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是得看,但现如今自己不太适合出门去铺子里好好挑。鱼姒思忖片刻,道:“樱桃应当还未走远,把她叫回来。”
重新交代了樱桃,这下便算妥了,鱼姒把拜帖放好,不由得看了看时辰。
今天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某个答应了要“重新”追求她的人连个影子也没有。
鱼姒不禁捞起枕头抱在怀里,无意识地揉来捏去。
她感到了一丝后悔。
不该提出这个主意的。
她知道那个某人一定是在左思右想,也知道他一定会采取一些意想不到的招数,但,偏偏自己只能等着。
就好像有个罐子,她知道那属于她,也知道里面是给她的蜂蜜,但只有等某人来,才能打开。
她一点也不想等。
甚至想蛮横无理让他给她先舀上个几勺。
啊——煎熬。
早知道方才就问问木檀了。就算不能尝尝甜味儿,起码也能知道蜂蜜酿到哪一步了啊?
枕头被翻来覆去搓扁揉圆,最后被无情丢开。
鱼姒伏趴在案桌上,桃花眼无神放空,思绪漫天飞舞。
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写情诗?还是毫无头绪,同她一样趴在桌上发呆?又或者是在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回想历来花间词?
目光漫无目的地飘散,不经意流连至一扇被半挡住的柜门时,鱼姒眉头微挑,缓缓坐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琢磨他的,她也可以捣鼓她的,两不耽误嘛~
.
“樱桃姐姐是要出去吗?”
是表小姐,樱桃微一福身,“是,要出去,表小姐有什么事吗?”
王仪君浅浅一笑,从袖中寻出个物件,有些羞赧道:“我近来无事,为表哥表嫂都做了荷包,这个是谢表哥的。”
“可我不好去驿馆,樱桃姐姐既然要出去,可否代我将荷包送去驿馆,交给谢表哥呢?”
荷包上绣着闲亭流水,看着大方雅致,樱桃只迟疑了片刻,便伸手接了过来。
王仪君看着她走远,浅笑敛了起来,冷冷淡淡。
真不知道宽仁通透的表嫂怎么会有那样一个表哥,从落到她身上的第一眼就让她无比反感。
无时无刻的审视与屡次三番的警告,还有出转星台后的冷嘲,无一不在彰显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她转过身,往回走,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不是看不上她吗?她偏偏要加倍膈应。
没走出多远,王仪君的脚步又慢了下来,缓缓停下。
不远处那流连花丛的,是晏表哥没错吧?
他在干什么?
赏花?摘花?采花?
仔仔细细比对花朵大小,又凑上去轻嗅花香,还筛选绽放程度?
王仪君沉思片刻,转了脚步。
不能总是为不值得的人给自己找不痛快,生气伤肝。
生活这么美好,还是应该向上阳光一点。
.
“什么?你说夫君在择花?”
王仪君点点头,乖觉微笑:“应当是想送予表嫂吧?”
送花的话,已不是第一次了。鱼姒却不觉得失望。
以他的呆愣程度,恐怕情话这招还是旁人教的,所以现今他自个儿还能想出来什么新招不成?
虽不新鲜,但鱼姒还是翘起了唇角。
桃花眼里漫上的零星笑意勉为其难压下去,她一本正经道:“也许只是想折了插花瓶里吧,不说他了,表妹,我还有事与你说。”
“已经夏天了,表妹也该做几件衣裳,我过两天会请布庄的人上门来,表妹喜欢什么颜色,可以提前与我说。”
请人上门与去铺子里看是不一样的,王仪君心知是为了躲风头,她乖巧道:“仪君都听表嫂的。”
鱼姒知她聪慧,恐怕早已摸清了来龙去脉,知道他们暂时不能出门。如此却也未见她急迫不满,心中倒真的起了点恻隐之心。
十七委实不小了。
她想了想,和善地问:“樱桃送去的话本表妹可看了?”
说起这个,王仪君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她想起大表嫂说她的小弟妹贤良淑德,端庄无两。
可就是这样的表嫂,口味怎么都是些反抗枷锁讴歌自由的“出格”之作?
不过想一想,端庄无两也名不副实就是了。
王仪君努力甩脱被鱼姒拖着手撒娇的离谱记忆,羞涩低下头,“闲来无事,看了一些。”
鱼姒有些欣慰,继续问:“那表妹看着,是喜欢里面什么样的儿郎?”
王仪君:……
原来送她话本看是这个目的。
她没有喜欢的儿郎,她只想余生无忧。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喜欢都是妄言,只有身家才是真的。
原本晏表哥就很不错,可她十分清楚,晏表哥不会让她安稳无忧。
她思索片刻,更加羞涩地列举:“仪君喜欢……年少有为、端方俊逸的。”
年少有为意味着有前途,端方俊逸意味着有教养。
鱼姒唔了一声,回想她认识的人里面,倒也能择出几个来。
亲事得慢慢来,急是急不得,她没再追问,含笑道:“好,表嫂知晓了。”
话止于此,点到为止。
王仪君头垂得更低,不好意思似的道:“表嫂若没有其他事,仪君就先回去了……”
鱼姒刚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喊住她:“等一等。”
一刻钟后,王表妹挑了两册话本差人送了来。
若不是与王表妹说话,鱼姒都要把话本这回事给忘了。
现在她心底像有小蚂蚁咬似的,总想不动声色溜达去书房瞅一瞅,忍又忍不住,只能找点事来磨性子。
鱼姒翻着话本,看了两页,撇了撇嘴,又翻两页,挤了挤眉,再翻两页,认命把它合上了。
缱绻深情的桥段完全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她满心里就只有某人摘的花。
这时节百花齐放,他摘的什么花?芍药?丁香?木香?
摘了之后又打算什么时候送给她?待会儿?饭后?黄昏?入夜?
送的话,又以什么姿态送?直接捧给她?还是修剪一番、摆弄精致再送给她?又或者默默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啊……”鱼姒以书覆面,长长咏叹。
只是花儿而已,又不是没收过,也没什么稀奇,怎么就搅得她神思不属了呢?
眼前一片黑暗,鱼姒眨眨眼,睫毛抵着书页,沙沙娑娑,手上的帕子搅来又搅去。
但说真的,他究竟会不会待会儿就背后藏着花儿来寻她啊?
.
晏少卿在晚膳前才从书房过来。
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鱼姒心平气和,“来,表妹坐过来。”
晏少卿一顿,即使已经竭力忍耐,也还是泄出忍不住的委屈,低低声:“青娘想我坐到对面吗?”
因为胡思乱想所以紧张地期待了一个下午这种事是绝不可能说给他听的,鱼姒面不改色忽视他的委屈,“夫君怎么会这样想?我自然是要坐在你身旁了。”
饭桌上空间很足,为什么要凑那么紧呢?
晏少卿默默走开,更加委屈,“青娘不必勉强,我坐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他这个人,追求不会,反倒会委屈?委屈给谁看?
鱼姒有点羞恼,为自己没有出息的心软。
王仪君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咳了一声,“表哥是一家之主,自然是要坐北朝南了,表嫂不必顾念我,我就在原来的位置也挺好的。”
给了台阶,鱼姒也就悄咪咪下了,她微微抬起下巴,却也委屈起来,“夫君还不过来么?”
又娇又傲,跟不服气却还是服了软的白猫似的。端的惹人怜。
晏少卿哪还想得了别的,脚下立时诚实地过去了。
鱼姒又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理他。
“是我不好,我不该多话惹青娘生气……”这是毋庸置疑的撒娇,晏少卿心头一软,认错认得毫不犹豫。
温声宠溺,听得人头皮发麻。只是被道歉的那个人却丝毫没觉得,偏偏嘴硬:“我几时生气了?”
她说什么晏少卿都依她,“好,青娘没有生气,是我胡说……”
“咳。”王仪君弱弱打断他们,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好像突然饱了,就先回房安置了,表哥表嫂慢用。”
她脚步飞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鱼姒错愕须臾,反应过来后一瞬恼羞成怒,“都怪你!”
晏少卿也有些窘迫,但面对显然比他情绪更激烈的鱼姒,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青娘恼羞成怒也真是极可爱。
想吻极可爱的青娘。
但只能想想。
他心中失落叹息一声,面上却不见任何遐思,正经又好脾气地揽错:“好,都怪我……”
可不就是都怪他!鱼姒情绪上头,气鼓鼓挑破:“我的花呢!”
他难道是打算藏在没人的地方等着那些鲜妍的花朵枯死吗?!
晏少卿不防她问这么一句,顿时讷讷:“青娘……知道了?”
当然是都知道了!她等了一个下午呢!!
“你把我的花藏哪里去了!”她凶巴巴地问。
这般娇凶,更是可爱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晏少卿头脑都有些昏,“还没摘……”
原来是还没摘!等等,还没什么?!
王表妹当时与她原话说的是……“正在择花”?
只是择了,还没摘。
鱼姒的高涨气焰顿时泄了个精光。
还没摘哦。
桃花眼忽闪忽闪,黑溜溜的眼珠心虚转来转去。她是不是……破坏了他准备的惊喜?
第88章 簪花
鱼姒一心虚, 气氛就沉默了下来。
晏少卿暂缓过来,稍思片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有人看到了他流连花丛, 告知于她,叫她升起期待, 但现在, 期待落空了。
难怪一开始与他置气,要王表妹坐到她旁边。
怎么会这么可爱?
心头柔情层出不穷, 叫他想做许多,但现在, 都不可以。
晏少卿默了默,问了别的:“青娘……想收到我折的花吗?”
鱼姒更加羞耻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啊?什么花?青娘不知道呀?”
她愈说愈顺畅, 行云流水拿起筷子,自然而然地催促:“菜要凉了,夫君快吃饭吧?”
樱桃都已经听不下去, 这时节的菜哪能凉那么快?
她这反应, 反而坐实了晏少卿的说辞,让他在心里由衷庆幸。
花果然是古往今来最衬人之物, 青娘也果然喜欢。
又因为提前告知她是将作为追求一环送予她,所以更不一般。
晏少卿想到这里, 顿悟, 折花相送也是有意义的。
过往他都说什么?
“归程途经落明山, 见扶桑葳蕤, 曜曜日光下烁若焰生。青娘观其花蕊,是不是与金屑当真别无二致?”
他分明是见了扶桑,心里想, 也要让青娘见见,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只有扶桑了。
难怪青娘过往兴致缺缺,只是一枝扶桑,难道临安没有吗?
晏少卿拿起筷子,又想起上回谢临折的花。
他说的肯定比唱的还好听。
不过那花已经被他偷偷丢掉了,青娘也没发现,足见他说的再好听也不过尔尔。
晏少卿敛眸,又柔声对鱼姒道:“青娘还记得我之前答应赔给青娘的钗吗?”
不说花,说钗啦?
鱼姒明明是想揭过这茬,但当他真的不再提及,又有点想绕回去。
“记得,怎么了?”绕回去的话,岂不是自找尴尬?
晏少卿道:“钗已经取来了,我待会儿拿给青娘试试好不好?”
那花呢?
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摘啊?
鱼姒死死忍住,没有反问出口,淡然颔首:“那待会儿就试试吧。”
晏少卿莫名又有种错觉,面前的鱼姒好像回到了从前,端庄优雅,淡然自若,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
“咳,樱桃,另分份饭出去,端去给表小姐。”她压低声音,悄悄与樱桃说道。
错觉再次消散,暗暗羞赧的模样灵动俏丽,是她从前所不会有的。
.
钗是梨花与芙蓉样式,是他贯有的审美。
做工精美,栩栩如生,鱼姒拿在手里看了看,心中倒也不是不喜欢,她正要说些什么,“咔哒”一声,匣子被合上了。
鱼姒:“?”
合上匣子的人一脸若无其事,甚至浅浅一笑,“我帮青娘簪上试试吧?”
试就试……合匣子做什么?
鱼姒摸不着头脑,顺手将两枚钗递给他。
晏少卿接过钗,不动声色松口气。青娘脸上的神态与从前一模一样,简直下一刻就会说一句“多谢夫君”再把钗放回匣子里收起来。
还好他及时合上了匣子。
鱼姒挽的低髻,很简约,头上只有两根钗。晏少卿看了会儿,找到了发间得宜的位置,轻轻将芙蓉钗推了进去。
鱼姒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当铜镜中的他立到她身后,一手轻抚着她鬓边,一手执钗,低眸专注比对位置时,她忽然意识到,这在从前,一直是她的奢望。
簪钗描眉,恩爱之首,他从未为她做过。
现如今竟已经不足为奇了。
不自觉屏住呼吸,她注视着铜镜,直到钗身没尽,他修长的手指离开,唯留芙蓉别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