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一本正经:“春日多癣,我见不得桃杏之物。”
不愧是五皇子殿下,真是思虑周全。
全让王得志懂完了,他毕恭毕敬地把喊他公公的崔九请过来,再体贴地告诉他,为了五殿下的安康着想,得把手里拿的、头上戴的杏花全取下来放外面。
“自有咱家替郎君守着。”王得志一甩佛尘。
崔九顿了一顿,道:“好。”
他的指腹轻柔地从杏花上抚过,看得王得志眼睛生疼:“哎哟,崔郎君,快进去吧。”
崔九进马车的瞬间,闭目养神的陆濯就睁开了眼,径直看去。
“先前在碧云寺取走你的衣袍,实乃情急之下的权宜之举。”
“小事。”崔九唇角一凹,“五殿下天潢贵胄,取人性命都不过是翻手覆手而已,何况取的是鄙人的衣袍。”
陆濯转了下折扇,无所谓地抬眉。
他在审视崔九。眼似桃花,显得轻浮,嘴唇太薄,显得薄幸。总而言之,陆濯看崔九,越看越丑。
不如他甚也。
在容貌上藐视崔九后,陆濯终于有闲情逸致说正事。
“登杏榜,赴杏宴,何人不想。只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崔九桃花眼眯起:“五殿下此言何意?”
……
半晌。
崔九从马车出来,春日和风拂过,他脊背隐隐发寒。
他垂下眼,看到他的杏花坠于地上,被马蹄踩了个稀巴烂。
王得志阴阳怪气:“哎哟,崔郎君,可真是对不住了,咱家一个错眼,就叫这花掉下去了,可要咱家赔枝新的给你?”
“倒也不必。”崔九眼角一勾,“徐家女君尚有一车花束,她邀我前去共赏,就不多留了。”
王得志的得意戛然而止。
第14章 陆濯到底是不是重生的?
老皇帝今天修身养性,没招最宠爱的柳贵人侍寝。
赵国公和左翰林主持完会试,过来向他禀报事宜,他们俩退下后,安进忠过来,给皇帝陛下奉上太医院新进的安神茶。
老皇帝呷了一口,皱着眉头:“老五今日去贡院了?”
“五殿下的马车在贡院门口停留了些许时候,五殿下未曾进去,也未曾下车,从始至终没有露面。”安进忠躬身道。
“哦?”老皇帝奇了,“那他去做甚,去看他二哥如何笼络士子相谈甚欢了?”
“哎,嘿嘿……”安进忠面露难色。
“说!”老皇帝把茶盏往龙案一搁,杯底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安进忠垂头:“徐翰林家的大郎君参试了今年的春闱,徐小娘子与家人一同前往贡院接他,就这么与五殿下遇上了。五殿下与徐小娘子有些渊源,于是,那车架就在贡院门口停的久了些。”
这说的有够春秋笔法的。
老皇帝的眉头越听越放松,听到最后抚掌而笑:“老五啊,朕的老五也长大了,到了动春心的年纪。”
安进忠不敢搭话。
五殿下可不是现在才长大的,前两年五殿下在文臣中大出风头,被赞为文曲星降世的时候,皇帝陛下可是很不高兴,嫌弃儿子长大就变忤逆的。
眼下倒是一副慈爱老父亲的样子。
“先前就因为这个徐家女闹出不少幺蛾子,他倒好,禁足一解就去找人家,竟然是一点记性都没有。朕原本还当他是一时兴致,来的快也去得快,现在看来,老五怕是用心了。”
“哎哟,少年人嘛,年轻气盛……”安进忠赔笑,“奴才虽是无根之人,但活了这把岁数,也晓得少年人动了心,那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年少乍逢,多少爱恨就交缠到一起了,说也说不清楚。
老皇帝眸光暗了暗,他叹息:“老五看上了徐家女,一头莽了上去,却不知道人家对他动心了没有。朕晓得的,京中的女郎们,娇贵的紧,眼光高得很,从前就是这样了。”
安进忠清楚,皇帝陛下这是想起吃斋念佛的皇后娘娘了。不过皇后娘娘,却是一个除了皇帝陛下自己、旁人提都不能提的存在。
他装糊涂道:“奴才不懂女人,但奴才晓得五殿下是龙子凤孙,京中的女郎再娇再贵,又如何越过当朝皇子呢?”
“这话说的好,安进忠,下回马屁你还这么拍,朕爱听!”老皇帝哈哈大笑起来,“理应如此,朕的儿子,自然是想娶谁就娶谁!”
安进忠继续赔笑。
倘若五殿下看中的是哪个高门贵女,可就不是想娶谁就娶谁咯。
当初为了娶娘家侄女当儿媳妇、也就是娶何首辅的孙女为平王妃,皇贵妃差点跟皇帝陛下撕破脸皮。
“老五可怜啊,亲娘没得早,养他几年的先太后也不在了,皇后不问事,贵妃……贵妃不提也罢,竟没有人替他操这份心。”老皇帝跟闲的没事干一样,掰着手指算给安进忠看,“朕看着,老五这事最后还得落到朕头上,他都这么大了还得要朕给他操心。好在女肖其父,徐家女应当品行不错。”
安进忠琢磨,确实徐家女应当品行不错,毕竟这么些回了,就听见五殿下发癫,可没听说徐家女发癫哦。
接着,老皇帝又跟安进忠夸赞起徐正卿来。
毕竟,时隔二十年,徐正卿还是那么的美貌,只不过是从一个美貌的探花郎变成了一个美貌的老翰林。
“正卿学问纯粹,人品端方,可惜为人安逸,没有野心。这样的孤臣,本该伴驾朕左右,留在翰林院着实埋没了人才!”
慷慨激昂了好一通后,皇帝陛下累了。
安进忠正要伺候他安歇,老皇帝突然道:“安进忠。”
他老迈的面容在煌煌的灯火下模糊,龙目浑浊却凌厉,“今日老五在贡院前见的人,除了徐家女,还有谁?”
安进忠躬着身子,道:“五殿下见了徐小娘子后,又见了一个清河崔家的郎君。崔郎君也是此次春闱的士子,五殿下到时,恰看到他和徐小娘子相谈甚欢。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老五啊老五,你这出息,要朕说你什么好。”老皇帝摇着头,十分嫌弃,“安进忠,伺候朕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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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翰林伴驾五天,自称瘦了三斤。
他手里捧着小米粥,两只眼睛泪汪汪,一再地强调:“我真的是吃吃不下,睡睡不着,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不对吧爹,”徐善拿着尺子在他腰间一测,“您这腰身,分明是比从前宽了。”
她把尺子拿捏起来瞧了瞧,清声发出疑惑,“是我们家尺子坏了么?”
“小妹,你就别给爹面子了。”徐羌毫不留情地拆台,“爹这身袍子原本腰间松垮垮,现在都绷起来了。爹腰粗了,根本不用拿尺子量,看一眼就清楚的事!”
徐羡考完春闱,不用把自己关在东厢死读书了,跟大家欢聚一堂,也觉得自家老父亲这种发虚的行为要不得。
“爹,子曾经曰过,为官者不打诳语,腰粗了就粗了吧,没事的。”
“大郎二郎通通住嘴!”徐翰林急了,又说徐善,“善善你随身带尺子做什么,快叫念夏收远一些,女红能不做就不做,伤着手熬到眼如何是好?”
“是我让善善带来的。”温氏淡定道,“徐翰林,你如今伴驾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啊,我们都很羡慕你。”
“没有的事,哎,夫人你别羞我。”徐翰林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吸气收腹,“我虽然多吃了几盘御膳,圣人赐不敢辞,但我确实食不下咽,我时常忧心。”
御膳房的膳食如此养人?怎么跟她前世的感觉不一样。
徐善不信,她拍了拍自家爹的肩膀。徐翰林一口气没绷住,全泄了,顿时腰身又粗起来了。
“爹,看开点。”徐善体贴道,“人到中年,发福正常。”
发福——
发福!!
一心当中年美男子的徐翰林被这两个字压得喘不过气了,他开始焦虑了。
重压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跟家里人说,皇帝陛下最近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那神态,仿佛有好些话想跟他推心置腹,可是他一个小小侍讲,又怎堪配哦。
这一日,徐正卿如寻常一般,给皇帝陛下讲史。
若是二十年前,大约会是君臣相得的场面。不过,如今君臣的岁数都不小了,老皇帝半倚在龙塌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徐正卿就懂了,他这个讲史与和尚念经所起的效用大体是一致的。
安进忠冲徐正卿使了个眼色。
徐正卿气沉丹田,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不能打搅陛下小憩。
“正卿。”假寐的老皇帝冷不丁出声,和颜悦色,一出口却是丢出个天雷,“朕听闻,你家中有位小娘子。”
徐正卿满脸的茫茫然,“臣确有一小女。从小体弱,养于闺阁。”
“朕还听闻你家小娘子与朕的老五有些龃龉。”
“不敢不敢,是臣的的小女无知,不知如何开罪了五殿下。陛下,臣阖府上下惶恐啊,惶恐啊。”徐正卿的眼眶说红就红,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老泪纵横,“陛下,您明察秋毫,坊市之间三人成虎,所传皆为谣言呐!”
“行了行了,朕没信那等子流言蜚语,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老皇帝歪了歪嘴,吩咐安进忠递块帕子过去,“朕若是听信了谣言,早问你罪了,哪里还会召你来御前伴驾,又关心起你家小娘子来。”
徐正卿越发的迷茫了。
老皇帝笑了:“看正卿这模样,朕就知道你家小娘子是心性纯良之辈。”他问,“你家小娘子可曾许了人家?”
“不曾。”徐正卿老实巴交道,帕子下的手指跟抽了筋一样哆嗦。
“这就对了,正卿,你家小娘子的婚事先放放,日子长着呢。”老皇帝满意地抬抬手,示意徐正卿退下。
这叫什么话!
翰林大人都听不懂。
看出来他发懵,安进忠跟出去特意祝贺他:“翰林大人,咱家跟您提前道喜了,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徐正卿险些昏厥了。
好在,安进忠跟着叹了一声气:“翰林大人您别急匆匆地把自家小娘子许了人家哟。眼前得紧着春闱之事,待这事停当了,陛下才能腾出空闲忙旁的呢。”
听得这话,徐正卿才有了点人样。
他老神在在地抓住安进忠的手,诚挚道:“安总管,让你费心了,我们徐家上下感谢你八辈子祖宗。”
安进忠:“……”倒也不必。
徐府西跨院。
念夏匆匆过来,两手空空,到徐善身旁站定。
徐善倚在窗边,窗前是烂漫春色,她闲翻一册戏本子,瞥向念夏,柔声道:“今日又去迟了?”
“我今日一开坊门就过去了,可惜燕娘与我说,她家的花以后都会供给贵人,贵人出手实在阔绰。等她阿姐莺娘的咳疾医好,便结伴去远方投奔族亲,贵人还许诺安排车队护送她们。”念夏叹气,“京城里的一个卖花女也懂得人往高处走,小娘子,倒是我们错把人家当成小羊羔了。”
“原本我遣你去买花,就是为了帮燕娘姐妹活下去呀。”徐善温柔一笑,善良极了,“如今另有贵人相助她们,岂不是很好,毕竟我们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然而,然而……”
念夏还想说什么,习秋也过来了。
“小娘子,您当真料事如神。”习秋钦佩地说道,“我去了那个王得志公公的私宅,周遭邻里都说他家看宅子的老叟出来都一身的香气,应了那句老来俏。”
燕娘家的花都被王得志拖走了,那么传说中的贵人——
“那个出手阔绰的贵人居然是我们的五皇子殿下么?”徐善眨了眨眼。
真是难以想象,毕竟前世的陆濯越老越抠,曾经异想天开归西以后两人挤一口棺材。徐善狠狠地拒绝了他,表示她爱宽敞,顶多只能接受挤一个地宫。等到徐善当真要归西的时候,她又变卦了,下旨不与陆濯合葬一处,毕竟她拖拖拉拉有那么多面首,不好安排。
徐善贤惠地想,左右陆濯已经死透了,身后事他又看不见。
然而这辈子,曲江之上,徐善替左小娘子落水,陆濯代崔九郎救美;赏花宴上,徐善诱使徐媚李代桃僵,陆濯突然发癫半道跑路;眼下的莺燕姐妹,徐善先去示好,陆濯抢着截胡……这一桩桩一件件,总不该都是巧合罢。
徐善她自己是重生的,有一些未卜先知的本事在身上,那么陆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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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志,站远一点,你身上太臭了。”
陆濯人在书房,不好好看书作画,对着王得志横挑鼻子竖挑眼。
王得志灰溜溜地退到门外面去。
他举起袖子,左闻右嗅,纳了大闷,不臭啊,明明香喷喷的。
也不知道谁又得罪主子了,害得他这个可怜人被撒气。
王得志一边自怜,一边陶醉在周身的芳香里。
“干爹。”端着茶盏的小全子从他身边路过,低声道:“您身上一股杏花味。”
剩下的,自己想。
小全子成功地把王得志气了给倒仰。
书房里,陆濯还在盯着他那幅美人山寺焚香图,眉压着眼,苍白的脸色神色凉飕飕的,仿佛在盯着什么仇人,而搭在画卷上的手却又是那么温柔,仿佛在摸一个情人。
小全子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能不能巴结上主子只看这一回了。
他眼珠子一动,一惊一乍道:“五皇子妃?”
“胡言乱语!”陆濯喝道,他枯着眉头,生气地叱责:“此等蒲柳之姿,如何与我堪配?此等恶毒心肠,如何担当皇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