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扬以为这事属于它不能说的部分,倒也没有追问,何况,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下楼,骑上小摩托回地府。
鬼界一如既往地阴冷,她开得快,路上的风呼啸,宋清扬把小头盔的透明罩子拉下来,才勉强觉得眼睛好受了些。
她照着导航开,按理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十殿的地头了,但不知为何还没看见大殿的影子。
她点开光屏,又确认了一遍路线,这里的确是十殿的地址。
宋清扬:???
我那么大一个宫殿呢??
好家伙!销售员卖完东西回来发现公司没了!
十殿倒闭了吗?你们都没人通知我一下吗喂!
她停在光屏那个小红点闪烁的地方懵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个010可以找,她超大声求救:“010!宝!你在哪儿!十殿哪儿去了?搬地方了吗?”
脑海中没有半分回应。
宋清扬一时悲从中来:公司公司没了,战友战友跑了,她现在被全世界抛弃,天上地下唯她一个小可怜。
她悲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之前010似乎说过,她手腕上那个小天才电话手表是可以联络地府工作人员的,马上垂死挣扎打开手表,一翻通讯录……空空如也。
天要亡我!
小黑出来找人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那辆粉色小摩托,车把手上还顶着一个有十殿标记的头盔。小摩托旁边的地上蹲着一个少女,正在画着圈圈眼泪汪汪地唱“小白菜地里黄”。
十殿隐藏歌唱家·小黑眼睛一亮:这我会啊!
于是宋清扬唱着唱着,忽然发现有个熟悉的男声加入了合唱……她猛一抬头,瞧见来人,顿时激动万分:“黑子!”
“啊哈!”小黑也激动地对上暗号。
黑无常早前被薛阎君提前放监,给的说法就是宋清扬这边需要他,小黑记恩,回来看宋清扬哪哪儿都顺眼。宋清扬向来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这么个看着憨厚朴实的大兄弟天天对她笑眯眯的,当场就要拜把子,也不管黑无常都几千岁了,全地府谁也拦不住这对忘年交义结金兰。
于是她此刻看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矮胖壮汉分外亲切,她一把子扑过来:“咱们殿哪儿去了?啊?我都找不到你们!”
“咱们殿……”小黑说到这事,心情忽然低落了下来,“出了点事儿。”
“咋啦?咱们阎君受贿了?被大帝查抄了?”宋清扬一急,就有点口无遮拦。她只差一半就能攒够功德,还急着回去呢,“这可咋办啊,该不会……是我这个攒功德就能续命的做法不合规定吧?”
乖乖,可千万别啊!
小黑看不过去她那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当场用他那铜铃般大的眼睛翻了个白眼:“胡咧咧啥呢!是阎君他有点不好,孟婆那个香不知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阎君闻了就晕倒了,现在还没醒呢!”
“啊?”宋清扬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那、那殿怎么不见了……”
小黑挠头:“殿还在……不过阎君他们之前做测试,不知动到哪里出bug,系统的定位好像出了点问题,小白就让我出来接你了。”
宋清扬眉头一跳,生无可恋:“黑哥,这系统就不能等测试稳定了再用吗?我感觉我这一不小心人就没了。”
“啊?这不就是拿你在测试吗?你那就是测试号啊!”小黑脱口而出,百无禁忌:“再说了,小阎君不是分神跟着你呢嘛,不用担心,咱们小阎君给力得很,上回就这么救你回来的!”
小黑的话信息量太大,宋清扬还没从被当小白鼠的愤怒中抽出神来,马上又被‘阎君分神’吸引了注意力,“阎君分神跟着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上次不是被010自爆救的吗?”
“010?哦,010我知道,那不就是X……”说到半茬,小黑壮汉捂嘴,一脸惊恐:“我擦,这不能说!”
他马上疯狂摇头:“你别问了,打死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然而小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宋清扬心下了然,笑眯眯地跟他勾肩搭背:“黑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小黑痛苦地捂脸:“千万别让阎君知道是我说的,崔判官库里还有三万枝笔,我再洗手都要脱层皮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眼看小黑一个糙汉都快哭了,宋清扬赶紧保证绝不会卖他,两人说定了一番,就骑着宋清扬的小摩托回十殿了。
宋清扬这小摩托还没有带过人,体验还挺新奇的,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到十殿门口的时候,小黑从后面下来,她老觉得小摩托往上弹了一下……
小黑把她接回来后就干公差去了,小白也不在殿里,听说阎君昏迷了一天,大殿上真身闭着眼,公批堆成了几座小山。
宋清扬一个编外人员,现在知道了010的真实身份是小阎君,阎君一倒,任务铁定又做不成了。她溜达回员工宿舍嗑瓜子儿,顺便跟姐妹们交流交流感情。
不巧,上白班的刚回来睡成一片,夜班的出去替了。宿舍里只有对家CP粉头许姐醒着,她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在剥什么果子,瞧见宋清扬,先是眼睛一亮,又克制住了,扭头不看人,翘着的二郎腿也转了一边。
哟,这是还记恨她站对家呢。
宋清扬心里一乐,捧着瓜子就凑过去了:“姐,好久不见,怎么觉得您好像又年轻了点?快转过来让我康康是不是错觉?”
许姐抿了抿嘴,没憋住,“噗嗤”笑了:“就你会说话!”
“嘿嘿嘿,这不是记着姐姐的好呢嘛。”她拿头往许姐肩上拱,这招她对自己妈试过,攻略这种傲娇型妇女百试百灵,“你看,姐姐上次给的瓜子,我都没嗑完,做任务太累人了,我一嗑这瓜子,就想起在宿舍和姐妹们聊天的舒闲,不免睹物思人,泪湿满襟啊嘤嘤嘤……”
许姐生前也有个女儿,也像她这么大,见她这样子,心里又享受又好笑:“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她剥好一个水枝果,递过去,“吃吧,快堵上你的嘴。”
宋清扬嘿嘿一笑,马上把瓜子放下吃现成的果子:“还是姐姐好~”
果子很薄,里面液体占一半,剥起来要小心,不然汁液就会流得满手都是,吃起来风味也会不好,有些像人间的灌汤包。许姐这个剥得很完整,宋清扬接过来,吸溜得美滋滋的。
她心满意足地吃完一个果子,想起来正事儿,就擦擦嘴问:“姐姐,我刚回来的时候,听老黑说,咱们……上头那位出了啥事?”
许姐在嗑她放下的瓜子,闻言一抬眼:“这事你也知道了?”
“啊。”宋清扬老实点头,“听说是孟姐姐那儿什么东西出了问题?这是咋回事?”
“这事啊,说起来话就长了……”许姐想起从前听说的一些事,眯着眼回忆,却没往下说。
宋清扬猜可能是什么要紧事,赶紧拿出打听消息的态度来,她麻利地站到许姐身后给她柔肩捶背:“这个力道还成不?”
许姐舒服地点点头:“还行吧……说起来上头那位,是一千五百年前来地府的,这你知道吧?”
宋清扬充满求知欲:“嗯嗯,然后呢?”
“他这个一千五百岁,是从来地府那一天算起,那时候上一任十殿主事的功德圆满刚刚飞升,他作为最契合的候选人,也是唯一一个候选人紧急上任了,但因为时间仓促,神魂不稳……”
许姐这个“说来话长”是半点没掺水,宋清扬听完了一场,感觉梦回高中课堂听历史老师讲近代史。
她听完了提炼重点,大概就说的这么一个事儿:地府跟天宫呢,就好比一个基层一个中央,上任阎君政绩斐然直接去中央了,下面招人招得急,小阎君从一个人魂骤然升级为阎王,神魂不稳当,天宫呢就派人下来给他挖了口养阴池,边当阎君边泡池子,泡足三千年,就足够填补之前揠苗助长的空缺了。
这事儿怕外界知道引起动荡,天宫也是悄摸做的,大家也就知道池子是个好东西,不知道是这么用的。然后呢,前两天他把池子给厉阎君换出去了。他泡池子的进度条才过半就停了,本来又整天分神出去公干,最近更是耗损巨大,一来二去神魂一下有些虚弱。
追思香就是那个鬼魂投胎前闻一闻就要掉眼泪的玩意儿,也不是假冒伪劣产品,是陆昂新用山青子配的实验版,可能药效出了点问题,阎君拿自己当小白鼠,闻出事了。
宋清扬了解到这里,不知为何,先前还怨他拿她来测试,现在想想,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自己一马当先的,全然不顾忌身份,如果这个系统测试他能自己来,估计也没她的事了吧。
她忽然就不气了,这小鲜肉,确实还挺帅的。
第30章
薛淮昏了两天,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梦里一片山清水秀的竹林,溪流从屋前淌过,屋后菜园葱葱茏茏。
小山路上远远走来两个人。
男子背后背着篓子,放满了豆子、瓜果等物,天气炎热,直背得汗如雨下。
女童怀里抱着一个小坛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有时越过他去,一会儿认不得路了又绕回来。
“先生先生,我哥哥说,您去过京里,是真的吗?”
“嗯。”男子走得微喘,脚步慢下来,又落在女童后方。
“京里一定很大吧?您在那儿会迷路吗?”女童双眼极为好看,亮亮的,水润润的,又大又灵动,她回头看男子,一脸好奇。
男子看了她一眼,那张小小的脸上藏不住心思,她虽做着好奇的样子,心里却期待着“先生也会迷路”的回答。
男子想起她刚刚走几步就要看看他往哪儿走,忍不住弯唇一笑:“嗯,太大了,我也迷路。”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倏而欢快起来,小女童开心得不行,偏脸上还要做出淡定的样子,她老成地点点头:“是呢!地方太大了,人就迷路了呀!”
男子想起她哥哥说她去地里送饭都能迷路,以致好几次饭没给爹娘送到,因此事挨了不少的数落。
他看着女娃娃忽然轻松不少的身影,心中莞尔:“嗯,阿若说得对。”
两人又走了一段,才到屋前。过了小溪,阿若把小坛子放在地上:“先生,阿若就送您到这儿啦,这坛子腌菜是我娘去年封好的,可好吃了!您一会儿一定要尝尝!”
她说完就要下山,男子想到什么,叫住了她:“阿若,你等下。”
阿若转过来,“先生,您还有事吗?”
“有。”男子顾及小小女童的面子,没有直说,编了个理由:“我有东西落在学里了,等我放好这些,随你一起下山。”
正犯愁下山的女童马上应下:“好呀!我等先生!”
真是太幸运啦!
她眉开眼笑地等着男子放置东西,等他带她一起下山,下了山脚就到村里了,学里和阿若的家不是一个方向,两人就在此分开。
阿若分开前学着她娘数落她的样子,朝他叹气:“唉,先生太马虎了呀,这样会丢银子的。”
男子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快回去吧。”
那一年,阿若八岁,她回去后,和哥哥说:“先生也会迷路呢,先生还落东西。”被已经念书的哥哥毫不留情地揭穿:“傻子,先生人好,这么说是为了送你回来呢!”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
阿若仍肩负着给先生送东西的重任,哥哥怕被先生临时考校,每回都推脱,他总有他的理由,要么在读书,要么在种地。
先生也仍旧粗心大意,每回都往学里落东西。
这期间,阿若听说了先生的许多事,比如,先生是村里一个逝去的老先生捡回来的。老先生读了许多年书,也没考到一个功名,父母老去,妻子病重,膝下也无子,最后孑然一身。
他在村里以教书为生,村里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些米面菜果作为束脩。老先生最后一次赴科举,没成功,却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那就是先生。
村里的老人说,先生读书很厉害,十岁就过了童试。老先生喜极,一心一意要培养他,锁了山上小屋的门,就带上他在外求学。两人靠老先生微薄的积蓄和抄书为生,有时也接一些写家信的活儿。
可惜先生风头太盛,遭人嫉恨,有一次外出接活儿的时候,被人摁在小巷子里打了一顿,从此落下内伤。
乡试的时候,先生的成绩被乡绅之子顶去了,老先生气得到乡绅门前理论,被打了一顿丢出来,没多久就去了。
那一年,先生十三岁。
他很努力,想要考得一番成绩,好不枉费老先生的栽培。可惜那乡绅之子顶了他成绩,心里虚,绝不愿让先生出头。只怕先生有了本事,回头追究他做下的龌龊事,因此明里暗里,多有阻挠。
先生十九岁那年,终于不再挣扎。他回了淮源村,像从前老先生那样,给村里的孩子教书,后来,也有别村的孩子慕名而来。
这条小山路,阿若和先生走了四年。
四年后的先生依旧背着那个小背篓,只是越发清隽,有修竹之姿,而阿若已经十二岁,正是金钗之年,已然开始装扮自己。她头上簪了支兰花纹样的木钗,身上穿了崭新的布衣布裙,是清新的淡粉色。
女孩正在和先生抱怨:“我娘昨日又让我去隔壁村孙匀家,这回是去换鸡子,明明咱们自己村里就有,葛大娘家里有两笼呢!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害得她又迷了半天路,才让赶集的葛大爷用牛车带回来。
她怀里抱着一小篮子鸡蛋,不知因年岁渐长,还是怕碰坏鸡蛋,总之走得小心又缓慢,乍一看,已经是个亭亭而立的姑娘家了。
这时女子十二三岁,已到了议亲的年纪了,阿若不懂,先生怎会不知。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小女童,身量未长开,还有些小肉,如今一抽条,已是窈窕。
先生笑着看小姑娘:“阿若长大了。”
阿若懵懂,牛车上,她问葛大爷,为何她不能到他家去换鸡子,非要去隔壁村,葛大爷也说她长大了。
可是长大了和换鸡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阿若叹气,大人就是爱强词夺理。
时间像先生屋前的溪水,眨眼就流过一年。
十三岁的阿若好像忽然就长大了,嫁娶之事,忽然离她很近了。她知道阿娘属意隔壁村孙家,那家人少地多,一子一女,生活殷实又简单,想和他们攀亲的人家不少,阿若凭一张娇俏的脸,却很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