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与她同床而眠,是他太过疲乏,直接睡着了的缘故。而今天他毫无困意,抱着她睡实在是个挑战人定力的艰巨任务。
“为什么不行啊……”阮秋色眼巴巴地看他,“我以前做噩梦的时候,我爹也是抱着我睡的。”
“因为本王……又不是你爹。”卫珩别过视线,硬下心肠回答。
阮秋色愣了片刻,这才低下头轻声道:“是啊……我已经没有爹了。”
卫珩心里“咯噔”了一下,果不其然,小姑娘的眼泪已经包在了眼眶里,稍微颤一颤就要落下了一般。
这话她已经说了三次,每次都是不同的意味。初时是痛,然后是哀,此刻只余落寞。
卫珩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躺下。”
阮秋色乖巧地躺平,等他来抱。
然后她就被被子裹了个严实。
抱着鼓鼓囊囊的被子卷儿,宁王大人满心沧桑地感慨:“……两三个月太长了。”
“为什么这么说?”阮秋色不解地眨眨眼。
隔着被子也是抱,她已经觉得心满意足,自然不能体会卫珩心里作何感想。
卫珩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旖旎的非分之想摇散开一般:“没什么。只是觉得春日过得甚久,希望夏天快些到来。”
“王爷喜欢夏天吗?”阮秋色笑着眯了眯眼,“我也喜欢。夏天有西瓜吃,西市里也有各色冰糕卖,去年还出了羊乳口味的,很是香甜……”
卫珩哼了一声:“就知道吃。”
“除了吃,还有很多好处的。”阮秋色摇头晃脑,“到了夏天,莳花阁的姑娘们穿得可清凉了,里面是抹胸纱裙,外面就只披一层薄纱,肩膀嫩得像豆腐,胳膊白得像藕节……”
宁王大人脑海里顿时有了活色生香的画面。毕竟嫩豆腐般的肩膀和藕节般的胳膊,他是见过的。
压下心底暗涌的燥热,卫珩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阮秋色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没什么。”卫珩愤愤地灭了灯,“睡觉!”
黑暗里,阮秋色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两三个月真的好长啊。”
卫珩没好气地应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阮秋色在被子里拱了拱,探出小半个身子,摸黑在他唇边香了一口,这才声音喃喃道:“真想早一点嫁给王爷。”
第104章 童养媳 “本王倒希望你再娇气些。”……
回到京城, 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阮秋色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她也确实睡了一路,除了饭点让卫珩强行薅起来吃几口饭,或是马车到了临时停驻之地, 被卫珩拖下来散散步, 其余的时间, 她都浸在梦里。
马车行进时摇摇晃晃, 一如她大半光阴都在路上的童年。这梦里有让她惊叹过的山川大河, 有与小伙伴捉鸟斗蟋蟀的烂漫无忧,更多时候,是阮清池执着她的手, 在教她作画。
画的是个美人。一笔一笔,从弧线优美的轮廓, 到摄人心魄的眉眼,再到柔软红润的唇畔,落在纸上,是难以形容的人间绝色。
“这是谁呀?”她听到自己用稚嫩的童声问。
阮清池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看着画纸,轻声回答:“阿秋不认识?再仔细看看。”
于是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手指抚触上画中人的面庞, 忽然笑得眯起了眼睛。
有些害羞, 又有些欢喜,她甜声说了句:“是我未来的夫君啊。”
那画中人容颜倾城,目光清冷,可不正是卫珩。
话音刚落,梦里的书房骤然分崩离析,化作漫天飞舞的花絮。阮清池拉着她的手,站在明媚柔和的四月春光里。他偏过头看她,目光很暖, 又含着更多纷繁复杂的情绪。
有担忧,有欣慰,还有不舍。最终他只是开口道:“去吧,阿秋。如今你有人爱,有人等,爹觉得很好。”
她不肯依,拉着阮清池还要撒娇,却被他抽出了手。他在她右肩上轻轻推了一把,温声同她说:“去吧,回家吧。”
眼前的场景忽然左右晃动起来,阮秋色皱着眉头挣了挣,却只换来了更猛烈的摇晃。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醒醒,咱们到家了。”
阮秋色猛地睁开眼。
她原本就是枕在卫珩腿上睡的,于是眼睛一睁,就对上了他盈满笑意的眸子。她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就被卫珩掐着腰提溜起来,坐在了他腿上。
“好像重了。”卫珩捏了捏她的脸,“吃了睡睡了吃,也难怪。”
阮秋色骤然醒了醒神,连忙拍拍自己的脸:“哪里胖了,明明脸上的肉都少了许多……”
她这几天明明就吃得很少,而且爹说过,睡得长些,人反而是会瘦的。
“嗯。”卫珩应了一声,“本来可以出栏了,看样子还得辛苦本王,再养几天。”
“你说谁是猪!”阮秋色气得去拧他的腰,却被他轻轻巧巧地握住了手腕。
卫珩捏着她的手,指着窗外告诉她:“到京城了。”
青州之行历时弥月,阮秋色却觉得好像有两三个月那样漫长。远远看到盛京巍峨的城门,她就有了种回乡的喜悦,顿时坐不住了。
卫珩微笑着看她扒着车窗兴奋的样子,一扫这数日以来的低沉——自打知道阮清池的死讯,她还没露出过这样欢喜的神情。
失怙的哀恸如同山崩海啸,初时的激烈汹涌过去之后,就只能以漫长的光阴修复心中的废墟汪洋。
会好的。毕竟有他陪着,她恢复如初是早晚的事。
***
到了京城,卫珩却没让阮秋色回二酉书肆,而是直接让马车将她载回王府。
他的理由简单又充分:京中近期恐有异动,二酉书肆不够安全。
阮秋色反倒扭捏起来:“人多口杂的,要是知道成婚前我就住在了王府,恐怕……”
她倒不是担心有人非议自己,只是觉得卫珩作为铁面阎王,在百姓们口中刚毅正直,不近女色了这么多年,突然落得个拐带黄花闺女的名声,多少有点晚节不保的意思。
“这有什么。”卫珩浑不在意地瞥她一眼,“没见过童养媳?自小就养在家里的。”
“这跟那个能一样吗?”阮秋色嗔怪地瞪他一眼。
她也是不太懂自己这未来夫君,有时候克己守礼得很,总念念不忘要保持“正人君子”的品格,有时候脸皮又厚得厉害,全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卫珩勾了勾唇,抬手戴上面具,径自下了车。
他没法同她一道回府,毕竟回京头一件事该是进宫述职。皇帝大半个月前便派人催了几次,眼下应是等得着急了。
“一样。”卫珩翻身上马,隔着车窗对阮秋色道,“倘若早知今日,本王十年前就会将你带在身边,当童养媳养着。”
阮秋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年前啊,我那时候很娇气的,爱哭爱闹还爱撒娇。王爷若见了,多半就不会喜欢了。”
卫珩想了想娇气的小姑娘是什么样子,只想出甜糯糯软绵绵的一团,也觉得怪可爱的。也不知道阮清池不在的这十年她是怎么长大的,才从娇娇气气的样子变得像现在一样皮实。
这样说也不对。平日里阮秋色虽然是大大咧咧的,但在独处时,偶尔还是会有丝丝缕缕的娇气忍不住泄露出来。像小猫挠人一般的试探着,挠得你心里很软。
“本王倒希望你再娇气些。”
卫珩冲她笑笑,便驾马向着御道行去。
***
御书房。
“……这便是青州一案的情由。”卫珩垂首向桌案后坐着的人禀报,“没能让贺七落网,是臣之过失。”
皇帝右手微抬,轻轻摇了摇:“宁王去往青州前,也不知道那里情况如何,能查出这些,已是不易。”
卫珩微微颔首:“谢陛下宽宥。”
“只是如你所说,”皇帝接着道,“这朱门势力颇为雄厚,却隐匿在民间,才现出冰山一角。不得不叫朕担忧。”
“臣已经着人去查,假以时日,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卫珩道。
皇帝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那宁王需要多少时日?”
卫珩对自己这位皇弟的性情称得上了解,也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便不紧不慢道:“至少一年。朱门行事隐秘,分支庞杂,算上还未浮出水面的部分,兴许需要两年也未可知。”
若是往常,皇帝多半会将期限再压缩一些。可今日他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眼下还有一事,更加迫在眉睫。”
“陛下是说,北越国使者进京一事?”
北越国在本朝正北方,气候苦寒。是以虽然疆域辽阔,却是地广人稀。原本在边境上与本朝有所摩擦,但自打西夷国被镇北将军与卫珩所灭,这几年来,两国势力平衡,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近来北越国频频向本朝示好,年前甚至提出了联姻的倡议,为自己的三皇子求娶一名本朝的公主。
几年前的一仗多少使得国库空虚了许多,与北越交好有利无害。皇帝在适龄的公主中挑出了一位——八公主文鸳,正是十七岁的年纪,许给北越皇子,也是合适的。
“没错,再过十来日,北越使者便会进京。”皇帝沉声道,“此次入京的使者,除了迎娶公主的三皇子,还有他的妹妹。北越国君写来的信函中说,公主此行另有个目的,让我们尽量相帮一二。”
“请问是何目的?”卫珩道。
皇帝摇了摇头:“信中没说,说是到时候公主自会告诉我们。”
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卫珩一眼:“对宁王来说,这倒是个好机会。”
卫珩眉心微微蹙了起来:“陛下是指什么?”
“据说这位公主可是北越第一美人。”皇帝不紧不慢道,“国君信中说,倘若公主此行有什么心仪的对象,索性一并嫁来本朝,算是亲上加亲——宁王不妨努力试试看。”
第105章 齐人之福 四十八种技巧。
卫珩敛了神色, 躬身行礼道:“谢陛下挂怀。”
“你的婚事的确让朕挂怀。”皇帝道,“父皇还在时便想为你选妃,你总是不允。时至如今你年将廿四, 未婚无子, 莫说在皇族, 便是在民间也不算寻常。朕听说坊间已有了些奇怪的传闻……”
“陛下说的是。”卫珩微微颔首, 不动声色地打断, “既然如此,臣自当努力试试。”
“哦?”皇帝抬了抬眼,忽然笑了起来, “你答应得这样爽快,倒叫朕有些意外。”
卫珩垂眸道:“事关两国邦交, 臣自当尽心尽力。况且,第一美人的名号,臣听了也觉得动心。”
皇帝打量他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朕听说宁王前些日子在青州,向某位姑娘家里抬了聘礼,在当地传得人尽皆知。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见他终于切入正题, 卫珩抬起眼, 直视着他道:“确有此事。臣此次进宫,原是想请陛下的旨意,着钦天监选个成婚的吉日。”
“既有了人选,你又为何……”皇帝挑了挑眉。
“依照本朝礼制,王妃可有一正一侧。”卫珩淡淡道,“听了陛下的劝告,突然觉得齐人之福,也没有不享的道理。”
***
宁王府里, 时青差人将阮秋色的行李都搬去了卫珩书房的隔壁,也就是他的卧房。
平日卫珩并不在这里起居,但王府里自有人日日洒扫收拾,搬进来住人也是正好。
“阮画师觉得如何?”时青跟在她身后问道,“原是想给你收拾个院子出来,又想着反正总要搬回这里,索性提前住了,以后也习惯些。”
房间里的陈设总要听主人的意思,卫珩鲜少踏进这间卧房,是以屋子虽然干净,却也空荡的很。
这样也好,白纸似的房间,可以任她布置。阮秋色笑吟吟地点头:“我觉得很好,房间宽敞,离王爷也近得很。”
“如此便好。”时青点了点头, “那阮画师便在房中休息吧,舟车劳顿,也是辛苦。”
“我睡了一路,眼下一点也不累。”阮秋色摇头道,“我想去二酉书肆取些东西回来。这房子空得很,也得采买些东西回来装点装点。”
“也好。”时青道,“大理寺积压了不少事务要办,王爷许是会回来晚些,阮画师慢慢来吧。”
时青话说得轻松,却又将护送阮秋色的暗卫增加了两个。先前他与云芍带着宁王车马刚入朔州,就遇上了有备而来的高手,那些人是奔着假扮卫珩的暗卫去的,可见并不是朱门派去的人。
火·药在先,刺杀在后,有心人的动作越来越大,这京中实在不够安全。
一别逾月,阮秋色刚回到二酉书肆,便得到了店里上上下下热烈的欢迎。大家都知道她与宁王的关系非同寻常,也不敢没规没矩的,只是将她围在中间亲亲热热地问些近日来的见闻。
事关案情的东西一概不能讲,阮秋色只得细细描述了青州的海产如何鲜美,海里捞上来的大虾有小孩子手臂粗,撒上蒜蓉以火细炙,肉质紧实,满含汁水——听得众人垂涎不已,一致同意把她赶回自己的房间,并将今日的午饭提前半个时辰。
阮秋色在房中细细看了一遍,要带的东西不算很多,除了多拿几套衣服,便是画箱画材那些,再加上平日里爱看的话本子,一个包袱就能搞定。
她三下五除二地收拾着东西,翻到那本压在书柜最里侧的《风流王爷俏女官》,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