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上有马蹄印,另一条道路并无痕迹。”说话的人声调刻板,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是否要追?”
听到他后半句,阮秋色知道这是追兵来了,不由得心下大骇,浑身瑟缩了一下。
“不急。”另一个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上去像是长官。他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没有痕迹许是因为足迹浅,被雨水冲刷掉了。也有可能是……”
阮秋色仿佛能看见那人目光停留在这片茂盛的灌木丛,便又将身子往卫珩怀里偎了偎。眼下卫珩受了伤,她又没有丝毫战力,若真被那些人找到,只有死路一条。
她耳畔贴着卫珩的胸膛,能察觉他心跳声也急如擂鼓,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因为担忧。
“这树丛有新折的痕迹。”阮秋色听到那长官似的人音色低沉,毫不迟疑道:“搜!”
似乎有几个人步入了灌木间,四下里搜寻起来。丛生的枝丫被刮得沙沙作响,每一下都像是刮在阮秋色的心尖。
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发抖,卫珩的手轻轻落在她背上,像是安抚。只是他烧得越发厉害,手上的力气也微弱得很,阮秋色惊惧之下,甚至都没有察觉。
林木刮擦的声音越来越近,阮秋色屏住了呼吸,唯恐泄露出一点声息。
她强压住恐惧,安慰自己道,她方才走得很深,现在天色暗沉,来搜查的人忽略这条地缝也不是没可能的。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人的皂靴,她的心像是被揪起来似的,紧紧抓住了卫珩手臂上的衣料。
那人只要低下头往里一看,他们就会无所遁形。
阮秋色心脏狂跳,耳畔忽然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像是有一队人马从左边的岔路朝这边奔了过来。
前来搜查的人纷纷回身望去,阮秋色听到来人的声音由远及近道:“这里方才搜过了,有马蹄印的岔路上也没找到人。”
是贺兰舒的声音!
方才下令搜查的长官声音里带了些恭敬:“这点小事,何须劳动您的大驾?”
阮秋色听到贺兰舒声音淡淡:“那二人怕是朝着右边岔路跑了,他们没有马,想来也走不远,快去追吧。”
“可是……”那长官似乎有些犹疑,“或许您方才漏掉了什么,不如……”
“你手上弄丢了人,哪来的胆子质疑我?”贺兰舒声音冷然,满含威严,“还是你想让我亲自去追?”
那长官忙道:“不敢不敢。”
说罢挥了挥手,方才在灌木丛中搜查的几人便撤了出去,驾马向右边追去。
雨声渐渐停了,这半刻钟过得如同一个时辰一样漫长。
阮秋色惴惴不安地等着,后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贺兰舒和他带来的人马在原地立了半晌,终是没什么动作,也朝着右边岔路追了过去。
她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的好运,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才抬脸去看卫珩:“我们逃过一……”
卫珩没答,阮秋色一眼看去,却见他双目紧闭,似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探手摸他额头,方才只是有些烫手,现在却变得滚烫起来,烧得整个人晕了过去。
“喂,”她试探着去摇他的胳膊,“你醒醒呀……”
卫珩被她一晃,整个人无力地沿着石壁滑在了地上。他后背还插着短箭,阮秋色连忙将他扶起来坐好。手里摸到他裸露的皮肤,尽是灼人的热度。
她心里一急,顾不得方才跟他闹着的别扭。她以前发烧,最多也就是头脑昏沉,断不会整个人烧昏过去。
她听人说起过,小孩子若是发烧太久,脑子便会烧傻掉。她不知道大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总不能放着卫珩这样不管。
阮秋色思量片刻,便用力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条布料,将手伸出石缝沾了许久的雨水,直到衣料浸湿,才拿进来敷在卫珩额头上。
她一边轻声叫他,一边坐在他身边等着。过了一阵再去探他颈项,还是烫的吓人。
阮秋色心乱如麻,暗暗将那风流王爷的话本子骂了七八遍。什么高热的人要用体温取暖,根本就是为了情情爱爱一通乱写,对发热的人来说,降温才是最要紧的啊。
她目光落在一旁的地面上,突然看见地上放着的小箱笼。这箱笼是方才那匹抢来的马身上用来储物的,被她取下来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进了这石洞,急着给卫珩拔箭,倒将它忘到了脑后。
说不准里面会有些伤药什么的呢。
阮秋色急急地将箱笼打开,里面有一把匕首,一块干粮,还有一个小酒壶。阮秋色解开盖子一闻,就知道是烈性的烧刀子,估计是夜里驱寒用的。
她细细翻找过,确定那竹箱里没有任何药品,便有些泄气,只闷闷地抿了一口酒。
辛辣的味道灌满咽喉,脑子倒是清醒了几分。阮秋色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高热不止,阮清池也拿来了一坛烧刀子,擦在她手心脚心,还有热乎乎的肚皮上。
她还记得酒擦在身上,凉凉的能带走不少热量,倒确实是个降温的好法子。
阮秋色说干就干,又撕下一角衣料,沾满了酒就擦在卫珩的手心和脖颈。摸着温度像是真的凉了些,她犹豫了片刻,松了卫珩的腰带,扒开了他上身的衣服。
“我可没有原谅你,”她一边动作,一边硬声说道,“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只是你现在需要降温,我没别的办法。”
卫珩身上的皮肤也是一样光洁细腻,莹润得像玉石一般,肌肉的线条却明晰流畅。阮秋色面上有些发红,用沾了酒的衣料细细在他胸腹间擦拭。
“你对我有多过分,自己心里要有点数,”她板着脸擦得一丝不苟,嘴上愤愤地絮叨,“我不计前嫌帮你退烧,你记得要报答。”
左右他现在也听不到什么,阮秋色顿了顿,小声说了句:“以身相许那种。”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等卫珩身上的温度渐渐不那么烫手,阮秋色才觉得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酒壶里的液体只剩一点,最后一次给他擦身时,她便有些心猿意马。
阮秋色没见过别的男人身上生的如何,但不得不说,卫珩的身材也满足了她对未来夫君的所有期待。
许是因为身为画师的关系,她向来对白皙温润些的肤色更有好感,但又不喜欢瘦弱柳条般的男人。
又要白皙秀逸,又要肌肉匀亭,原本她也觉得是自己眼光刁钻了些。
可卫珩不就是这样吗?他腹上甚至有着清晰可见的肌理,饱满弹润,给那玉石般的肤色添上了几许硬朗的英气。
阮秋色管不住自己的眼,亦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擦着擦着便偷笑起来,心里生出许多欢喜。
可转念一想,卫珩方才让她彻底离开大理寺,态度可以说是十分冷漠无情了。
他明明是有些喜欢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阮秋色叹了口气,正想给他拢上衣服,手腕忽然一紧。
她心里一惊,抬眼去看卫珩,却见他握紧了自己的手腕,正眉睫半掩,眼神迷蒙地望着她。
阮秋色先上手摸了人家,便有几分心虚,又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便瞪着眼睛想将手抽回去。
却被他用力一扯,带进了怀里,紧接着天旋地转,他的身子就这样不容分说地压了下来。
***
卫珩烧得昏沉时,便能感觉到有双冰凉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对于高热中的他来说,只觉得十分舒服。
后来他身上没那么难受,便做了一个沉沉的梦。
梦里也是在一个山洞,他怀里抱着个娇小的人儿,好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卫珩不需要多想就明白过来,这是那本《风流王爷俏女官》中的场景。
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傍晚才和阮秋色谈论到这本淫·书,便梦见自己成了书里的人物。
但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绝不会像那风流王爷似的,又是撕人衣服,又是强行和人家姑娘肌肤相亲,还美其名曰帮人吸出毒血。
反正是在做梦,这小女官中毒便中毒,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至于趁着小女官高烧昏迷,脱人衣服用体温给人取暖这种龌蹉行为,更是想都不要想。
他在心里安排得明明白白,低头一看怀里的人,顿时愣住了。
这中了毒的小女官,生得竟然是阮秋色的模样。
卫珩心下大窘。
梦见淫·书已经很羞耻了,梦见自己和喜欢的女子成了淫·书里的主人公,这种事正人君子恐怕干不出来。
卫珩觉得怀里的女子像个烫手的山芋,可他偏又不舍得丢开。这山芋长着阮秋色的脸,此刻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若是那小女官,死了就死了。可是阮秋色呢?他能袖手旁观地看着她中毒而死吗?
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啊。
卫珩心中左右摇摆,终于决定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底线,便抬手去解阮秋色的衣服。
那话本里的剧情走上了正轨,梦中的阮秋色自然是抵死不从,一双小手连连推拒。
那小手抵在他身前,只觉得柔若无骨,带着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微凉。
卫珩低头一看,简直头皮发炸——那话本里王爷可是穿着衣服的,怎么他梦里连衣服都脱了?
正人君子的人设彻底崩塌,卫珩索性自暴自弃地顺从本心,捏住了阮秋色的手腕。
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眼里星辰闪烁,羞羞怯怯地看着他,那小模样看得人心都软了。
去他的正人君子吧。
卫珩不管不顾地将她扯进怀里,倾身压下,一双如夜般黑沉的眸子紧锁住阮秋色茫然张大的眼瞳。
左右这是在他梦里,就算横行无忌一些,也不怕旁人取笑。卫珩静静地与阮秋色对视,眸色渐深,方才压抑住的情意尽数倾泻。
不出片刻,他微烫的唇就这样压了下来。
女孩的惊呼湮没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她唇瓣正如他想象中一般柔软,冰冰凉凉,辗转流连时只觉得甘冽,让他欲罢不能地品尝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她。
小姑娘眼里水光潋滟,羞得结结巴巴,颤声问他:“你、你做什么呀?”
卫珩低低地笑了。他面上带着些高热的潮红,唇色更是红得能滴出水来。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自己在做什么,想明白了,便垂首蹭了蹭阮秋色的鼻尖,灼热的呼吸轻轻喷在两人相隔半寸的唇畔。
“我啊,”他嗓音低哑,说得理直气壮,“我在做梦。”
第46章 铁证如山(新增1000!) 他对她的……
卫珩与阮秋色被人找到, 是第二日凌晨的事。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是裴昱。他察觉那灌木丛的枝杈有不少折损的痕迹,便冲在前面去找。
太阳虽然还未出云,天色却也半明。鸟儿的啁啾在山谷中流啭, 空气里也满是雨后的清新。
裴昱细细查看着断枝与地上的细草被践踏的痕迹, 没费多少工夫便注意到不远处那道石缝。
他走进了几步, 俯身去往里瞧, 刚入目的是卫珩外袍的下摆。
裴昱大喜过望, 脱口叫了声:“表哥!”
他弯着身子想瞧得更仔细,却听见卫珩一向清冷自持的声音里带了些慌乱,低声斥道:“别过来!”
他顿了顿, 又说了一声:“去外面等着。”
时青站在树丛外的岔路口,就看见裴昱跌跌撞撞地扑出了灌木林, 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方才听见裴昱叫了声“表哥”,猜想他是找到了人,眼下看他这般惊慌,便有些奇怪:“怎么?”
裴昱愣愣地没回答,时青便有些急了:“王爷情况不好吗?”
说着也不顾胳膊上的伤势,便想往林木里冲。
裴昱连忙扣着他肩膀把人拦了下来。他目光躲闪了片刻, 吞吞吐吐地问道:“那女人……真是我表嫂?”
时青反应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阮秋色。打量着裴昱略带羞赧的神情,他心里有几分明白,便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您方才是看到什么了?”
“什、什么也没看见,”裴昱连连摆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他们、他们挺好的……”
其实他也真没看到什么,只是在朦胧晨光里,看到卫珩俯卧在地上, 外袍摊开,覆住了他上身,将他和身下的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除了他颈上缠着的……一只藕节般嫩生生的胳膊。
纤细,秀气,未着寸缕,一看就是女子的胳膊。
裴昱慌不择路地往外狂奔,看见自家表嫂的裸臂已经犯了忌讳,要是让表哥知道自己在背后议论,他怕是小命休矣。
想到自家表哥看似沉稳,实则睚眦必报的的个性,裴昱只觉得后颈凉嗖嗖的。又看到时青一脸怀疑的神情,他赶紧摇了摇头,又补上一句:“他们真的挺好的,衣服、衣服都穿着呢。”
时青听了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三百两的话,顿时没憋住笑意。他目光一转,落在裴昱身后,嘴角的笑容瞬间收的无影无踪。
裴昱敏锐地觉察到什么,刚转过头,便看见自家表哥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
时青默默地打量着二人,卫珩上身只着了薄绒中衣,虽然肃着一张脸,但耳根通红,隐隐晕上了颊面。而他后面跟着的阮秋色,身上裹着卫珩宽大的外袍,脸更是红得如同虾子一般。
他心下了然。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天公作美。
“王爷,昨日断崖之下埋伏敌兵过百,属下与世子守了约莫半个时辰,力有不及,便避其锋芒,等待暗卫前来会合。昨夜镇北将军也调集了人手搜山,伏击您的贼人已经尽数撤出了。”时青垂首禀报道。
卫珩轻轻地点了点头。时青将他与裴昱守住的半个时辰说得轻描淡写,但想也知道那是一场怎样艰苦的厮杀。他目光落在时青胳膊的伤处,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阮秋色急声道:“时大哥,你受伤了?”
时青朝她温和地一笑,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裴昱站在一旁低声说了句:“是我不小心,时大哥替我挡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