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淡淡的横了他一眼:“说。”
吴内官不敢再啰嗦,赶忙道:“老奴也是从阮侍诏自言自语中听得了一二。听他的意思,贵妃娘娘入宫前便动过赴死的念头,阮侍诏为了拦她,曾经发下誓愿,倘若娘娘自戕,他也定不会独活。若是娘娘心中对阮侍诏还有半分顾念,应该、应该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吧……”
送走了吴内官,阮秋色与卫珩相对着沉默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王爷的母妃……当真是自尽无疑吗?”
“确定得不能再确定。”卫珩声音有些滞涩,“母妃是割脉而死,她自己藏了门上的钥匙……”
他只说了这两句,便闭了闭眼,再也说不下去了。阮秋色赶紧上前,将他的手在手心里握了握:“王爷……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她看着卫珩紧绷的嘴角,在心里想象着他那倾国倾城的母妃生得是何模样。想来想去,总觉得她眉宇间定然存着几分凉薄戾色。
若非如此,她怎么狠得下心让幼子看着自己死在面前,又怎会在与人许下不会独活的约定之后,轻易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让那人苦苦寻着误以为的“真相”一步步地踏进深渊里,终究没能独活。
她心里除了浅淡的怨气,还有许多难解的疑惑。既然卫珩的母妃确实是自戕而死,那么她爹便是调查下去,也断不会查出什么。可他又是为何会被朱门的人灭了口呢?
然而看着卫珩因为痛苦的回忆而紧闭着的眼睛,她便什么也问不出口了。左右这几日时青便会押送秦五爷回京,如无意外,这些答案都可以从他口中获知。
想到这里,阮秋色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抚了抚卫珩发凉的手背,只低声说了句:“或许王爷的母妃……真的太辛苦了吧。”
第132章 算账(新增700!) “跟她道歉。”……
一晃又是两日过去。
按照仵作的推算, 素若出事是在宫宴前日的深夜。人的尸身要比水沉些,故而先是沉入湖底,等到尸身腐败, 生出气体来, 才会鼓动着尸体浮出水面。
更精确的死亡时间, 仵作也是验不出的。好在卫珩还是从别处找到了线索——那晚御花园中值夜的侍卫坚称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可值夜的岗亭离那湖泊不远, 素若入水时意识尚存,无论如何也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仔细一审问才知道,大内侍卫每晚亥时换班, 值守御花园的那位素来惫懒,总会在温暖的闱房赖上一时半刻——凶手若是有心, 不难发现这个规律,因而素若落水的时间,多半就在亥时至亥时三刻之间。
皇宫之中有宫女一千五,内侍五百余名。人多眼杂也有好处,林林总总地筛查了一通,这段时间无法自证行踪的宫人只有百十来名——卫珩这两日便在宫里忙着排查这些宫人。
阮秋色却没能陪着他一起查案。原因无他, 有人比卫珩更需要她的陪伴。
自打那日昭鸾与裴昱阴差阳错地捅破了窗户纸, 裴昱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每天天不亮就离了将军府,深夜才归。昭鸾去堵了几次,连裴昱的面都没见着。
“他搞什么呀,被拒绝的是我好不好?”她满不高兴地同阮秋色抱怨,“还以为裴昱是个硬气有担当的,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连见我一面都不敢。”
“裴昱……的确是做得不地道。”阮秋色想着卫珩说过的“活人争不过死人”, 便讪笑着去劝昭鸾,“左右世上好男人千千万,你也不必在一棵树上……”
“好男人再多也同我没什么关系。”昭鸾意兴阑珊地打断了她,“救命恩人只有一个,裴昱也只有一个。我今日哪怕是通宵不睡,也定要见到他的面,让他给我个交代才行。”
阮秋色见劝不住她,也不再说什么。她多少有点心不在焉——时青昨日递来了消息,傍晚时分便可以押送着秦五爷抵达京城。所以她拉着昭鸾坐在宁王府的前厅里闲聊,等时青回来,她第一时间便可以获知消息。
酉时的钟声远远敲响,门廊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阮秋色正想出去看看,便见一道高高大大的人影越行越近,几步便迈进了前厅。
“时大哥!”阮秋色站起身来迎他,“一路可还顺利?”
日夜兼程地赶了五六日的路,时青一身风尘仆仆,眼下也泛着淡淡的青黑。走近了一瞧,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秦五在朱门中处于核心的地位,押送他回京的这一路,定然是艰难重重,险象环生的。
“是遇过几次埋伏,幸而不辱使命。”时青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沉声答道,“犯人已经关押进大理寺的死囚牢,由十多名暗卫守着。消息也早就递进了宫里,只等王爷回来审问。”
阮秋色也微笑起来:“时大哥向来最是妥帖。”
“你便是宁王那个左膀右臂吧。”昭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时青,“听说你的功夫在南朝算是数一数二,倘若有机会,真想见识见识。”
时青这才注意到一旁坐着的昭鸾,见她容貌极美,瞳色有异,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忙向她行了一礼:“见过公主。传言不可尽信,‘数一数二’这个名头,时青愧不敢当。”
“你谦虚什么,”昭鸾摆摆手道,“我们北越第一勇士都败在你手上,你再谦虚,倒像是在我面前自夸你们南朝人才辈出。”
两国军队驻扎之地,难免会有些摩擦。某一年闹得大了些,北越兵士们吃了亏,心下不忿,便请了角斗场上选出的第一勇士上门挑战。那勇士力大无穷,裴昱也没从他手下讨得便宜,最后还是时青上了场,才将那勇士制服。
“时大哥还有这种英勇的过往?”阮秋色听得来了兴致,“快给我仔细讲讲。”
昭鸾正想添油加醋地给她描绘一番,就见宁王府的侍从匆匆而来,进门禀报说,昭鸾公主的护卫正在门外等着,说是有话要对公主说。
昭鸾一听便知道是有了裴昱的下落,也不召那护卫进来,而是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阮秋色与时青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拉着时青在前厅里坐下,等她回来。
闲着也是闲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时青笑道:“时大哥,云芍前几日还同我问起你了。她很担心你,你要不要……挑个时间去看看她?”
时青怔了怔,无奈又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还请阮画师别开我的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啊。”阮秋色眨了眨眼睛,“云芍是很想见你的,你难道一点也不想见她吗?”
时青别开了视线,沉默半晌,才说了句:“我……没有这个想法。”
阮秋色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侍从又引着一人走了过来。那人身穿北越服饰,垂首慢行,应该就是公主的护卫无误。
“你们公主呢?”阮秋色奇道。
“回禀阮姑娘,公主刚听到裴少将军的下落,便直接骑马追过去了,所以让属下进来同您打声招呼。”那护卫恭谨道。
时青面上划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他离京才十几日,裴昱的感情生活便有了新动向?
那昭鸾公主生得美丽,性情也活泼,倒也甚好。
阮秋色听得有些想笑,便随口问了句:“怎么急成这样?你们是在哪儿找到的裴昱?”
“是在一家名叫‘莳花阁’的青楼里。”护卫答道,“属下们跟着裴少将军,见他去找了那青楼里的花魁,便赶紧来向公主禀报了。”
“什么?”阮秋色“噌”地站了起来,“裴昱去找云芍了?”
“那花魁是叫这个名字。”那护卫点点头,“公主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当即便拎着鞭子,赶去莳花阁算账了。”
这下连时青也站了起来:“跟谁算账?”
“这……”那侍卫想了想,也犯了难,“公主只说要去算账,没说跟谁。不过……这种事情与捉奸也没什么两样,我们公主哪里吃过这种亏,总归是不会放过那一对男女的吧……”
阮秋色心里“咯噔”一跳——这下误会大了。裴昱会去找云芍,许是因为他这两日心境烦乱,想借着云芍那张与那青鸾公主肖似的脸平复一下心情,和睹物思人也差不多。
可昭鸾并不知道啊。她又是个脾性暴烈的,一想起那日四方馆里满地的碎瓷片,阮秋色便知道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不能让昭鸾在莳花阁里闹起来。”阮秋色赶忙把脸转向时青,“时大……哥?”
她左右看了看,身侧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时青的影子。
***
阮秋色驾马赶到莳花阁时,眼前的情形和她想象中差不了多少。
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小厮,口中哀哀地叫唤着什么。苏三娘满脸焦急地在门口转圈,阻拦着想要进来的客人。一见阮秋色,她立刻迎上来问道:“你不是说那姑娘是自己人吗?方才她横冲直撞地进来,七八个男人都拦不住……”
“她在哪儿?”阮秋色翻身下了马,急急地往里走。
“不就是在云芍姑娘房里嘛,一进门就打起来了。”苏三娘跟在后面急声道,“裴小爷也在里面,那姑娘一进去便关了门,我们也不敢往里闯,就听见他们打斗的声音。后来宁王身边那护卫也进去了……”
说话间已经行至云芍房门口。阮秋色附耳过去,听见昭鸾气喘吁吁的声音:“……好你个裴昱,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还不是来这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公主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裴昱气息微乱,满是无奈道,“我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少废话!”昭鸾冷声道,“看招!”
阮秋色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门内的情形却与她想象中大为不同。
既没有满地的狼藉,也没有瑟瑟发抖的云芍。宽敞的房间里,桌椅都被搬到了墙角堆作一处,昭鸾与裴昱在房间中央的一片空地上战得正酣。
说是打斗也不算准确,因为出手攻击的只有昭鸾,裴昱只是左躲右闪,并不同她正面接触。
“裴昱!”昭鸾劈手而出的一招又落了空,连带整个身子都踉跄了一下,恨恨地咬牙道,“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跟我比一场,别跟乌龟似的畏畏缩缩!”
“是男人才不能跟你动手,”裴昱身子后倾了一记,险险地又躲过她一掌,“公主你适可而止好不好?前几日你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啊……”
昭鸾气急,从身侧的博古架上抄起一只花瓶砸了过去:“要本公主继续装柔弱,你也不看你配不配!”
“既然我不配,公主又有什么可气的?”裴昱也是不懂她的逻辑,闪身避过那花瓶道,“裴昱自知配不上公主,还请公主放我一马,咱们各得相安可好?”
那花瓶从裴昱身侧擦过,却没摔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阮秋色定睛一瞧,才把注意力落在时青与云芍身上。
云芍正坐在房间一角的桌案后面,一边悠闲自在地磕瓜子看戏,一边指挥着时青善后:“干得漂亮,这花瓶可是上好的钧窑瓷,磕了碰了我得心疼死……哎,小心我那云母屏风!”
时青及时地在裴昱身后挡了一记,免得他步步后退,撞在那莹光闪闪的屏风上。做完这一切,他又闪身挡回云芍面前,免得她被屋里缠斗的二人波及。
阮秋色看得目瞪口呆——他俩可真悠闲啊。
再看昭鸾这边,战况显然更激烈了几分。只见她一手袭向裴昱腰间,等他下意识地闪避,紧接着便一脚踹向他小腿:“你这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谁要跟你相安?你想得美!”
裴昱避无可避,便伸腿挡了她一记,无可奈何道:“我怎么玩弄别人感情了?”
“你装什么?”昭鸾咬牙切齿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情长不移,用这借口拒绝了我,又跑到这风月场上,对那妓·女眉开眼笑的,你真虚伪!”
“妓·女”一词从她口中说出来,房间里另外四人脸色都变了变。莳花阁里将娼妓与乐伎舞姬分得清清楚楚,云芍是不卖身的清倌,又在莳花阁里地位超然,京中的达官显贵们对她也是礼让有加的,何曾被人以“妓·女”相称过。
“昭鸾!”阮秋色急声道,“云芍不是……”
云芍自己倒没多在意,只笑笑地看着昭鸾公主。时青回身看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是眸中多了几许忧色。
“云芍姑娘不是妓·女。”裴昱沉声道,“你不能这么说她。”
昭鸾原本只是气急之下随口一说,此刻看见裴昱肃了脸色,反而更觉得心下不忿。
“哟,还维护上了?”她冷笑了一声,“我说什么你管得着?我今日就偏要叫她‘妓·女’——”
话音还没落,裴昱身形一动,人已经掠至了她身后。他出手迅疾如电,扣住昭鸾两只手腕反剪到她背后,一手在她肘上麻筋处轻轻一点,黑着脸对她吐出四个字:“跟她道歉。”
第133章 扯平 说句对不起就想算了吗?
“裴昱!你放肆!”
极度的酸麻自手肘那一点扩散至四肢百骸, 昭鸾难受得要命,偏生手腕又被裴昱制着动弹不得,一时间气恼到了极点。
细数起来, 昭鸾的愤怒可以分成三个层次。
第一, 她自负武艺, 像这样轻而易举地便被裴昱拿捏住, 心中自然不痛快;第二, 她身为一国公主,便是真做错了什么,也从没被人这般无礼地对待过, 更不要提被人按头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