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嫌自己伤不够重?”
他之所以用不上力,是因为伤的地方手一用力就疼。
听见这话,祁憬舟沉默,抬眼见姜昭昭的表情,缓缓松开了自己端碗的手。
陈太医把解药送到了,也就心安了,他领着药童退出屋子,屋里又剩姜昭昭、祁憬舟二人。
门外,药童小声问:“师父,公主她到底讨厌还是喜欢祁大人啊?”
未尝情爱的小孩子对情爱充满了好奇。
“你可不能乱说,公主的事情岂是咱们能胡乱猜测的?”陈太医敲了药童的脑门,又话锋一转:“不过……”
他捋着自己的白胡子又不肯说下去了。
“不过什么呀师父?”
老太医慈爱地一笑,看着天空说:“情关难过啊……”
姜昭昭动作好不温柔地舀一勺药汁,直直往祁憬舟嘴边递,“张嘴。”
后者启唇,被药汁烫地猝不及防。
不过也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生生咽了下去。
漆黑的药汁冒着热气,闻着苦,喝起来更苦。
祁憬舟不爱喝药,以往生病都是能抗就抗,对药是能不喝就不喝。
吞下去一口就不想喝第二口,苦得他眉头紧皱,不仅苦,还烫。
转念一想,姜昭昭喂他喝的,怎么样也值了。
于是接下来,祁憬舟硬是忍住了滚烫的药汁和令人干呕的味道,在姜昭昭的一勺勺里把药汁全部喝光。
这段时间,对他又煎熬又快速,在最后一口药汁也咽下去后,祁憬舟暗松一口气。
满嘴的铁锈味跟药汁的苦味混合,让他难以言喻。
他看她将碗放下,待她走过来,轻声道:“还有糖么?药太苦了。”
不知道是药真的太苦想找块糖换换嘴里的滋味,还是在意围帐里她给他们分享的糖。
姜昭昭看他一眼,从衣口拿出一颗给他,后者接过,拿在手心里好一会也没吃。
“你不是要吃?”
“就这一颗,吃了就没了。”祁憬舟小声说,“我不舍得。”
这模样要是有兔子耳朵一定是耷拉着的,他嘴唇颜色还是黑紫,偏脸色苍白,眼神还小心翼翼。
看得姜昭昭以为自己是虐待他了。
这人真没被夺舍吗?
这个问题每每在她发现祁憬舟跟上辈子特别不一样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心里疑惑。
“下次还有。”
她从衣口里又拿出了三四颗糖,“少在这里跟我装可怜。”
***
“大概一刻钟后,祁大人会发高烧。”陈太医看了看周围,一圈的侍卫,又把目光放在眼前的姜昭昭身上。
还是对她嘱托道:“高烧一刻后便喂一次药,总共三次,等至天明高烧褪去,这毒就消了。”
祁憬舟昏睡前还特意征询了姜昭昭的意见,不知在调侃她还是别的意思,姜昭昭瞪他一眼让他睡了,这才端着空药碗出屋子。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一旁的药童说:“不如交给宫里的宫女吧,公主切莫熬伤了身子。”
“好。”说是这么说,姜昭昭还是没喊别人来帮忙。
她守在祁憬舟的床边,时不时地贴他的额头探温度。
一直是烧的。
期间祁憬舟醒来了一次,看她在,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弯下身子听他说话。
“你去歇着吧,我没事的,在这里熬着我心疼。”
说话时的哈气虚虚打在姜昭昭的耳朵上,她听得够多他的鬼话,可下次再听时,还是会忍不住轻轻地心软一下。
第55章 双更最后一更零点左右(小可爱们可以……
姜昭昭念着时辰等着给祁憬舟喂药,一直提着心神,就算是今日跑得疲惫了,也坐在床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她身上搭了外袍,是彩霞送来的那件。
就这么一直守着祁憬舟。
床上的人即使昏睡过去,也不安稳,一双眉时不时地就皱成一团,他的手垂落在身侧,这次没再握着姜昭昭的手了,倒是轻轻挨着她的手。
只不过他的小拇指还微微弯着,勾起了姜昭昭的小拇指。
像是说,我怕你不喜欢我握着你的手,怕惹你又挣脱开,这样总可以了么?就小小一点,别拒绝我。
面对这样的祁憬舟,姜昭昭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侍卫进屋点了烛火,又抬了一盆炭。
屋里暖和许多,却暖不到祁憬舟身上去。
他额头滚烫,身体冰凉,整个人如置水火之中。
姜昭昭一声不响,从头到尾盯着他看,目光将祁憬舟的脸描绘了千百遍。
她记起从前,每每她生病,他也是这样守在自己身边的。
有时候感染了风寒,她咳嗽得厉害赶他走,他不说话也不走,只冰着一张脸坐她身边拿着一本兵书看。
从下人口中得知,驸马爷为了陪她养病,推了所有的公务。
那时祁憬舟已与她冷战多时,她不愿多同他讲话,他也不愿同她争执。
外人看来的夫妻恩爱,就连公主生病,驸马爷也要赶回去照顾,不过是一人看兵书,一人捧着话本子看,各不干扰。
只有这时候,气氛才是最融洽的。
然后这样融洽的场景只持续了两天。
因为姜昭昭说了一句:“祁憬舟,我们和离吧。”
她难得地换回了从前软软的语调,一双手压下他正在看的兵书。
少女的墨发垂下,落在少年的肩膀上,与黑色的锦衣上的金色丝线纠缠。
说完这句话,姜昭昭看到他抬头,眼含冰碴似地看向她。
他坐在她的身侧,依靠着床栏,眸中是姜昭昭跪坐俯下身子靠近他的画面。
这人很少说话,现在又这样看着她,是想听听她还能再说什么。
“我和离书都准备好了。”
这么说着,她就从身后拿出了一纸和离书,上面四个大字,“一别两宽”。
她想了许久才写下了这四个字。
既然都要互相折磨,不如一别两宽,他一直在自己身侧,她就会一直忍不住折磨他。
她要什么得不到,情爱这东西,她当然也想得到。
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希望那个人一定只爱自己,很爱很爱。
可她求得有点累了。
他与自己相伴,也不过是她的喜欢和一纸婚书的束缚,趁现在她还想放过他,他就赶紧走吧。
与她想象的画面不一样,祁憬舟先是看了和离书上的字,然后什么也没说,拿了和离书就往自己脚边不远处的火盆里一扔。
白纸瞬间被火焰卷没,烧成灰烬。
他用比窗外夜色还深的眼神,凉凉道:“倘若臣死了,一定成全公主。”
说罢,捞起自己的外衣径直朝门外走去。
要嫁我为妻的是你,要与我一别两宽的还是你,姜昭昭,你到底想如何?
望着离去的背影消失,床上跪坐的人合上了兵书,又捧着兵书下了床,将它稳妥地摆放在了书架上。
那行书架是一排整齐有序的兵法类的书籍。
……
看着看着,姜昭昭的手便滑落到他的眉骨上,少年似星辰的眼睛闭上,窥探不见属于少年的锋芒凌冽之气。
乖巧极了。
门被敲响,她快速地收回自己的手,思绪也被拉回现实。
“公主,要不在下来喂祁大人吧?您守在这儿整整一刻了,还是去歇歇。”
姜昭昭摇头,拿走药碗,她说:“你退下吧。”
小侍卫说:“可您今天快一天没吃饭了。”
“我不饿。”
“咕噜咕噜。”
小侍卫疑惑地看向她。
“等他喝下我就去吃晚饭,让人先准备着吧。”她无法只得说。
“是。”
门又被关上,姜昭昭端着药碗,犹豫是喊醒他,还是直接灌他嘴里。
端药碗的手位置换了又换。
她决定直接灌,如果不行再喊醒他。
这么想着,她舀一勺药汁后,轻轻吹了吹往祁憬舟嘴边递。
另一只手轻轻剥开他的嘴唇。
碰到嘴唇后,勺子往下一翘,药汁往外流。
很好,大部分药汁洒了个完,喂进他嘴里的寥寥无几。
“祁憬舟。”
她唤他的名字,这人呼吸声均匀,她又唤了一遍。
还是没动静。
这人昏睡得这么沉的?
怕碰着他的伤口,姜昭昭不敢摇晃他,太医又说不要惊醒伤者。
那怎么办?
总不能这个时候跑外边把药碗给小侍卫说你来吧。
心中升起一个法子,她进退两难地看着床上的人,漆黑色的药汁升起的热气飘过她的眼睛。
雾气缭绕,姜昭昭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心无旁骛地端着药碗大大含了一口药汁。
在伤者为重的心理暗示下,她心道这药真苦!
烛火被风扯拽地摇摇晃晃,碳火也霹雳吧啦,在暖黄色的墙壁上,一人影垂首向下而去。
姜昭昭看了看祁憬舟的唇,动作静止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贴上去。
双眼紧闭,她想就这一次,下次谁来她都不来了!
全当她的唇不是唇,他的唇不是唇!
下刻,她的唇碰触到了柔软,很冰凉,凭着感觉一点点将药汁渡到他的嘴里。
时间过得异常漫长,一碗药汁见底,在将要结束的时候,她正作离开,忽地,与她紧贴的唇轻轻动了动。
姜昭昭睫毛颤抖两下,平静的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然后她睁眼,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呼吸声被放大,姜昭昭在他的注视下耳朵瞬间蹿红。
他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祁憬舟是被药汁苦味苦醒的,他意识刚清明些,就感觉到有人在给他渡药汁,嘴里浓重的苦味让他意识越来越清明。
只不过给他渡药的人一刻也不愿多停留。
唇上贴着的柔软一点点占据他的感官,在没有力气动弹的情况下,先是动了动手指,手边是空落落地,他只能抬起眼皮,柔光照亮了他眼前的人。
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面孔。
她紧紧闭着眼,在最后的时刻松了眉头,仿若能感知到她的愉悦。
他心脏似被人揪起来,明知道她是无心,也不由得酸楚。
那些久远地、让他都忘了的感觉,如浪潮淹没着他。
亲昵地让他怀念。
祁憬舟见她眼神中的呆愣,又见她眼中的惊疑,而他就这么静静跟她对视,一眨也不眨。
随后姜昭昭腾地起来,她的紊乱压不住地浮在她脸上。
“你别想多!”
说完这句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谁让你不醒来的!”
这也要怪他么?祁憬舟失笑,尽管整个人醒来后很难受,但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异常,跟以往睡醒了没什么差别。
“臣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声音太虚弱了,大部分只说出了气声。
见她瞪了自己一眼,祁憬舟又笑,眼角都淌着欢意。
“是臣的错。”
他这么一说,更像是有什么了!
“你还笑?!”姜昭昭见他虚弱至此还跟自己打趣,上手就是拧了他的耳朵。
换做平日,她别说这么做了,连想都没想过。
可现在他看起来病殃殃地,特好欺负,让人看着就想把以前积攒的怒气、怨气撒在他身上。
“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一下,晚上还有两次喝药,你再敢睡着不醒,我就让他们扒开你的嘴硬灌你药汁!”
“到时候可不管你疼不疼伤不伤的!”
听起来一点威胁力都没,可看着她认真严肃并且凶狠的表情,祁憬舟点点头。
小姑娘这时候看起来可爱多了,他抿嘴让笑容收敛去,眼里还有一点笑,宠溺地望着她。
“公主说的是。”
姜昭昭耳朵上的红偷偷散去,她放下药碗,侧过身子不理他了,自己拿出一颗糖剥在嘴里含着去去苦味。
这药真不是人喝的!
她虽然喝药不怕苦,可这苦得已经让她再也不想尝下次了。
幸好这药苦,替她折磨折磨祁憬舟。
这边刚含了两棵糖在嘴里,再看向床上的人时,他就又昏睡了过去。
他跟她说话时候还面色温和,看不出难受,现在估计药效上来了,他额头上渗出不少的汗,嘴唇抿的死死的,连鬓角的碎发都湿润了些,一双眉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皱地厉害。
想起秦温瑜的话,姜昭昭咯嘣一声,咬碎了嘴里含着的糖。
她起身拿了拧干的白布擦擦他的额头,细微的声音传来。
他说:“昭昭。”
白布停顿在祁憬舟的额头上,姜昭昭飘忽的心因为这两个字安定下来。
贵为公主,很少有人能直呼她的姓名,也很少能听到谁喊她的姓名。
左右不超过十人,而在她的岁月里,听到最多的是祁憬舟的唤名。
他很喜欢这么喊她,除了成婚前和婚后气急时会念她公主,其余时是各种语气的昭昭。
这辈子他一直唤自己公主,姜昭昭都要忘了他也曾喊过自己昭昭的。
过了这么久,再听他喊这声昭昭,好像回到了从前,她浅浅地呼吸,轻声说:“嗯,我在的。”
他又没了声音,倒是皱着的眉头渐渐平了,姜昭昭眨下眼,恢复了神情,旁若无事地继续给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高烧的祁憬舟不知自己喊了什么,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他们相遇那天,桃花开得特别好,那年春天来得很早,少女偷偷打量着他,在纷乱的桃花瓣中,挥剑的他面上镇定,心里却已经悸动了百次。
而另一个他在一旁看着这场景,很是眷恋。
不远处的少女待少年表演完后鼓掌,眼中的明动是那样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