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村里派了人去看住他,偶尔给口水,给些吃食,却不管他的病。
那汉子还要啐他:“呸,人面兽心的玩意!什么狗屁先生!”
验身的这日还是来了。
阿若被人架进房里,粗蛮无礼地□□,几个婆子轮番检查,最后一个老而尖刻的老寡妇冷笑:“小娼妇看来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
少女脸上全是屈辱的泪痕,闻言眼神瑟缩了下,婆子们径直出去宣告检查结果,她抱着腿,泪珠滚滚而落。
村长依言澄清了,可流言蜚语却没有就此平息下去,村妇们咬定阿若与先生有首尾,男人们也用鄙夷的目光看宋家,仿佛看不起美貌的阿若和有学问的先生,他们便是更高一筹的,更与众不同的。
阿若的崩溃在三天后的一个正午,隔壁村一个跛脚的鳏夫来宋家求亲,被她阿娘拒绝了。
那鳏夫将茶碗一扔:“呸,什么东西,一个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的昌妇,要不是还有几分姿色,当老子愿意要不成!”
“宋家的,我劝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们家女儿是嫁不出去的了,我好心求娶,你们该感恩戴德才是!”
宋桥立时就拿了扁担将那不要脸的老鳏夫打出去,可阿若,已经都听进去了。
宋母开了她房里的门,进去看她:“阿若……你,别多心,娘相信你。”
少女目光空洞,勉力弯唇一笑:“娘,我知道,谢谢您。还有,对不起,都怪我……”
宋母心疼地搂住她,好一会儿,见她似是情绪稳定了,才起身:“好好待着,别多想,娘去做饭了。”
她刚刚带上门,心情郁郁,尚未来得及盘算中午做什么吃食,阿若房里轰然一声。
她伸手推开门,声音都颤了:“阿、阿若……”
纤弱的少女倒在墙边,头上的血渐渐淌到地板上,她闭着眼,已经没有了声息——
“阿若——!”
——————
阎君几日未醒,十殿的事务堆满了公案,待投胎的鬼魂挤满了桥头。小白没有办法,只好去向大帝申请,得了手令暂代为处理阎君事务,每日里直忙得脚不沾地,连说梦话都是“唯求阎君快些醒来”。
小白代了阎君的职务,他自己的差事移给了小黑,小黑做了一日便叫苦不迭,每日回来都要唱“小白菜地里黄”。
宋清扬无所事事,被忙成狗的小白委托了看顾阎君,临进门前俩人一人一边握住她的手交代:“唱歌、讲故事、说相声小品……都行。”
“只要能让阎君醒来。”
宋清扬:“可以泼冷水扇巴掌吗?”
小白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清扬惊了,玩这么大?
她又试探着:“那扒他衣服行不?”
两人目光惊恐地看着她。
好吧,她就是问问。
宋清扬遗憾地咂巴咂巴嘴,小手一挥:“去干活吧,这里交给我。”
黑白无常顾不上担忧他们家小阎君的清白,扭头就回去苦逼地加班。宋清扬感慨地摇摇头,啧啧道:“天下社畜一般苦惹。”
宋清扬自问很是厚道,前面小黑提议过的法子,她都一一用了,什么《青藏高原》、什么鬼怪志异、什么“白云黑土”,直嚎得她喉咙冒烟,小阎君除了皱皱眉毛,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她瘫在男人床边,打算歇歇。
薛淮同十殿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身上没有一丝死气,也没有一丝阴沉,而是缥缈又直白的,像一条上古的法则,一道神明的秩序。
宋清扬趴在他枕边看,小白说他一切正常,几个殿的阎君来看了都说没事,独陆阎君多说了几句,道是追思香可能药效过猛,恰逢他神魂不稳,可能勾起了他前世的回忆。
不知阎君前世是怎样的,可看他时不时蹙眉,脸上偶尔有不正常的抽动 ,想来是不怎么好的回忆吧。
她看了会儿,忽然想起小说里写的,女主伸手为男主抚平眉心的桥段。光这么一想还觉得有点尴尬,不过……
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长发枕在脑后,些微碎发贴在额前鬓角,从侧面看,鼻子分外好看,挺立而不突兀,恰如他坐起时板直的背,一看就知此人挺拔气质。
他实在太好看了。
而且……他还是010……
她犹犹豫豫看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他眉心。
手指尖微凉,点在额头,灵台忽入一点清明。
男人正梦见最不愿见之物,只待这一点微凉,助他惊醒。
“阿若!”
梦里俏生生的小姑娘,没有变成一座野外的孤坟,她好端端的,正守在床前看着他,一如那时他病中。
宋清扬没想到她就这么一根手指,小阎君就醒了。一时想到那时一指头摁死庞继华的事,心里嘀咕:难道这根手指还有什么起死回生之类的隐藏技能不成?
她没想起来收回手指,却被薛淮伸手扣住了手腕,他捏了捏,触感真实,却原来不是梦。
男人看着她,眸光闪烁:“你……”
“阎君……?”
是她错觉吗?
这是什么眼神?
小阎君一觉醒来爱上她了??
还是看她守在床前感动了??
要不要告诉他之前守在这儿的是小白?
不行官配才是硬道理!不能拆散小白和黑子!
第33章
宋清扬胡思乱想了一遭,也不过短短数秒之间。
薛淮却清醒了过来。
宋清扬的脸与宋阿若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脑海里断断续续地浮现许多破碎的画面,宋家的人上门哭骂他;阿若的丧事办了;村妇的喋喋碎语。
阿若死后没多久,他也去了。他的魂魄在荒郊寻着了阿若的坟头,便孤零零地守在那儿,守着阴晴圆缺,风起雨骤,天灾人祸,直到附近的山头被铲平,田野又绵延。
绿意铺天,水色覆地,万物生,阿若不生,万物长,阿若不长。
稻花开了,碑刻却被风雨打磨平了。
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他已记不清自己为何守着一座坟,坟里葬的又是何人。
直到上任阎君飞升,久久找不到候选人的地府,逼不得已到处求人要法宝,才在孤坟前找到了这位,注定一生困顿,无情寥落死去的继任阎君。
想到这里,薛淮脑中刺痛,他捏了捏眉心,坐起来,再看宋清扬时,眼中的激动已经敛下去。
“我睡了多久?”
“阎君……睡了五日了。”小白,你和小黑有救了!
五日了?
薛淮翻身下床,照他平日的作风,一醒就是要去赶公务了,毕竟阎君的工作量,谁做谁知道。
宋清扬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慢条斯理地穿衣服,系上腰带,问了一句:“谁在替我?”
阎君的工作,是不可能久无人做的,否则整个轮回都要乱套了。
宋清扬愣愣地看美男穿衣,他身材很好,不是精瘦,也不显壮硕,是恰好看得见肌肉流畅的线条,那种……淡淡的禁欲的矜持。
等他把腰带系上,比例一下就拉出来,显得尤为高挑,肩膀还宽。他又仰了头整理衣襟,喉结暴露出来,衬着长发,又是一记性感绝杀,在寝室这样的迷蒙光线里,散发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息。
咕。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妈!我要忍不住了!
“嗯?”身侧的人久久没有动静,男人有些疑惑地偏头,尾音微微勾起一些些,慵懒又无辜。
啊啊!妖孽!
宋清扬死死捂住心口,差点喘不过气,混沌的脑袋思考了半天,才艰难地找回他的问题和她的声音:“是、是小白!”
小白,可以。
“唔。”薛淮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静静看她:“带你走走,去吗?”
是她错觉吗……总觉得小阎君一觉醒来,突然从俊俏鲜肉变成俊美青年了。
这种微妙的气质转变是怎么肥四。
出于上司和下属的工作关系、对领导的性情考察,以及和小白小黑之间的兄弟情谊,这种时候是应该劝阎君去上班的……
可是,他说【带我】走走耶。
带。我。
于是宋清扬没出息地用力点头,光明正大地在领导的带领下上班摸鱼去了。
男人带着她绕过寝殿后方,穿过长廊,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养阴池……”宋清扬难得从男色中分出一丁点注意力,“不是被厉阎君征用了吗?”
啊,小阎君带她来这儿……难道要,泡,鸳鸯温泉?
她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不至于不至于,他不是这种人。
男人高挺的背影停顿了下,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知道?”
“听、听说的。”
“噢。”薛淮淡淡地搬旧账,“救庞继华的续魂丹,拿这个换的。”
“……”领导,我错了领导,真的。
薛淮见她瘪着嘴一副小孩儿认错的样子,心里有些涩然,许久,他弯了弯唇:“没怪你。”
宋清扬听出一丁点笑意,愕然抬头去看,薛淮已经径自往前走了。
所以,还没到目的地?
养阴池后面是一片雾林,雾浓得辨不出树的品种,宋清扬落后两步,薛淮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雾里了。
“阎君……!”
她下意识追进去,没留神脚下被什么绊倒,一下向前扑过去。
“当心。”一只手托了一把她的胳膊,称得上温柔的声线就响在她头顶。
“谢谢阎君。”宋清扬赶紧站直,只是雾实在太浓了,她看着犯愁,“我们,要穿过去吗?”
“嗯。”
雾林的雾是一种屏障,也可以说是一种结界,薛淮如今是这十殿的主人,自然视这雾如无物,宋清扬却不行。
他看她脸上有一丝为难,才忽然意识到她只是个普通魂体,在这里和抓瞎也没有分别。
男人想了想,垂下手,衣袍的袖子滑落,伸过去碰了碰她的手:“可以牵着它。”
宋清扬依言牵住,心里还有些感激领导的体贴。
雾林不算大,至少走直线穿越不算大,碍于摸瞎的宋清扬,薛淮放慢了脚步。
两人走到中央时,多了厉鬼的惨叫。这也算是屏障之一,都是针对魂体的,没有什么物理攻击。
宋清扬没有恶意,又贴在薛淮身边,倒也没有精神错乱之类的体验,只是叫声太惨,听得她毛毛的。
她本是十分纯洁地揪着薛淮一点袖子,衣料丝滑,手感极佳,到了这儿也不顾上这些了,怂得几乎要挂薛淮手臂上。
他低头看时,她正缩成一小团,抱着他的手臂,亦步亦趋,莫名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小阿若。
小姑娘来得勤的那段时间,下山的时候就交代他下次什么时候上来,若是到了时辰不见她,就要他顺着路去找人了。
丁点大,天真烂漫,爱迷路,累了就不走了,蹲在那儿,等他来接。
还挺像。
男人眼中柔软起来。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就这么拖着一个树袋熊似的宋清扬,慢慢地走。
宋清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对她来说全世界就一个薛淮摸得着,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她又刻意不去在意那些惨叫,便只能体会一个薛淮。
她抱了那条手臂没一会儿,就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上面有力的线条,还有……神的香气。
像烘干的桂花,幽幽带些木香,却不浓烈,若不近身,便不可闻。
闻着闻着,就觉得有些脸热。
桂花糕,很好吃。
小阎君,也好吃吗?
“……”
薛淮走着走着,就看见宋清扬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怎么了?”
宋清扬:没怎么,有点怕自己把持不住。
但这不能说。
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薛淮却突然猜到:“可是被尖叫影响了?”
“对、对没错。”她默默松开自己抱着薛淮手臂的爪子,企图冷静些。
哪知薛淮听她说被尖叫影响,就真以为是这样了,根本不把自己的视力当回事——某人脸都红得像醉了酒了。
宋清扬松到一半,薛淮的手臂就抽出去了,他改为一手捂住她的右耳,往里一带,让她左耳贴在他胸前,另一手握住她的肩,全然一个保护的姿态。
她本来闻他身上的香气闻得脸都发热了,如今整个人埋进去,就像凭空掉进一个深深的桂花酒池里,一时走路都发飘。
雾林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宋清扬完全没注意,她浆糊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无解的问题:小阎君……小阎君他……给我下了什么蛊?
“到了。”他说话时,胸腔震动。
宋清扬堪堪回神,她迷迷糊糊地从薛淮怀里出来,视野已经明亮清晰,眼前是一个宽阔的山谷。
山谷不深,往下走一会儿就到了底。谷底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中央被辟了出来,挖了一汪浅浅的池塘,里面种着清凌凌的小苗苗。
到处飞着一种蛾子,翅膀不大,呈深蓝色,虫身透明,飞得很快,有些像蜜蜂,倒是很好看。
“这是……?”她仰头看薛淮。
“我的谷。”薛淮也看她,他的手垂在身侧,上面还有她耳朵的触感。
“那个是好吃的吗?”看着有些像某种凉拌很好吃的菜。
薛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情一时有些微妙:“……不是。”
“是什么?”不是地府的野菜吗?
男人也不瞒她:“山青子。”
有点耳熟。
半晌,她瞪大眼睛看着那群长相无辜的小苗苗:“就是那个害你睡了五天的……!”
“嗯。”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想过自己的前世吗?”
“有啊。”宋清扬还在感慨,这些苗苗看着挺无害的,没想到这么猛。听见薛淮问她,顺嘴就答了:“小时候看电视剧,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个公主娘娘,不过我爸妈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