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目瞪口呆——什么铁面阎王, 什么明察秋毫,分明就是一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大醋坛子!
她正无可奈何地趴在马背上腹诽, 就见卫珩利落地翻身上马,又把她扶坐在身前,这才侧首向着贺兰舒沉声道:“今日多谢贺兰公子,告辞。”
说罢一手搂紧了她的腰,一手轻挥马鞭,倏忽之间就奔出了老远。
马蹄哒哒, 阮秋色整个身子陷在卫珩怀里, 不光后背紧密地贴着他的胸膛,就连耳廓也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胸口亦是有些起伏,淡淡的暖意透过衣料,熨帖着她后背的皮肤。
阮秋色低头看着他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脸上突地热了几分。
共乘一骑什么的,实在是亲密得有些过分了。
卫珩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驾着马。阮秋色靠在他怀里忸怩了一会儿, 很快就意识到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她赶紧伸手推了推卫珩的胳膊,吐出方才那句埋怨来。
平日里犯人最微小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得明明白白,怎么关键时刻就是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只知道胡来呢。
身后的人听了她的抱怨,只是沉默不语。阮秋色便想转过身子,看看他面上的神情。
哪知道才动了动,腰侧便被他重重捏了一下。
“老实点。”卫珩声线低沉,言简意赅。
他没心思回应她的话,因为全部心神都正用来压制着某些蠢蠢欲动的本能。
阮秋色中毒的那次,两人也曾共乘一骑过。可那时他还没动心思,她又昏迷着,所以没觉出什么。
可此刻不同。她玲珑有致的身子正窝在他怀里,淡淡的香气亦是不容分说地涌进他鼻端。何况这暧昧的坐姿……
宁王大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两个词语的异曲同工:一个大雅,名为“温香软玉”;另一个大俗,名为“磨人的小妖精”。
他真后悔没带辆马车来接她。
刚才那一捏没收着力气,捏得阮秋色又疼又痒,腰身下意识地拧动了几分。
卫珩轻嘶了口气,手腕一紧,立刻勒住了马。
“你还来劲了?”他两手按紧了怀中人不安分的身子,语气有些严厉。
阮秋色心里生出些委屈,转过脸小声嚷道:“你还有心思冲我发火,知道我方才见到谁了吗?”
卫珩看着她微愠的眸子,轻轻地吐了口气,压了压身体里暗潮汹涌的燥意。
他们正停在一处空巷,左右亦是无人。他平静了些许,便掀了帷帽上的面纱,定定地看着阮秋色的眼睛道:“不就是那个贺七?”
“你怎么知道?”阮秋色眼睛瞪得溜圆,“暗卫告诉你的?不对,暗卫们也不该知道的……”
就连她也是方才听贺兰舒叫出那一句“七爷”,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卫珩又如何能未卜先知呢。
“贺兰家的青州别院,有本王的人。”卫珩淡定道,“不然你以为本王为何过来接你?”
贺兰舒听说范昀带阮秋色去了船市,立刻便要出门将人带回来,为此还和骆严舟争执了一番。“贺七”这个名字,也就落在了宁王府暗探的耳中。
消息传到卫珩所在的客栈,已经来不及追去那水城,是以卫珩只在青州城的码头等着阮秋色他们回来。
“王爷既然知道这个,方才又为何那样油盐不进的?”阮秋色一脸的忧心忡忡,“我叫你上贺兰的车,是想跟你商量来着。方才贺兰跟那贺七爷说,我与他是……是那种关系,你这样二话不说就将我带走,被那贺七爷知道了,岂不就盯上你了?”
她说完又有些忐忑地看着卫珩,怕他因为贺兰舒的话生气。没想到卫珩只是淡哼了一声道:“你就这样相信那贺兰舒?本王若来晚些,你岂不是三言两语就被他哄走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我说不出什么不对来……”阮秋色弱弱地回嘴,“而且他也保证会捎信给你说明原委,我才听了他的。”
卫珩不咸不淡地掀了掀眼皮:“本王倒觉得他是想挑事。万一他偏不告诉本王,让你我之间生出误会;或是一声不吭地迷晕了你,带到哪个山野村坳卖了,本王如何寻你?”
他前半句还有几分道理,后半句简直是信口胡说了。阮秋色不服气地顶了一句:“王爷不是断案如神吗?拐卖妇女这样的案子,当然是不在话下的。”
“说的也是。”卫珩轻笑了一声,用下巴蹭了蹭她额角,戏谑道,“虽然总能找到,可说不准要花上一年半载。到那时你孩子都生了两个,让本王做别人的便宜爹,岂不是冤枉。”
阮秋色想象着她手里牵着个娃娃,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同一脸呆滞的卫珩面面相觑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笑完才反应过来,气得屈起胳膊去捅他的腰:“我又不是猪啊狗的,一年半载哪生得出两个孩子!”
卫珩忍着笑,搂紧了她的胳膊:“你听别人说话,从来都抓不住重点。”
“什么重点?”阮秋色气哼哼道。
“你都同别人生了两个孩子,本王还愿意做这个便宜爹。”卫珩一本正经地给她划重点,“简直感人至深。”
阮秋色觉得,卫珩怕是对“感人”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她肩膀垮着,从背影都能看出无语来。卫珩抿了抿唇,憋住笑意,又轻驱马匹,不紧不慢地前行。
半晌,阮秋色突然小声地说了句:“贺兰公子应该不会卖了我的,方才他为了救我,许了那贺七爷什么条件,说要帮他备齐江阴的原料。贺七爷既然能开口,想必要花一大笔银子吧。所以我答应了要补偿于他……”
卫珩听她说着,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她为那贺兰舒说话也就罢了,怕就怕她这一根筋的脑袋,不知许了人家什么补偿?
阮秋色浑然不觉身后人心情有异,又接着说下去:“我同他说了,我与王爷以后要成婚的,我欠下的债王爷自然会帮着还。只是不知道需要多少银两,会不会把王爷的积蓄都掏空了啊……”
卫珩突然又高兴了。
这一时半刻,他心情大起大落,心里竟生出些沧桑来,便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懒洋洋道:“掏空了又如何?”
阮秋色想了想,试探着答了句:“那……我来赚钱养家?我看王爷没什么奢侈的爱好,我勤奋些,多画几本册子,应该是养得起的。实在不行的话,就请王爷牺牲些许,让我画几张你的画像加在册子里,一定能大卖特卖……”
“……那倒不用。”卫珩无语地捏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不慌不忙道,“本王一分钱也不用给他。”
“嗯?”阮秋色有些诧异,“这是什么道理?”
“贺兰舒与朱门脱不了干系,也是戴罪之身。”卫珩一脸正色,“到时候少判他两年刑,就算是给他的补偿。”
***
卫珩驾马载着阮秋色一路前行,却没回到他们原先下榻的客栈,而是去了另一处让她意想不到的所在。
“钦差大人……”胡坤匆匆忙忙地迎了上来,“您与夫人莅临寒舍,下官真是不胜荣幸……”
卫珩淡淡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客套:“本官的身份许是暴露了,住在客栈不安全,才来您这里叨扰。”
知州毕竟是正五品的官员,手下还有数千州兵。贺七便是有心做些什么,暂时也动不到知州府上。
胡坤忙拱手道:“不妨不妨,接待钦差大人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他顿了顿,又犹犹豫豫道:“不知小儿这案子……大人可查出了什么进展?”
寄予厚望的嫡子发了疯,他心里自然是焦急难言。
卫珩沉吟片刻,看了阮秋色一眼道:“今日我与内子奔波了一日,她恐怕有些乏了。不如先让她住下,我再去您书房相商?”
胡坤自然是满口答应,热情地在前面引路。
卫珩牵着阮秋色的手跟在他身后,被他带着七拐八拐,进了一处极为荒僻的院落。
他心里生出一丝警惕。这院子同知州府的主宅相去甚远,若是用来招待上官,似乎太轻慢了些。
还没等卫珩问什么,胡升赶忙开口解释:“钦差大人,本不该让您住这偏远的院子。只是下官府里女眷众多,这院子是离后宅最远的。”
今日午后,卫珩刚得到关于贺七的消息,便知道这客栈是住不成了。他稍一思量,便让时青来同胡坤知会一声,好让他提前收拾收拾,有个准备。
按说上官来访,合该要住府里最宽敞的房间。胡坤差人收拾了一阵,又有些犯难。
他还记得钦差大人头一次来知州府时,他那位夫人说过的豪言壮语:“我与王爷新婚燕尔,怕夜里动静大些,惊着您府上的女眷。”
而他府里最大的东厢,四周都是夫人和姨娘的小院。夜深人静时,真听到什么倒也无妨,只是怕钦差大人觉得尴尬,又或者不能尽兴。
他思来想去,既然钦差夫人那日特意提了一嘴,此事便该引起重视。
眼前这院子最是偏远,这一对新婚伉俪定然会觉得满意吧?
卫珩眉头皱紧了几分,没立刻明白胡坤的意思。
阮秋色亦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她那日就是信口搪塞了一句,早就忘了个干净。
胡坤与他们面面相觑,并没从他们二人脸上看出满意的神色,一时有些着急。
他这一番苦心若是不被体察,岂不是要落个不敬上官的罪名?
胡坤想了想,试探着补上一句:“您只管放心地,舒舒服服地,自由自在地与夫人在这院子里住下……”
他这一番不知所云的解释,更让人觉得可疑。卫珩没有答话,只是隔着面纱审视地看着他。
胡坤虽看不到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卫珩周身满含威压的气场。他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尴尬不尴尬,决定同他把话挑明。
“咳咳,下官也是过来人,都能理解……”
卫珩看到胡坤面色略显窘迫,又听出他这前半句话说得暧昧不明,敏锐的直觉嗅出一丝不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胡大人别开了视线,豁出去一般说了句:
“您与夫人毕竟是新婚燕尔,夜里动静再大,也都是应该的嘛。”
第80章 安抚 洞房花烛夜来得猝不及防。(假的……
“……”
卫珩沉默了片刻, 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胡大人这样成人之美,本官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胡坤赶紧摆摆手,还没同他客套, 就听见卫珩似笑非笑地接道:“正所谓春宵苦短, 案子什么的, 还是明日再与大人商议吧。”
这几日胡坤日夜煎熬着, 好不容易盼到点消息, 哪里肯等到明日。他这样的老油条,一看卫珩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的马匹拍在了马腿上, 许是哪里触了钦差大人的霉头。
他又不敢同卫珩争辩,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阮秋色。
阮秋色看他眼巴巴的, 有些心软,便拉了拉卫珩的衣袖道:“相公别跟胡大人开玩笑了……正事要紧,妾身在房里等你回来。”
卫珩眉梢微挑,瞟了阮秋色一眼。当初挑事的始作俑者不但不心虚,还来劝他大度,这又是什么道理?
然而他最终也没说什么, 只默不作声地跟着胡坤向书房去了。
想来想去, 也只能是因为她那声“相公”,叫得还算顺耳吧。
***
天边隐隐有些暮色,阮秋色一进垂花门,就看到院中站着个人影。
等到看清楚那人是谁,她惊喜地叫出了声:“时大哥!”
数日不见,真是颇有重逢的喜悦。时青是卫珩身边最得力的人,他一来,阮秋色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定下了几分。
“阮画师。”时青目光里满含欣慰, “原本我还担心你与王爷会闹什么别扭,想不到如今王爷这般听你的话。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没有没有,”阮秋色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只是偶尔肯听那么一两句,大部分时候,还是我行我素的。”
时青没说什么,只是含笑摇了摇头。阮秋色日日与卫珩朝夕相对,所以没觉出什么,可他一别数日,觉得卫珩周身的气质都软和了几分。
就好像万年冰山终日被暖融融的日头照着,终年不化的积雪也只剩薄薄一层。
“时大哥,云芍现在如何了?”阮秋色追问道。
时青目光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清明,不动声色道:“已经差人秘密地送她回京了,阮画师不需挂怀。”
阮秋色还想问些什么,时青却轻咳了一声,温和道:“阮画师,我赶路回来,有些疲惫,就先回房休息了。”
她只得点点头,目送他转身,才进了这间院落的主屋。
这院子虽然偏僻,收拾得却也细致。阮秋色看了一圈,被桌上的红烛和床上的鸳鸯枕被闹得红了脸。
说起来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同房而居,光是想想,心脏都跳乱了几分。胡大人也真是的,里外布置的跟婚房一般,只差在窗户上贴俩囍字呢。
时值黄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阮秋色点上了红烛,又在床边坐下。她小心地摸了摸那被子上刺绣精美的鸳鸯,嘴角刚弯了弯,就想起白日里发生过的一切,心里不由得一沉。
这一日的经历着实跌宕起伏,她现在都觉得心有余悸。
贺七房里为何挂着阮清池的画稿?他与贺兰舒又是什么关系?青州一案的真相究竟为何?阮清池现在又在哪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涌进脑海,搅得她原本就有些昏沉的神思更乱了几分。
阮秋色轻叹了口气,把脸贴在冰冰凉凉的丝绸被面上,只希望卫珩快些回来,和她一起分析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