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她的“新婚夜”。
鱼姒痛得想推开他,但事与愿违,她抱紧了他。
太遭罪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箍得更紧,几乎要把她的腰折断。
鱼姒神志不清,又累又乏又痛,但心里的满足充斥着脑袋。
忽然,她又到了自己身边,听到自己痛得嘶气,而他还在平复的呼吸骤然一滞。
过了会儿,他起身穿了衣裳,对她说要去书房温书。她唔了一声,彻底坠入黑甜梦乡。
鱼姒渐渐屏息,她已经知道,这一夜与明晚的一夜,有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果然,他端着灯盏离去后又回来。
他尚且青涩的脸上满是无措,眼角眉梢残留的欲色都被张惶掩盖住了。
鱼姒静静看着他挂起床帐,看着他在床边坐了许久,满目挣扎,最后羞耻地做下决定,颤着手轻褪她衣衫。
雪白腰间青红一片,他被冲击得恍惚不已,又全都翻涌成了懊悔,随着目光往下,他又震惊又自责,眼里的愧疚几乎能够溢出来。
她看着他抖着手把她的衣襟理好,躺到她身边,睁眼无眠,翌日不声不响出了门,去了医馆。
又是晚上,自己柔柔依向他,他脸色微僵,生硬拒绝。两个人同床无眠,良久,她满腹心事睡着,他又点起灯,解开她衣衫,打开了药盒。
涂完后,他对着她腰间的痕迹发了许久的呆。
眼前一瞬又到了五天后,她还是不死心,夜间轻轻扯他衣角。他挣扎犹豫,最后还是温声问她是不是睡不着,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能怎么办?只能不甘心地放弃,委屈入睡。
原来那时,她睡着后,他又点了灯,去看她腰间。那里的痕迹消退了半数,不再那么可怖,但还是让他凝重看了许久。
十九岁的他,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一点也不难猜。
又过了五天,他才应了她的暗示,只是这回没有横冲直撞,没有紧握她的腰,所有的力道都轻极了,生涩又小心,款款若风拂。
·
鱼姒睁开眼,无言的沉默包裹住了她。
换了个角度,什么都清晰明了起来。
比如他每次并非兴致缺缺应付,在黑暗中她看不到的月光映照下,他忍得很辛苦。
比如渴求就在他眸中翻滚,但他顾虑着什么,只是低下头,吻住她,稍够满足。
比如每次将她送到净室里后,他总要在门口停留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不舍得离去。
比如她每次昏睡过去,都是他面红耳赤代为清理,然后兀自欲念难平,许久才睡。
比如她每次沐浴出来时总是在他面前故作羞涩,他的反应也并不是她以为的无动于衷。
他明明很想做点什么,但最后都忍住了,于是风也平浪也静,一如他们这么多年。
明明只要有一个人开口,都会有所不同。
但她被困于爱恋,他受制于脾性,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交心也不曾。
怎么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鱼姒回想这么多年的婚姻,简直糟糕透顶。
爱让她胆怯,只要能做他的妻子、听他温声唤“夫人”就够了。爱也让她贪婪,心底永远在叫嚣着不满足,想要他的爱想的发疯。
可闷头付出无异于闭门造车,她永远事倍功半,让他明明躺在她身边,她却愈来愈荒芜空洞,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若他真的爱上她会是多么幸福。
鱼姒默默坐起身抱住膝头,银纱在日光下闪曜明灿,交错映过她眼眸。
如果没有失忆,恐怕他们就真的要一拍两散了。
她是真的打算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
她不想让他们变成怨偶。
让一切停留在还算美好的时刻,让往后的余生也能有些慰籍,虽有恨憾,终究云散。
鱼姒将脸埋下去,深深吐了口气。
感谢失忆。
她终究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与他一别两宽,不甘心他的妻子会变成别人,不甘心她的爱恋没有结果,不甘心自己余生都要躲着他过。
好在失忆,让她终于能够将第一眼见到他的欢喜宣之于口。
·
柳静眠等了一个半时辰,鱼姒才姗姗来迟,脸上的妆容新鲜红润,看起来是刚刚梳洗。
“小青鱼,虽然我知道你家没有婆母在侧,你是最大,但睡到这时候,委实说不过去吧?”
鱼姒:“……这是有原因的。”
柳静眠:“你说,我听着。”
鱼姒:“但不太好宣之于口。”
柳静眠露出“我就知道”的眼神,“自己也不好意思找借口了吧?”
鱼姒咳了一声,扭头唤樱桃:“买点点心回来,我饿了。”
睡到这时候,谁能不饿?柳静眠刚要笑话她,便看到她颈侧的朵朵红痕。
柳静眠:……
“厨房里备了糖饼与桃糕,小姐要吃吗?”
鱼姒有所察觉:“……晏少卿让备的?”
樱桃点头。
柳静眠:……
等到樱桃领命去厨房,她幽幽道:“我错了,我不该因为担心你就一大早跑过来,如果书信问候的话,就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也不会听到这体贴备至的话。”
鱼姒闻言看向她,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处,顿时羞红了脸,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这种痕迹被好友看到,委实尴尬。
“咳,你说你来做什么?”
柳静眠:……
柳静眠深觉自己年纪上来了,脾气愈发好,她堪堪扯出个笑:“昨日衙门出了点事,今天才接到你的求救,一早便去了转星台,而后才到你家来。”
鱼姒还在拉衣领,“劳阿眠挂怀,昨夜的事容我细细与你道来,总之有惊无险。”
柳静眠不忍卒视:“已经四月份了,再过半个月,夏装都要穿上身。你就不要再折腾薄春衫了,遮不住就放弃吧。”
鱼姒手一顿,破罐子破摔,将衣领理平整,理不直气也壮,“这不是觉得失礼么?你可不要以为是不好意思啊,我可不是难为情。”
好好好是是是,柳静眠感慨:“晏少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着清心寡欲的,结果竟然能留印子在脖颈上露给人看?
鱼姒忍不住道:“都说了是有原因的,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啊。”
柳静眠瞅着她,直把她看的不自在起来,又开始扯衣领。
“彻底恢复了?”
鱼姒神色一顿,垂下眸,手上不紧不慢,“是啊。”
柳静眠若有所思看着她,“想要一笔勾销?”
“何谓一笔勾销呢?”
第84章 不行
“一笔勾销, 即一笔抹账。”
鱼姒放下手,垂首又理起衣袖,“账有盈亏, 条条分明,抹除就不再作数。”
“可已经逝去的时光, 如何能回溯抹去?”
柳静眠明白她的意思, 摇头一笑:“如何不能?若你再失忆一次,再恢复一次, 有我在你身旁,岂不是笔笔旧账都分明, 销一笔勾一笔?”
鱼姒知她是说她初初恢复记忆时的“出气”,也不羞恼,分外坦然:“失忆之事太过离奇, 已是上天赐予我后悔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所以,哪里还能贪心再求更多?
柳静眠注意到某个词汇, 微微挑眉:“后悔?”她后悔什么?
鱼姒摇摇头, 她看着手上的衣袖,答非所问:“这是我去年的衣裳。”
“他给我挑的布料, 说一定衬我。”
看来他们夫妻是还有些不能为人道之的问题,柳静眠一叹:“你不愿说, 我也不会揪着问, 你心里有主意, 我也知道你不会轻贱自己, 那就不说这事了。”
“说说昨日吧。”
鱼姒颔首:“我先说罢。”
“我家最近借住一位王家表妹,我便想着带她出来逛逛,昨日出门, 我家表哥也恰好登门,便一起去了。才走没多久,表哥说有人跟踪,我们权衡之下躲入了转星台。”鱼姒娓娓道来,“在设法给衙门去了信后,我们在转星台躲了五个时辰,那时贺衡出现。”
柳静眠稍思片刻便明白前因后果,她面色冷肃:“昨日衙门突然有桩案子,涉及人命,我同严郎一起去了凶案现场,盘问到宵禁,所以没能回衙门。”
鱼姒悚然:“贺家怎敢!”
他们怎么敢用人命调虎离山?!
柳静眠眉头压得极低,正要再说,门被叩了叩。
是樱桃来送桃糕。
鱼姒勉强抽神问:“糖饼呢?”
樱桃觑着她:“姑爷说糖饼热了不好吃,您不喜欢,所以没让奴婢拿。”
鱼姒愣了愣,这事她从未说过,不然会像挑剔。很不符合贤妻做派。
他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樱桃会意退下,将门也关好了。
鱼姒出神看着桃糕,很快敛尽心神,严肃道:“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柳静眠也不偏话题,掩袖凑近她,眉冷目厉:“你可敢信?这事于宋贺两族甚至并不罕见。”
“乾安十五年,宋氏与嘉兴富商起了冲突,不久后就有桩灭门案掉到了那富商头上,花了八万两才摆平。”
“乾安十四年,贺氏一公子报案称目睹情杀,那被告原本前途无量,经此案后,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还有同年宋氏……”
鱼姒听得齿寒,他们实在是无法无天!以人命为手段,简直罪不容诛!
柳静眠:“这都是严郎一卷一卷卷宗翻出来的,我在侧看着,也心惊愤怒,尤其许多人,都是勤勤恳恳安分度日的贫民百姓……”
难怪宋氏敢侵占百姓土地,还敢闹出百十人命,原来他们手上早就沾满了血,麻木不仁,不知痛痒。
“除此之外,逼良为娼,欺男霸女……林林总总,简直罄竹难书。”
柳静眠说到这里,顿住缓了缓才接着道:“只贺氏常雇的打手便有数十之众,那些人手上多少都沾着人命。”
所以昨日,如果没有那位世子,他们……
柳静眠也想到这一点:“你们昨日是如何脱困的?”
“你也许认识,正是定远侯世子。”鱼姒道,“我家表哥是随他到临安来。”
柳静眠讶然,“真是意想不到,那他此来目的,你应当也知晓了。”
鱼姒颔首:“奉旨查案。”
柳静眠这才道:“世子在明,严郎在暗,今上对临安问题很是看重,此番查办务必一荡即清。”
鱼姒回首失忆以来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感慨:“放在去年,哪里想得到我也能卷进这风波里来?”
一切的开始,好像是从失忆后没多久温氏拜访她,特意提醒贺嫤。
鱼姒突然想到:“昨日的事,温氏知不知情?”
柳静眠微愣,也无话。
也许她不知情,所以从头到尾没有出手帮忙,提醒也没有。
也许她知情,只是……默然旁观。
温氏费尽心思嫁入贺氏,为的,只是将他们绳之以法而已。若他们出事,有严询与柳静眠,贺氏罪行便会再加一等。
“总之你们再出门小心些,我回去和严郎商量一番,让捕快们多多注意你家附近。”
鱼姒颔首:“我省得的,你放心。”
柳静眠:“如今的你,我自然放心。”
鱼姒:……
柳静眠噗呲一笑:“开个玩笑,你恢复记忆后,真是没以前可爱了。”
“叩叩。”
“青娘?”
柳静眠的揶揄僵在了脸上。
鱼姒心中也是一慌,她应道:“我在,夫君有事么?”
外面人道:“有一些事。”
柳静眠趁机溜之大吉:“我话说完了,就先走了!不必送!”
鱼姒眼睁睁看着她说漏嘴后飞快溜走,门边的晏少卿正微微皱着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柳静眠啊柳静眠,你可真是——
鱼姒强作镇静,刚要起身迎他,又想起自己不该迎他。
她昂起下巴,扭过头去,不看他,“夫君有什么事?”
昨夜被这样那样大半夜,清晨又发了通脾气,现在不待见他才是正确之举。
晏少卿收回视线,将门关好,坐到她旁边,欲言又止:“青娘……”
鱼姒更加心慌,她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就听他道:“我知道青娘与柳小姐是多年密友,情分不一般,但有时候,也不必听她所言。”
鱼姒:“……?”
鱼姒将头扭了过来:“比如?”
晏少卿严肃地道:“比如她方才说青娘你没有以前可爱,这话委实没有道理,青娘你不要信。”
……原来他没听到啊。
鱼姒松了口气,她还没有做好与他摊牌的准备。
“我知道嘛,我美丽又可爱,你成日里就会拿这两个词来糊弄我,也不嫌乏味。”
晏少卿心头警铃大作,青娘觉得这两个词乏味了吗?
看来今天需要换一些词,他心下一边极速思忖,一边道:“总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青娘你不要听柳小姐的。”
鱼姒瞅着他,忽然就想对他说,柳静眠说的可也是真心话啊。
失忆前贤惠贞静的她,他难道也觉得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