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夫人,柳小姐,晏公子,前阵子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你们都清楚,就不必再说了。”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贺家在怀疑我,日前已经去信抚州,我自顾不暇,只是此事实在要紧。”温细绫容色冷肃,“宋氏意欲对定远侯世子动手,做成意外,沉尸钱塘江。”
谋害钦差,他们怎敢?!
鱼姒不可置信:“他们难道不怕圣上迁怒整个临安吗?”
温细绫看向柳静眠:“宋氏阶下尸骨累累,想必柳小姐也知一二,地头蛇盘踞称霸临安多年,他们怕什么?只要人没了,尾巴扫得干净些,再与官府串通一气,任他钦差还是大臣,敢查什么,都要将命留在临安,临安永远歌舞升平,繁华不尽。”
“我探到他们打算端午节动手,时间不多了,该如何做,你们商议吧。”
她说完,转身推门离去,帷帽随风,身姿挺拔。
晏少卿把门关好,面色沉凝,“若是属实,须尽快联系到定远侯世子。”
联系定远侯世子自是第一等要务,可定远侯世子大张旗鼓来“查案”,每日游手好闲,这样也能惹宋氏下杀手?
“他是钦差,再是庸碌无为,只要他在,那就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剑,一举一动都招人猜疑,比起等着剑一寸寸收回去,不如干脆将它扯下来折断。”晏少卿陈述,“临安京城,所距千里,没有敬畏之心,自然什么都敢。”
柳静眠:“温氏遭到怀疑,自然不敢再动用任何暗线,难怪阿萝这几日焦躁不安。”
也难怪,温细绫要戴着帷帽亲自登门。
五月初五,钱塘江有赛龙舟,人山人海,若失足坠江,真是再寻常不过。
温细绫的人不敢动,那就意味着定远侯世子那边也不好随意传递消息。
严知府与临安虚以委蛇,衙门亦不能擅动。
消息该怎样透露给定远侯世子呢……
.
晏家后门是一条寻常小巷,四通民居。温细绫与丫鬟矮身原路返回,将帷帽丢至隐蔽处,换了衣裳,戴上琳琅珠翠,闪身躲入最终目的地。
“这不是贺六少爷么?”文无师的声音。
温细绫一凛,当机立断舀起一瓢酒灌入喉。
酒肆藏在深巷,店面也十分简朴,贺衡环顾四周,没有理会文无师。
文无师与酒肆的掌柜对视一眼,忽然起身挡住贺衡,“贺六少爷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愈发不对劲了,贺衡想到喜宴之祸皆由此人招致而来,又想到被父兄怀疑的温顺怯懦的枕边人,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一把挥开了文无师。“滚开!”
掌柜拖着跛脚出来劝道:“这位客官有话好好说,何必要动手呢?”
他身形文弱,看起来不像酒肆掌柜,倒像是个读书人,说话也温吞吞的。
只是一会儿功夫不见,温氏就出门了,他追到这里,见到的却是文无师。
贺衡阴沉着脸,正要将掌柜也一并挥开,酒肆后院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是温氏。
他脸色更加难看,冲到后院,却见温氏跌坐在地上,两靥晕红,满目痛色,三两珠钗摔在一旁。
似乎是认出了他,痛也忘记了,她眸中盈起小心翼翼的期待,“夫君终于不生妾身的气了么……”
掌柜这时才跟上来,犹豫道:“这位夫人似乎心情苦闷,喝了不少的酒,方才一直说要找夫君……”
这些时日,自己心中乱糟糟的,看也不想看见她,说冷落都不恰当。
她默默无声,原来是不敢上前,只能卑微等他“消气”么?
贺衡面色稍霁,但很快又板起了脸。就算是心情苦闷,也不能在这地界借酒消愁。
上前将她扶起来,可她似乎是疼极了,呜咽出声,泪珠大滴落在他手背。
“看样子是不慎从台阶上摔下去的,该不会摔断了腿吧?”口吻听起来跟看热闹似的。
贺衡狠狠瞪了他一眼,“文公子怎会在此处?”
文无师满脸莫名:“我与掌柜是知己好友,怎么不能在这里?”
是吗?
贺衡将妻子打横抱起,向来循规蹈矩的妻子醉酒后仿佛彻底没了顾忌,贪婪地望着他,紧紧揽住他脖颈,呓语在他耳畔连绵不绝,都是情字爱语。
“阿绫怎么会来这里喝酒。”他眸色幽冷。
她反应了会儿,有些委屈地说:“这里……没人认识……不会给人知道……”
是这样吗?
.
定远侯世子不能出事,否则临安就真的完了。
柳静眠走时心事重重,鱼姒也甚是忧心。若是能将消息透给表哥就好了……
“青娘还在忧虑定远侯世子么?”他准时从书房过来。
也不能说是忧虑,只是若真有地方出了谋害钦差的事来,岂不是蔑视天威?宋氏死不足惜,临安百姓何辜?
晏少卿宽她的心:“定远侯世子手下有能人异士,严知府也不会坐以待毙,离端午还有些时候,一切都来得及。”
话是如此,但万一……唉。
鱼姒捧着脸,铜镜中的人也捧着脸,愁眉苦眼,只有鬓边芍药在无忧无虑依旧美丽。
可看在晏少卿眼里,唯是花容两相映,不胜春风惊。他静静看了会儿才醒神,“青娘今天是不是将手上的银子都用了?”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鱼姒有些茫然:“是。”差点就沦落到喊木檀去账上支银子了。
晏少卿探手进衣袖,取出一张银票。
“给青娘。”
鱼姒:“??”
鱼姒呆若木鸡:“啊?”
晏少卿耐心道:“青娘不是买料子将钱用光了么?”
是这样不错,但她又不是只有那点啊!
鱼姒哭笑不得:“不必了,夫君,你……”
“给青娘。”他又取出了一张。
鱼姒:……
鱼姒:“夫君……”
晏少卿垂头继续从袖子里取银票,递给鱼姒,“青娘拿着吧。”
鱼姒:“不是……”
“都给青娘。”他干脆把剩下的全都取了出来,有一小沓。
全都递到了鱼姒面前。
鱼姒:“……夫君,你这银票……”
晏少卿温声道:“今日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些买书剩的积蓄。”
买书能剩这么多吗??
鱼姒很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肤浅,但晏少卿递银票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心动了。
她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边接过银票,口中犹犹豫豫:“夫君当真给我?不怕我败家吗?”
他有些诧异,微微挑眉,旋即莞尔:“既给青娘,便归青娘,自然是随青娘花,怎么能叫败家呢?”
第90章 敞开心扉
鱼姒沉默片刻, 由衷夸赞:“夫君,你真是天赋异禀。”
此等觉悟,真是世间罕见。
晏少卿有些茫然:“天赋异禀?”他们不是在说败不败家吗?
鱼姒把银票放好, 转过身,他还在茫然。
笨呆子的可爱展现的淋漓尽致。
鱼姒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 他眼瞳微震, 往下瞄,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夫君, 我突然觉得你长得真是俊俏。”她随口找了个借口,继续捏, “才识过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肤白貌美……”
胡说八道愈来愈离谱,但晏少卿完全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驻足于他了。
身前人满脸专心致志,眸中兴致盎然, 手下不亦乐乎。
好像回到了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光。
鱼姒原本玩得很开心, 但不容忽视的视线几乎快要凝成实质,让她有点没法招架。
她最后揉了揉捏过的地方, 收回手背在身后,乖乖巧巧抬眸望他:“夫君不会生气吧?”
晏少卿想也没想:“当然不会。”
他还想说她怎么玩都可以, 但在此之前……“青娘对我是不是……”
鱼姒迎上他蕴含着紧张希翼的眼睛, 顿了顿, 扬唇一笑:“是呀, 夫君猜对啦。”
晏少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时间竟如坠梦中,分不清是真是假。
青娘对于他们之间的触碰而生的不适当真开始消退了?
他试探问道:“那我可不可以……”
鱼姒:“夫君是问可不可以捏回来?”
鱼姒昂起脸:“夫君快些吧。”
晏少卿:“!”
原先想问的是什么, 一点也不重要了。
他一步步走近,她没有反悔,也没有强忍不耐,反而眉眼弯弯,粉嫩花瓣不及她娇俏。
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粉晕,触手温热柔滑,令他一震。
而她没有躲。
晏少卿不舍得揉捏,只是轻轻抚摸,惹得她桃花眼愈弯,笑得轻颤,“夫君,要捏就快些,有点痒呀。”
离得这样近,她菱唇开开合合,语笑嫣然,晏少卿神魂飘荡,拇指情不自禁向下,划过她唇角。
鱼姒的嬉皮笑脸凝住。
唇角的存在静默须臾,开始缓缓摩挲,指腹细碾过柔软嫣红的唇肉,暧昧的气氛无声荡开。
他看起来,很想吻她。
鱼姒密密睫羽轻颤,默许般阖上了眸。
一切顺理成章。
.
雨收云霁,鱼姒指尖软哒哒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想推身.上的人也推不动,反而像挑.逗引.诱。
“夫君起来呀……”娇欲横流,嗔撩媚骨。
低低平复的喘息一滞。
鱼姒茫茫然中,迟钝地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蠢事。
银纱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光影摇摇碎碎。
“有什么,在我颈窝里……”鱼姒带着哭腔,伸手去找,可娇娇无力的手怎么也找不到。
晏少卿循声看向她脖颈,待看清楚,呼吸一窒。是片芍药花瓣。
粉汗薄融,芍药花瓣与她几乎是浑然天成的一体。
他将花瓣取出来,她似哭似泣的眉尖才有所缓解。
一瓣花瓣也能磨她至此么?
晏少卿的理智再一次流失殆尽。
粉芍药只剩了花蕊在萼上,丢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怀中人娇艳欲滴,昏昏欲睡。
晏少卿探指描摹她眉眼,忍不住低低问:“青娘……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她嘤呜一声,更往他怀里钻,潮红娇媚的眼尾从他指尖滑过。
留下湿热触痕在指腹。
.
该怎么联系表哥,是当务之急。
鱼姒左思右想,在这节骨眼上无论找什么由头恐怕都会引起注意,继而打草惊蛇。
“唉……怎么办呢。”
樱桃恰听见这句,下意识问:“小姐烦心什么?”
鱼姒捧着脸又叹了一声,摆摆手,说起别的,“表妹在做什么?”
提起王表妹,樱桃很快便道:“表小姐平日绣绣花看看话本,也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难道没有打探临安出色才俊吗?自己的终身大事,她怎么一点也不急?
“对了小姐。”樱桃想起什么似的,“上回表小姐不是送您荷包了么?”
是有这回事,鱼姒点点头:“怎么了?”
樱桃声音小了一些,“表小姐给谢公子也做了一个,托我帮忙带入驿馆,您说她会不会是对谢公子有什么……”
鱼姒错愕愣住:“你说什么?”
樱桃果真重复了一遍。
鱼姒久久不能回神,她想起王表妹对谢表哥的异常关心,还打探了喜好,而且那夜他们两个一起自转星台脱困……
荷包这种私密物件送亲长不是问题,但送一个根本无亲无故的口头上的“表哥”就大大有问题了。
而这一切看起来,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
鱼姒恍然大悟,难怪王表妹初初投奔时给她的感觉很快消失,原来是她对表哥暗生了情愫啊!
王表妹与表哥,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表哥看起来好像对王表妹很有意见。
鱼姒不禁陷入沉思,表妹的一片春心,可怎生是好啊……
“小姐,若表姑娘当真……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当真,那……等等?
鱼姒灵光一闪:“樱桃,你刚刚说送荷包去了哪里?”
樱桃不明所以,老实道:“驿馆啊。”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鱼姒霍然起身,“走,同我去寻表小姐!”
.
王仪君晒着太阳看着话本,正悠闲自得,不防鱼姒突然过来。
“咳,表嫂,我……”
鱼姒拖住她的手就往直直房里去,“表妹快随表嫂进来,表嫂有要事相托!”
王仪君被她严峻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得道:“表嫂但说无妨,仪君若能帮到表嫂,自当全力配合。”
她当然能帮到,鱼姒把门关好,迫不及待与她挑明:“表妹不久前是不是做了个荷包送给了谢表哥?”
被表嫂知道,王仪君也不意外,她正要搬出闲来无事顺手而为那一说,便听鱼姒道:“表嫂知道你的心思,此来也并非为叫表妹难堪,只是事态紧迫,刻不容缓,表妹能不能再做个荷包送去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