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进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英气有力的男声,直把阮秋色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脑袋晕晕沉沉,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念头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湮没在恍惚的意识中了。阮秋色甩了甩头,又听见了一道清脆利落的女声,很不客气道:“凭什么你能进去,我就不能?本公主今天偏要进去,你要阻拦,就同我比试一场啊。”
是昭鸾!
阮秋色用手胡乱地抹了抹脸,急急地迎了出去。果不其然,昭鸾正俏生生地立在院中,双手叉腰,满脸不服地瞪着对面的男人。
等看清了那男人是谁,阮秋色更觉得头大——昭鸾与裴昱这一对冤家,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阿秋!”昭鸾一看见阮秋色,仿佛见到了救星,三步两跳地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听说宁王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们,结果裴昱这混球居然不让我进!”
听到“混球”二字,裴昱眉梢一跳,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分辩,只对着阮秋色拱手一礼:“表嫂,我听说表哥生了急病,想来是不能见客的吧。”
他虽不知卫珩究竟生了什么病,却也知道一定与畏尸症有关,所以才会极力阻止昭鸾进屋探看。
阮秋色对他感激地笑笑,又向着昭鸾道:“王爷这病的确不宜见客,你别怪裴昱。”
昭鸾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只轻轻“哼”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阮秋色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转,随口问道:“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还以为那日他俩在莳花阁里大打出手,总要消停几天,谁也不理谁才对。
昭鸾笑嘻嘻地挠了挠阮秋色的手心:“我想来看看你嘛,谁知道裴昱非要跟着我……”
“你怎么颠倒黑白?”裴昱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明明是你这几天一直缠着我……”
昭鸾眉毛一挑,拿眼角觑着他道:“谁缠着你了?我说得很清楚,我只想跟你比武一场,倘若你输了,便要同我成婚;倘若你赢了,我就老老实实回北越,再也不见你。是你自己不肯跟我比的,怎么倒说是我缠着你?”
裴昱被她一噎,无奈道:“公主千金之躯,裴昱不敢冒犯。”
“可是那天在莳花阁里,你也没少冒犯啊。”昭鸾似笑非笑道。
裴昱咬咬牙:“那日是裴昱莽撞了,还请公主见谅。”
“那我不管,你一日不答应我 ,我便一日跟着你,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昭鸾满不在乎道。
阮秋色看见她眼里满是神气,不由得有些想笑。也不知道昭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怎么就断定自己一定能战胜裴昱呢?
见裴昱不答,昭鸾又出言激将:“难不成,裴少将军是担心自己打不过我?也对,那日你在莳花阁里侥幸将我擒住,不过是因为力气大些。若是你我都用上趁手的兵器,你可占不了什么上风的。”
她顿了顿又道:“听说我们北越勇士都拔去你们兵营挑战时,你也不过能与他打个平手。那都拔是我的手下败将,裴少将军,你是不是怕你手下的兵说你中看不中用,居然会败给女人?”
昭鸾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噼里啪啦,阮秋色刚想拦着她少说几句,就听见裴昱道:“我是很害怕。”
饶是裴昱做好了不同昭鸾一般见识的打算,听见这接二连三的挑衅,也被激起了几分少年脾气。他抬起缠满绷带的右手,在昭鸾面前晃了晃,没好气道:“我怕公主输了之后,又像狼似的气急败坏地咬人。”
第140章 顿悟 我可没有故意吃你豆腐。
“你的伤口还没愈合?”
昭鸾像是没听见裴昱的嘲讽似的, 只拧起了眉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受伤的手掌拉到了面前。
“喂!”裴昱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急急地想将手抽回去, “男女授受不亲, 你怎么……”
昭鸾丝毫不以为意:“闭嘴, 本公主什么时候说要亲你了?”
裴昱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眼睁睁地看着昭鸾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他手上的绷带。
只看了一眼,昭鸾便气得柳眉倒竖:“我送去的伤药,你根本就没用?”
裴昱手上的伤口深深入肉, 还透着星星点点的血色,边缘的皮肉微微溃烂发白, 一看便知道没有好好护理。
“咬了人再送药,这不就是打人巴掌再给个枣?”裴昱急急地将手抽来背在身后,没好气道,“我们侯府里多得是好药,不劳公主费心。”
他话说得生硬,耳根却有些发红, 眼神躲闪着, 避过了昭鸾灼灼的目光。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昭鸾气得跺脚,“这可是我们北越御用的伤药,别人想用我还不给呢!”
阮秋色见他们二人又要掐起来,忙不迭地上前打圆场:“哎呀,昭鸾也是一片好心嘛……裴昱,你就当给表嫂一个面子,乖乖地把药涂上,啊?”
表嫂的面子还是要卖的。裴昱悻悻地哼了一声, 从怀里掏出个镂金的小圆盒,拿到昭鸾面前晃了晃:“既然表嫂发话,我就勉为其难地……”
他这语气里三分妥协,七分挑衅,昭鸾却突然笑了。
“我给你的药膏,原来你随身带着?”
趁裴昱愣神的工夫,昭鸾轻轻巧巧地将那小盒子夺了过来,也不同他啰嗦,只扯住了裴昱的右手,以无名指挖了一小块药膏,轻轻柔柔地涂在了他的伤处。
裴昱的耳根顿时红透了。
昭鸾身材高挑,欺霜赛雪的面庞离他不过方寸之遥。她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他涂药,湛蓝的眸子被羽扇似的长睫半掩着,一眨不眨的,仿佛手头上做的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一般。
涂完最后一记,昭鸾轻轻地吹了吹那伤口,眼里含着笑意看他:“成了。”
裴昱这才醒过神来,忽地感觉到伤口处传来了强烈的灼痛——毫不夸张,真像有人举着烛台在伤处烧灼一般。
“你、你这是什么药膏啊?”他抱着右手直吹气,“分明是辣椒油吧?!”
昭鸾笑眯眯地看他原地跳脚:“瞧你娇气的。这药能消去腐肉,使伤口立刻愈合。说到底,谁让你拖着不用的?伤口边上都烂了,你不疼谁疼?”
她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不过片刻功夫,那伤口四周些微的溃烂尽数消弭,星点血迹上也结了一层薄痂。这效果称得上立竿见影,然而——
“你是故意的吧?”裴昱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背,愤愤道,“伤是愈合了,留这么深的一道疤算怎么回事?”
托那消腐膏药的福,他手上的牙印更深了许多,张牙舞爪地在他手心手背刻了一圈。
以裴昱从戎多年,大伤小伤无数的经验来看,这疤估计……这辈子也去不掉了。
“留疤怎么了?”昭鸾挑了挑眉,丝毫不以为意,“在我们北越,伤疤是勇者的见证,你个大男人干什么婆婆妈妈的!”
“你还有理了?咬人在先,使坏在后……”
“谁使坏了?我好心送药给你,你倒反咬一口!”
“……”阮秋色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见他们二人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忍不住无奈地扶额叹气:
“那什么,你俩吵完请自便,我回屋照顾王爷去了……”
***
好不容易送走了昭鸾裴昱这对冤家,阮秋色终于得了空闲,便又想起了自己方才做过的梦。
她向来是不信托梦这一说的——之所以会梦见自己变成了兰芯,一定是因为她满心想着宫里案子的缘故。
可这就只是个简单的梦吗?
阮秋色忽然忆起儿时,阮清池曾同她讲过,许多先贤都是在梦里得到了启发,才作出了绝顶的文章;画家的灵感也常常来自梦里。有些白日里错综复杂的念头,梦里反倒能解开。
还有她惊醒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如此说来,她这梦里会不会也藏着什么线索?
她这一想便想到了晚上,时青端着饭食进屋时,便看见阮秋色坐在床边,捧着卫珩的右手虔诚地放在自己额头上,口中还轻轻地念叨着什么。
“阮画师这是……”
“我在请求王爷赐予我破案的灵感。”阮秋色一本正经道。
时青失笑道:“阮画师有玩笑的心思,看来王爷的情况定是有所好转。”
“对的对的。”阮秋色又伸手去探了探卫珩的额头,“中午傅大人来开了新的方子,似是有些效果,王爷发了些汗,烧也退了一点。”
“先吃饭吧。”时青放下饭菜,又布好了碗筷,招呼阮秋色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破案。”
阮秋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卫珩的手掖进被子,这才坐到桌边慢慢地吃起来。
与此同时,时青也步出了房门,等到阮秋色吃的差不多时,才又端着一个硕大的木盆回到了房里。
木盆里盛满了水,微微冒着热气,在时青脸上扑出一层绵密的水滴。
阮秋色搁下筷子,眨巴眨巴眼睛:“时大哥这是要……”
“阮画师方才不是说,王爷出了一身汗吗?”时青将木盆放在床头,又去橱柜里拿了布巾,“王爷向来喜洁,应该会想要擦擦身的。”
“是哦……”阮秋色喃喃地应了句。
时青将巾帕在水里浸透,又拧干了搭在床头,这才对着阮秋色微微福身:“那就有劳阮画师了。”
“啊?”阮秋色愣了一愣,想起卫珩不让旁人伺候沐浴的癖性,便也点了点头道,“好。”
时青一走,阮秋色便坐到了床沿,光明正大地解起了卫珩的衣服。初时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细细一想,他们两人之间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只是擦个身体,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王爷,我可没有故意吃你豆腐啊。”一边擦还一边此地无银地念叨,“谁让你皮肤生得比我还光滑,我摸上两把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宁王大人若是醒着,分明要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狠狠地瞪她。
好不容易给卫珩擦洗了一遍,阮秋色自己倒出了一层薄汗。六月的天气虽然暖和了不少,到底还是怕卫珩着凉,她赶紧把备好的干净衣物往他身上套。
给昏迷的人穿衣服实非易事,阮秋色折腾了半天,还是向着门外无奈地叫道:“时大哥……”
有了时青帮忙,她三下五除二地便替卫珩穿好了中衣。再将中衣的系带挽成个同心结,在腰间系好——
“我知道了。”
阮秋色直勾勾地盯着卫珩腰间的绳结,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时青正眼观鼻鼻观心地扶着卫珩的肩膀,冷不丁听见阮秋色说了这么一句,不禁诧异地抬起了头:“阮画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兰芯自尽一案,到底哪里不对劲了!”阮秋色目光灼灼,指着卫珩腰间急声道,“是绳结,她腰上系的同心结!”
“那同心结有什么异常?”
阮秋色闭上眼睛,回忆着梦里兰芯自己穿上白衣的场景:“兰芯跟寻常人一样是右撇子,系结的时候应该是右结在下,左结在上……可她尸身上那结刚好相反,是左在下右在上!”
错不了,兰芯的尸身她看过一遍,画过一遍,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时青听得微微瞪大了眼睛:“这就说明……”
“这就说明,”阮秋色深吸了一口气,语速缓了下来,“那结不是她系的,是有人面对面帮她系的;那白衣裳不是她自己穿的,是有人帮她穿的——她根本不是自杀!”
第141章 变戏法 “朕也想看看,猪到底是怎么跑……
“……一群废物!两月之前朕便吩咐拨款筑堤, 筑到哪里去了?鄞州水患死伤逾千,你们还有脸说什么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阮秋色撑着伞, 跟在带路的小太监身后, 刚一走近御书房, 便听见门内传出一道怒火熊熊的声音。
门内, 正领着责骂的户部侍郎温温吞吞道:“回禀皇上, 今年各地雨水泛滥,用钱的地方不是一处两处……况且太后生辰在即,别的不说, 单是修那座佛塔……”
“修什么佛塔?天灾当头,你连个轻重缓急也分辨不出吗?”皇帝怒斥道。
“回皇上, 臣原是想推拒的,可卓公公说您向来以仁孝治天下……”
“放屁!”皇帝怒不可遏地摔了茶盏,“朕如何治国,要他一个太监来教?”
小太监怯生生地在门边说了句:“皇上,阮画师带到了。”
门内安静了片刻,这才传出皇帝恹恹的声音:“进来。”
阮秋色进门时, 正与恭敬告退的户部侍郎错身而过。皇帝一脸倦色地抬手按了按眉心, 眼皮也懒得撩一下:“你带来的最好是好消息。”
他与卫珩不愧是异母兄弟,神态语气都有些微妙的相似。许是因为这份熟稔,阮秋色头一次独自面圣的惴惴不安消散了不少。
“呃……”她犹豫了片刻,不确定道,“案情有了进展,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皇帝这才来了兴致,目光熠熠地看着她:“讲。”
“昨夜我与王爷细细揣摩了案情,有了一个重大发现。”阮秋色清清嗓子, 煞有介事地停顿了片刻,“兰芯之死非为自尽,而是他杀。”
“这也算好消息?”皇帝一脸“你莫非在逗我”的表情,“宫里连死两人,真凶还藏在暗处,倘若你是朕,你夜里睡得着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