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姜昭昭半转身子回看他。
秦温瑜一脸笑意,似玩笑地朗声道:“要真想谢谢我,不如改日专程为我弹奏一曲吧。”
“好啊。”
树下的人安静地目送人离开,待红色彻底不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才一点点落下,最后
缓步走向凉亭。
***
姜昭昭一刻也没敢耽误地赶回去,她被风吹得一身凉,顾不得自己就是勒紧缰绳下马。
她径直推开门,看见床前站着太医就是冲上前递出纸条。
“陈太医,您看看这可解毒?”
一边说一边喘气,然后太医接过她手中的纸条。
一晃眼,她才注意到了床上趴着的人睁着漆黑的眼眸看她,一眨也不眨,比不说话时还为安静。
“好点了没?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姜昭昭关心地问。
床上的人闭上的嘴巴不动,仍旧看着她。
以为他不舒服,姜昭昭又怕他发烧,连忙伸手抵住他的额头试探温度。
还好是正常的。
刚要松口气,她搭在人额头上的手就被轻轻握住了。
又像是怕惹她生气,只敢轻轻握着,力道不算大,但整个将她的手包裹起来,她冰凉的手感受到了暖意。
“你……”
她皱眉刚起,就要手往回伸,床上趴着的人闭上了眼睛,没再动作。
陈太医仅看了一眼就没再多看,又见姜昭昭想发火,他发愁地道:“嗯……祁大人中毒不浅,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这个……额……”
他一把白胡子被他捋了四五遍,这句话也没说个明白。
姜昭昭:“太医有话就直说吧。”
“祁大人不易情绪起伏过大,容易激起谷毒的发作,老臣针灸也只是将这毒暂时压制。”
他又捋了一遍自己的白胡子接着道:“在解毒前身体虚弱容易陷入昏迷……”
“所以他现在又是昏迷过去了?”
“是,刚醒不久,说一直要等公主您回来,现在怕是见到您撑不住才又昏迷。”
姜昭昭垂眸再看向他握自己的手,喃声嫌弃道:“麻烦。”
说是这么说,手也没再挣扎开,任由祁憬舟的手握住她的手。
陈太医过目完药方,激动道:“不错,此药方正可解毒!”
“快快快,去抓药!”老太医看起来比姜昭昭还激动,他纸条递给药童递出去一半又收回了,“老身亲自去,这药方流传到外面可就麻烦了。”
“劳烦陈太医了。”姜昭昭目送他出门,老太医将药童留下来帮忙照看。
药童不过十岁,却是极有天赋的,他穿得朴素,一身灰色太医院的布衣抱着医书在一旁悄悄背诵。
姜昭昭看他一眼默许了他的做法,药童做了凳子,她就只得坐床边了。
她晃晃祁憬舟握自己的手,看他反应。
趴着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手动也不动,姜昭昭放宽心,慢慢地从他手里退出来。
只退了两瞬,她见他缓慢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她的动作也随机停住。
然后他的手随机也跟着她后移,再次握住她整只手。
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再次闭眼睡了。
“……”
行吧,就当给自己暖手了。
姜昭昭看着祁憬舟的唇上黑紫色越来越重,喊了药童来。
“他还好吗?”
药童摸摸自己脑袋,放下书走过来,他给祁憬舟把了把脉。
“不好。”
小孩子说话没有弯弯绕绕,“这位大人即便昏睡过去意识也还是清醒的,并未完全陷入昏睡。”
“这对于谷毒的控制是不好的。”
“而且他似忧心之事颇多,心神不安,跟师父说的一样,会容易引起谷毒的发作。”
“谷毒发作是什么样子的?”姜昭昭听得眉头紧在一处,声音也跟着紧绷。
“心脏如被蚁虫撕咬,四肢麻疼,然后失去意识,再然后就……”
听得姜昭昭一心只希望太医快点赶来。
这个时候,握着姜昭昭的手动了,她听见虚弱的说话声连忙俯下身子,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你说什么?”
“公主不必忧心。”
这是自他中毒以来姜昭昭听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微颤细小,听得出是在忍受疼痛。
“这个时间就别管我了。”她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笑,这人忍着疼痛还有闲心管她忧心不忧心?
她的语气算不上好,意识到自己语气强硬怕引起祁憬舟的情绪波动,转而温和地说:“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替我挡箭。”
“你放心,我这人虽然不喜欢你,但还是知恩图报的。”
“在你养好伤前,我都会照顾你的。”
祁憬舟没有睁开眼,听见她说的话松开了一直握着姜昭昭的手。
姜昭昭:“?”
她听见他赌气似地道:“不要你不喜欢。”
上辈子一直都是她生病了,祁憬舟照顾她;还从没见到过生了病的祁憬舟。
这副模样与往常不太一样,谁能想到外人眼里、她眼里一向冷静的人还有如此情绪化的时候。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照顾。”
说的话很有气势,可声音是有气无力,姜昭昭沉重的心情被他说得竟然轻松愉悦了一下。
这样的祁憬舟属实难见着。
“那不行,我得知恩图报。”姜昭昭说。
她认真地看着闭眼睛的人,也不在意身边站着的药童,平静道:“恩报完了我才不愧疚。”
照顾他仅仅因为是他救了自己,而不是男女之情的担忧。
若没有照顾他,她心里仅有的就是愧疚。
药童疑惑地看向她,没有揭穿姜昭昭的话。
公主口是心非,刚才这位大人握住她的手时,他分明就看到了公主嘴角的笑。
哪里是不愧疚这么简单。
祁憬舟还是那句话:“我不要你照顾。”
心脏已经隐隐开始疼痛了,刚才握着她的手也有些麻木僵硬,祁憬舟怕过会儿控制不住自己,自己中毒的模样会吓到她。
于是半开玩笑地想让她出去。
谁想这人说的话扎他心上比中毒还疼。
这句话比上一句强硬许多,好想真的不想叫她照顾。
姜昭昭垂眸,弯唇一笑,“祁大人翻脸如翻书,不知是谁不久前非要拉着我的手不松的?”
“是臣的错。”祁憬舟冷声道,他强咬牙挤出这一句,心中只想让姜昭昭赶快离开这屋子。
话都说成这样了,姜昭昭冷笑一声,也不知自己忽然在生气什么。
她如他愿起身,开口说:“祁大人既不希望我留于此,我也不惹人厌烦了。”
眼前多了光亮,祁憬舟听见她步子的声音一点点远离,待门关上,他如释重负般松口气,冷汗沿着他的额头趟落。
随后咬唇,紫黑色的嘴唇被他咬出血痕,丝丝红血印上了白齿。
这毒远比他想的要厉害得多,还好中箭的是他。
在忍受疼痛,脑仁也发昏的情况下,祁憬舟还在想:
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可他本来就不愿她照顾他,只单单陪着他就好了。
如果她不愿,为了要报恩照顾自己,那出去更好。
生气就生气罢。
在他身子渐渐冰冷的时候,有人从他牙齿间剥开了他的嘴唇。
然后他听到了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祁憬舟,你当本公主傻么?”
第54章 喂药还有糖么?药太苦了。
祁憬舟颤抖的身子忽地僵住,他睁开眼,见到床边的少女面无表情俯着身子正对他的视线,而她的手还停留在自己唇瓣上,然后冷漠地盯着他看。
他眼里的惊异还未褪去,紧接着就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心脏疼得他差点喘不上气
到嘴边的话也没说出口。
眼前忽明忽暗,少女的脸也变得模糊,他伸手想去推开她,叫她离开。
不想一激动,从咽喉涌上的血灌了满嘴,顿时口中满满的铁锈味。
姜昭昭正冷着脸,看到他嘴边溢出的黑褐色的血立马慌了。
她转身去拿白巾,给祁憬舟擦他嘴边的血时,手也是抖的。
“你别吓我!”
这血看得叫人心慌。
祁憬舟伸手压住了姜昭昭抖个不停的手,他宽厚的掌心罩着她的手,沉稳有力。
尽管他疼痛地控制不住自己,但他仍旧在尽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他微笑着低声说:“我没事。”
这会儿功夫已经懒得跟他贫嘴了,一边堵他嘴边留的血,紧紧盯着他怕他昏过去;一边心里念了百遍:
祁憬舟你可千万别有事,一定要撑到解药来。
床上的人浑身冰凉,姜昭昭感觉到他的手温度不正常,便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额头,已然开始发烫。
她眼里的焦急被放到了最大。
刚才走的是药童,她小声让他赶紧跑去找陈太医。
一直缠着她的人怎么可能没原因忽然就非得赶走她?
除非是他快熬不住了。
故而她留在这儿看着他,静静站在床边看他,不出所料,果然是毒药开始发作了。
最气的就是他非要逞能,好好说出来他疼不行么?
他以为他支走她不让她看见,她就能放心了?
那倘若她真的走了怎么办,出个好歹,叫她愧疚一辈子么?
越想越气,手上也不自觉使了力气,白巾按在祁憬舟的嘴边被染得黑红不堪。
“这会儿不赶我走了?”
她察觉到他不再固执想赶自己离开,冷声问道。
俩人的手一个覆着一个,祁憬舟没说话,他皱着眉,因疼痛又稍稍握紧了姜昭昭的手。
姜昭昭板着脸,没动。
“嗯。”
难得的她听见他吱了一声,这人脸色白的如墙,冷汗涔涔,声音也哑得不成调子。
看来是真的很疼。
她抽手要换白巾,他不让她离开,她气道:“要换白巾。”
说完手才被松开。
又气又笑,姜昭昭换了干净的一帕,先给他额头的汗擦去了,隔着白巾都能感受到他额头的滚烫。
她心里更焦灼了,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这个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他。没私心是不可能的,但她不愿意让他看到她的那点私心。
眼看祁憬舟有再度昏睡过去的兆头,姜昭昭连忙叫他。
“别昏过去。”
这句话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她见到他的眼皮已经闭上,一慌就是强行抬起他的眼皮,迫使他能看到她。
“别昏过去!”
不是说这种时候最不能睡了吗?万一睡了不醒……她说什么也得让他醒着。
于是她故意道:“你要是昏过去死了,我明天就嫁人,父皇指谁我嫁谁。”
这话语气笃定,夹杂着威胁。
祁憬舟觉得自己快要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剧痛过去,身上只剩麻木。
在他松口气时,身边的人抬起他的眼里,他看到了姜昭昭脸上神色的慌张。
嫁人……
他松开不久的眉头又皱起来,盯着她看,后者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写满了你敢死她就敢嫁的话。
好不容易因为剧痛过去松口气,硬生生因她这句话气地不得不清醒。
“你敢……”
毒还在持续,他脑袋昏昏沉沉地,喃喃出声。
什么人都能嫁?皇帝虽然疼她,但也不全是事事由着她来。
牵扯到朝堂的利益,疼爱她的父皇也会毫不犹豫把她嫁出去。
又怎么能随便嫁人?
她都重生了怎么还这么糊涂。
姜昭昭冷冷看着他,“本公主敢说敢做。”
她见他轻喘几口气,听到他说:“不行,要嫁也得是你真心喜欢的。”
“……”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俩人都各怀心思。
嫁给自己喜欢的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冷落了一辈子。
况且,这话从祁憬舟嘴里说出来,姜昭昭就不知为何更生气了。
他说他喜欢她,不愿意放手,一直缠着她,却又能接受自己嫁给别人。
姜昭昭想掰开他脑子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起初她以为他是要得到她,故而那么执着,她也可以理解。
可现在算什么?
一边扰乱她,一边推开她?
那他执着的意义何在。
好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心神,“祁憬舟,你自己没发现你很矛盾么?”
她知道自己是矛盾的,但不知道祁憬舟也是矛盾的。
“哄”地一声,门被猛烈地推开,陈太医在前,药童在后,他顾不得看屋里的气氛,着急忙慌道:“公主,解药来了。”
药童提着食盒,动作迅速地打开,一个盖着盖子的瓷碗被端出来。
打开盖子,苦药味萦绕满屋子,姜昭昭见陈太医扶祁憬舟坐起来,这边就从药童手里端过了碗。
“我来吧。”
白色中衣虚虚搭在祁憬舟的身上,他里面穿得薄薄的一层衣服,两件衣服的厚度加起来抵不住从窗缝渗进来的寒风,跟他身上的冰凉化在一起。
他见姜昭昭端着药碗过来,淡声朝她道:“臣自己来就好。”
姜昭昭撇他一眼,不与他争执,将碗递到他手中。
碗里的药勺碰着碗璧框框作响,祁憬舟又伸出另一只手拿勺,刚要就这么颤颤巍巍地自己挪开勺子喝药,碗就被人一同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