋色实在固执,只好为难道:“阮姑娘,您看要不这样?家主正在二楼雅间里与人谈事,这会儿也快出来了,您要是不忙,不如亲自将这银票交给家主?”
阮秋色刚想推辞,那掌柜便接着道:“家主立下的规矩,我们断然不敢破坏的。今日收了您的银票,让家主知道了,定然要责罚我们的……”
昭鸾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家主是谁?他为什么不收你钱啊?”
阮秋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掌柜便殷勤道:“是我们贺兰家的家主。阮姑娘是他的朋友,所以凡是贺兰家的生意,都不能收阮姑娘的银子。”
贺兰氏毕竟是南朝首富,昭鸾也是听说过的。当即便兴致勃勃地戳了戳阮秋色的胳膊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吧?贺兰氏的产业无所不包,按他这说法,你要是想要金山银山,他们肯不肯给啊?”
阮秋色急了,也不答她的话,只将那银票往掌柜的手里一塞,拉着昭鸾便想走。掌柜的不敢放人,跟几个伙计在她身前好声好气地拦着,宽宽敞敞的大堂一时间有些喧闹。
“你们做什么?”
半空中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隐隐带了些威严。拦着阮秋色的小厮们动作一僵,俱都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向着二楼行礼:“家主。”
贺兰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在大堂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转过回旋的楼梯,眼里便落进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贺兰舒原本严厉的声线陡然一转,霎时便变得柔如春风:“——秋秋?原来是你来了。”
阮秋色慢慢地转过身,也挤出个笑来:“我带朋友来吃饭。”
贺兰舒这才把视线投向了她身边的昭鸾公主,微笑着同她行了个礼。
昭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富可敌国的男人。贺兰舒与她想象中财大气粗的富态模样不同,反而生得秀逸清俊,倒真是让她有些意外,便也笑笑说道:“贺兰公子的大名算是久仰,想不到今日竟见着了。”
“客气了。”贺兰舒淡笑着摇了摇头,又对阮秋色道,“你们吃过饭可有什么安排?若是无事,我刚得了一块极好的龙团茶饼,不如一起品品茶,赏赏风景?”
昭鸾自是无可无不可,便无所谓地去看阮秋色。
阮秋色顶着两道视线,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谁知道目光在贺兰舒与昭鸾之间来回打量了一番,又把将到嘴边的说辞咽了下去。
她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一个非分的念头。
贺兰舒品貌俱佳,昭鸾公主容色倾城,站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般配。他们一个富可敌国,一个身份贵重,又都是极好的人,倘若能凑成一双,岂不是彻彻底底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