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畏尸一事,决不能让旁人知晓。”卫珩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然而要治疗病症, 总得给傅大人一个解释。将尸体说成女体是最合理的,一来方便傅大人开方子,二来更显得迫在眉睫。即便是传扬出去,也没什么要紧。”
“传扬出去?”阮秋色轻而易举地被他转移了注意,睁大眼睛道,“傅大人不像是会泄密的人啊。”
她看人一向很准,相处了这些时日,傅大人的品性还是看得出来的, 她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己人。
卫珩将阮秋色的手握在掌心里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了声:“用不着傅大人,这消息本王自会让人传播出去。”
“为什么啊?”阮秋色不解道,“怕女人的身体,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有人做了局,便是要借题发挥,总不能让他们占了先机。”卫珩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对付流言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用另一种流言替代。”
阮秋色想起来,卫珩刚一昏迷,西市那头便传开了铁面阎王被尸体吓得坠马,这恐怕也是幕后之人的目的所在。畏惧女人固然不太好听,但对于专司刑狱的大理寺卿来说,远不如畏惧尸体那么要紧。
她想了想,又凑近了些,在卫珩耳边悄声道:“那这个幕后之人,王爷知道是谁吗?”
卫珩眼角一低,余光瞥见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心念一动,便也贴近了些,学着她的样子小声道:“你猜。”
他说话时,温温热热的气息缱绻地撞在阮秋色耳廓上,痒得她指尖都发软了。身子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耳垂反而擦上了卫珩的唇畔。
他也不避,就那样虚虚实实地轻衔着,满意地看着阮秋色耳边的一圈皮肤都爬上了红晕。
“那、那么,”阮秋色被他双手箍着退让不得,只好努力稳住心神道,“难道是皇上?”
卫珩势力不小,又有影卫傍身,引得皇帝忌惮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自古君王都是年岁越长,才越多疑,”卫珩说得淡淡,兴趣显然还在她耳垂上,“今上登基不过三年,眼下正是信心万丈的时候,悬案未决,边疆未稳,陛下还需要本王助他一展宏图呢。”
“那就是……政敌?”阮秋色又猜了一句,“你记得自己在朝中得罪过谁吗?”
“唔……”卫珩像是陷入了沉思,“本王数数。”
阮秋色见他一数就是老半天,忧心忡忡地望过去:“有这么多吗?”
其实也不用卫珩回答,就按照他们初见时他那性子,去数自己没得罪过谁反而比较快。
“多,很多。”卫珩笑着摸了摸她的背,算作安抚,“但他们没人有这个胆子。这普天之下,如此忌惮本王,又敢动这样的手脚的,也就只有一人。”
阮秋色蹙着眉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是太后?”
卫珩点了点头:“太后出身显赫,对国政亦是关心。但凡今上软弱些,怕是要被垂帘听政也未可知。”
“那这么说,皇上与王爷反而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阮秋色放下心来,“太后的势力毕竟有限,只要皇上不疑心王爷,也就不必太过担心吧。”
卫珩低低地“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去闹她的耳朵,惹得阮秋色左躲右闪,痒得直笑。
没说完的话便消磨在了这一通嬉闹里:太后蛰伏多年,终于按捺不住动起了手脚,也不知有了什么准备。皇帝虽还没认真疑心起他,可也试探过一两回——毕竟是亲生母子,总归是比自己这个异母兄弟放心的。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摆不平的事,也就没必要说给阮秋色,徒增她的烦恼。
他只希望太后动作快些,这两三个月最好能有个了结——毕竟,盛夏之时小姑娘就嫁进了宁王府,他可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坏了她吃西瓜喝冰饮的心情。
***
傅宏回去钻研了一晚上,第二日便制定好了惊惧症康复计划。
医典上有关惊惧的案例,多是怕黑,怕蛇虫一类。像卫珩这样怕女人的倒是闻所未闻。
若是怕黑,逐渐降低屋子里的光亮,让病人慢慢习惯即可;若是怕蛇虫,就得先找些与蛇虫形态相似之物给病人接触,久而久之,才可以让他们去看真的蛇虫。
说到与女体形态相似之物……
第二日中午,阮秋色看着四名侍从将一个黑布包裹的庞然大物抬进卫珩的书房,不由得十分好奇。
“这是什么呀?”她跟在后头叽叽喳喳的。
侍从吃力地应道:“是傅大人送来的,说是跟王爷打过招呼。”
见阮秋色蠢蠢欲动地想打开看看,侍从们赶忙上前阻拦:“傅大人交代了,这东西得由王爷亲自来开。”
卫珩退朝回来,便看见房里矗立着一人多高的不明物体,还有旁边眼巴巴看着的阮秋色。
“傅宏呢?”他把面具摘下来搁在桌上,问阮秋色。
“傅大人给娘娘们请脉去了,午后才能过来。”阮秋色答道,“他先送了这个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王爷赶快拆开看看吧。”
“哦,”卫珩随口应了声,“他跟本王说过,这是用来治病的东西。”
他说着取了把匕首割开那物件四周包裹的绳子,便将上面的黑布都揭了下来。
“这是……”阮秋色目瞪口呆,“治病的东西?”
宁王大人难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阮秋色捂着脸跑了。
傅宏刚回到太医院,屁股都还没坐热,便被怒火中烧的宁王大人派人提溜到了王府。
“你说这是治病的东西?”卫珩指着书房一角立着的那尊与人一般大的铜塑雕像,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雕像是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的,两腿交叠着盘坐在一起,很显然是在进行着某些没羞没臊的活动。
“王爷可别误会,”傅宏连忙解释,“这叫欢喜佛,近些年来才从西域传过来的。此物原是为了让人修身养性,体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奥义……”
卫珩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本王治病是为了成亲,不是为了出家。”
这老中医是觉得三个月的婚期还不够难熬,想再给他添点堵吗?
“当然,当然。”傅宏道,“只是王爷畏惧女人的身体,微臣找不到比这佛像更肖似的物件了。您日日对着这佛像,等彻底习惯了,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宁王大人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阮秋色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还得想想怎么跟她她解释自己真不是变态。
卫珩一抬眼,见始作俑者还杵在他面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傅宏赶紧消失。
傅大人也觉得怪委屈的:“这佛像在全京城里也不过只有一尊,微臣同那寺庙磨了半天,最后搬出了您宁王殿下的身份才请了过来……”
卫珩浑身僵了一僵:“你跟他们说,这佛像是本王要的?”
“对呀。”傅宏冲着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宁王殿下心如死灰——好嘛,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他是个变态了。
第110章 礼物 “明明就是送给王爷的礼物。”……
见卫珩久久不语, 傅宏小心道:“王爷看这欢喜佛中的女体,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卫珩咬紧牙关道,“本王觉得治疗可以直接进入下一阶段。”
“按说不应该啊……”傅宏觉得不放心, “这雕像刻得栩栩如生, 王爷既然那般畏惧女体, 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眼看谎言里出了纰漏, 卫珩随口搪塞道:“原先为了治病, 看过不少画册,许是习惯了吧。”
画了女人身体的画册,想也知道是春·宫图谱。傅大人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 却仍旧负责地问道:“那画与真人毕竟相去甚远,王爷还是留下这欢喜佛, 多看一段时间,再巩固巩固……”
卫珩坚定地摆了摆手:“本王看过的画,都是阮画师的亲笔,画得和真人一般无二,傅大人不需担心。”
“都是阮画师亲手画的?”傅宏瞪大了眼睛,“阮画师可真是……贤良淑德啊。”
这世上愿意画春·宫画儿给未婚夫看的女子, 想必也再挑不出别人了。
卫珩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接受了傅宏的称赞。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竟然也畅通无阻地沟通好了后续的治疗该怎么进行。
“既然已经过了死物这一关,接下来王爷便要面对活生生的恐惧之源——也就是女人。”傅宏道,“先是隔着一堵墙,等到感觉不出任何不适,再蒙着眼与女人同处一室。循序渐进的步骤微臣都写在纸上,王爷只要照做,定能克服心疾, 面对女人的身体。”
卫珩听得连连点头——这方案听上去十分可行,只要把傅宏口中的“女人”换成“尸体”即可。
“王爷一定要严格地按照微臣这计划来治疗,不可冒进。”傅宏叮嘱道,“微臣给您开些镇定的药,但凡觉得不适便服下一些,免得惊惧复发,损耗了自己的身子。”
“药就不必了。”卫珩摇了摇头,“有比药更管用的东西。”
比任何药石都能让他安心的,就是阮秋色啊。
傅宏会意地点头:“您说的是泡澡?”
“……”
卫珩没再回答,只是让他带着那尊令人面红耳赤的欢喜佛离开了王府。
***
“……我觉得王爷变了。”
莳花阁里,阮秋色趴在桌上,看着对镜描眉画眼的云芍道:“他从前矜持得就像天山上的雪莲花似的,可现在总做这些让人脸红的事……”
“我倒有些搞不懂你,”云芍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明明听着像是抱怨,可你这满脸写着‘好喜欢王爷真希望他再不要脸一些’,是几个意思?”
阮秋色冷不防被她一臊,羞得过去用手轻掐了云芍一把:“你说什么呀……”
“哎呀,男男女女无非就那么点破事,你们情投意合,朝夕相对的,王爷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搞一座雕像来望梅止渴,再正常不过了。”云芍没所谓道。
“望梅止渴?”阮秋色觉得她这成语用得不太对劲,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闷声想了想,忽然小声道出一句,“所以说,王爷他……很渴吗?”
“那当然了!”男人的生理常识是秦楼楚馆的必修课,云芍说起来自是头头是道,“男人十三四岁精血既成,便会日日渴慕男欢女爱。你可知道风月场里的女子最怕怎样的客人?”
阮秋色想了想:“有奇怪癖好的?”
“那当然也怕。”云芍附耳过去小声道,“可这行当里,最怕的其实是当兵的。力大粗鲁还是其次,主要是他们一去好几年,素得厉害了,办起事来狠得要命……”
没来由的,阮秋色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云芍挑眉笑笑:“说起来宁王殿下也在军中待过那么些年,之前又一直不近女色的,只怕……”
“哎呀,”阮秋色蹙着眉头去捂她的嘴,“你别说了……”
“我说的又不假。”云芍没所谓地摆了摆手,“离你们的婚期还有三个月,我就不信宁王能忍到那个时候。再说,我对你可太了解了,宁王若是起了心思向你求欢,你能拒绝得了吗?”
阮秋色想起昨日浴室里那一幕,脸上顿时烫得厉害。她下意识地用两手捂住,嘴唇紧抿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半晌,又小声说了句:“便是他不提,我也不想让他忍得难受的。”
破天荒的,云芍也不取笑她没出息,只说了句:“女子守身也不过是怕所托非人。既然你已经选定了人,便是同他有什么,也没什么的。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豁出命去护你呢?”
阮秋色被她说得心里一热。她原本也没什么守身的念头,只不过习惯了卫珩从前清冷疏淡的样子,乍见他近来的反常,有些无所适从。
说起来,原本她才是在两人之间主动的那个啊。
云芍上好了妆,不紧不慢地走去衣橱那里鼓捣了一阵,不多时,给阮秋色递过来一个软布包裹。
“喏,礼物。”她笑得意味深长的,“原是想等你新婚之夜再送的,又怕来不及。”
阮秋色打开一瞧,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这哪是给我的礼物……”她捂着脸小声挤出一句,“明明就是送给王爷的礼物。”
***
知道阮秋色去了莳花阁,卫珩便去大理寺处理了一下午的公务。等天黑了回到王府,书房里已经摆好了晚膳。
阮秋色回来时,却不像往日那般兴冲冲地过来吃饭,只是心不在焉地留下一句“吃过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卫珩只当她是因为那尊欢喜佛还觉得别扭,吃过晚饭,便去敲隔壁的房门,想跟她解释清楚。
敲了几下,却没人来开门。
卫珩正觉得奇怪,忽然听见阮秋色在门里应了一声:“进来吧。”
听起来倒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反而轻轻柔柔的,像羽毛轻扫过耳畔。
卫珩推门进去,只觉得房间里的光线比平时暗了许多。环视了一圈,阮秋色点的,并不是王府里惯用的鲛烛灯盏,而是做成了红莲样的灯台。
丝丝缕缕的香气从燃烧的烛芯里蔓延开来,带着些微的甜意,闻起来倒也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