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生过一次气以后就对这传言不太在意了,她非常看得开:“反正又没有人知道是我写的。”
那态度,李氏又想罚她抄书了,忍了忍,摆摆手叫她快走,免得在这杵着让人生气。晚间姜嵘回来,李氏顺势跟他告了状:“你看看你女儿,都是被你给惯的,天天看话本不够,还要去写,现在还说谁都不知道那是她写的。你说说以后该给她找个什么人家!”
姜嵘心道:你要是知道她连罚抄书都是叫别人帮她抄的,怕不是得更生气?不过,找什么人家?还早着呢,阿宁虚岁才十六,合该在家里再待几年。
他温声安慰了几句,绝口不提姜婳,只道:“下次休沐我们去城外看桃花,午间去福满楼用午膳,你上次不是说想去瞧瞧金玉阁的首饰吗?我们这回就去,多逛些时候,晚上再回府。”
等到了休沐日,姜嵘早早就带着李氏出门去了,姜婳这回没有禁足在家的禁令,便收拾收拾拉着好不容易能休息的姜妙出门玩,姜妙照例去了状元街,姜婳便去了书肆。
其实姜婳以前并不爱出门,都是姜妙看她太懒了,生怕她懒出病来,就时常拉着她出门走走。不过那也是十来日才出一回门,遇上天气不好的,姜婳能在家里窝上一个月。
对于年后姜婳时不时就出门的举动,姜妙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阿宁,你以前都不爱出门的。”
姜婳作势回想:“有吗?可是今日天气很好,我就想着出门走走呀,我都在屋里闷了十来日了。”
面不改色地将姜妙糊弄过去,姜婳就到了书肆,一进门就询问掌柜有没有觅山居士的话本,掌柜便乐呵呵地拿出来:“姑娘您这回来的真挺巧,就刚刚那随从送来的,还是两份,这一份您拿走,这一份我叫人刻印了去。”
“两份?”姜婳惊讶,“为什么要拿两份来?”
掌柜便笑:“许是知晓了有您这一位忠实书客,那觅山居士特地为您准备的呢。”
姜婳不脸大,但也觉得挺巧,当即拿过书便在一旁桌边看了起来,是之前她看的《妖生》的第二卷,妖族少年出了族开始游历,在途中遇见了一位美貌的人族姑娘,姑娘性情天真善良,不知道他是妖,只当他是人类,不由得芳心暗许……
这剧情是不是转折太多了?姜婳陷入沉思,因这段时间没有新的心仪话本,她便将《妖生》第一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自觉都把主角性格揣摩透了,第一卷还是寻找身世的悬疑风格,第二卷画风就转向了恋爱?
妖族少年不去找身世,改去人间撩姑娘了?而且这姑娘,名唤阿旎,念出口时就带着些缱绻温柔,总感觉有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她皱皱眉头,继续往下翻,结果——翻到底没有了!这真的是完整的第二卷的内容?结尾处才写到阿旎对少年芳心暗许,少年的心思还不知道呢!
姜婳又想和觅山居士聊一聊了,每回都在她看得兴起的时候就让她陷入惆怅,委实可恨!
等她看完了书,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而她想见的人始终没有露面,看来程照今日是不会出现了。她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想给他送些东西,听闻七品主簿的俸禄很低,还不够打点同僚关系的。
姜婳想了想,还是拿上书出门去找姜妙,反正程照总不会跑,下次再找他也是一样的。
隔壁茶楼上,程照站在窗边,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他的半只眼睛,眼睛里是沉沉的墨色,冰凉得让人心悸。他的视线凝在楼下街上那个浅紫色的背影上,直至她拐弯消失不见后也不曾收回来。
“程爱卿?”桌边的小皇帝都快要气死了,又是这么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不知道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嘴,每回跟程明宣说话都要短寿,他还是皇帝呢!
程照转过身,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冷淡自持:“陛下恕罪,微臣看街上景致不小心失了神。”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街景?”小皇帝恨不得拍案而起,“事情不一样了!朕记得那杨鹤知娶的分明是姜家二姑娘,姜杨两家是姻亲。”
他如今正七岁,前世这时候只拘在深宫内院,对外头的事不太清楚,但后来他顺利长大临朝,也知道了朝臣家事,对姜杨两家印象深刻得很,只因为向来心狠手辣的程相爷似乎总对姜家网开一面,但对姜家的姻亲杨家却是眼也不眨地打压。
“陛下能重生,兴许,旁人也能呢?”程照低头轻啜一口茶水,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杯壁,继续道,“微臣并无前世记忆,只能仰仗陛下再说得清楚些。”
他说的正是小皇帝担心的,如今看来变化最大的便是杨家和陈家定了亲,若真有重生者,最有可能的便是杨家人。他听闻杨丞相正着手准备打压大理寺,说不定就是因为程明宣如今是大理寺主簿,想要借势先将他驱出朝廷。
“你要小心些了,前世你和杨家可是结了死仇的。若杨家有人知道,或许会下狠手先了结你。”这不是危言耸听,小皇帝眼下也觉得着实难办,若程明宣身死,那还有哪个朝臣能扳下杨丞相自己上位?
还有陈家是他外祖家,如今陈家当家的正是太后的二叔,这么两股势力结合在一块,将他这个做皇帝的夹在中间,怕是这江山都要改姓了。
程照不慌不忙,倾身为他续上茶水,道:“多谢陛下提醒,只是眼下该担心的还是陛下,陛下莫要被杨家人发现了端倪。”他神色自若地又给杨家上了一层眼药,心里却远没有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泰然。
只是因为他知晓,有重生记忆的并不一定是杨家人,或许是……阿宁。
当局者迷,他曾经深陷其中不能分辨,如今旁观起来,阿宁一开始对他的态度就很不自然。她是不是知晓他后来会成为宰辅,才会有意接近?
这样的真相,让人齿冷,但他还是,不可自拔。
第二十九章 情急心失态,落雨同打伞。
小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七岁的孩童看起来像是故作深沉,程照瞥了一眼,总觉得他在学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行,得改。
“程爱卿啊,朕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小皇帝欲言又止,“你听了也好早做准备。”其实他早就想说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按照程相爷痴情的程度,会不会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程照嘴上应和了一声,心里却在迅速计算着,按照小皇帝之前透露的情况来看,自己于永安十二年才登上相位,距今还有八年时间,永安十二年,小皇帝也有十五岁了,怎么重活一世行事还是如此不着调?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不过,看起来自己前世真是深受皇帝倚重,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又思量开,倚重太过可并非好事。
小皇帝想了下,觉得如今情况又有变化,摊开说了还有可能有转机,干脆直言道:“就是那个姜家三姑娘,她活不过十八了。”
“不可能!”程照第一反应是不信,连君臣尊卑都忘了遵守,只下意识反驳。若阿宁十八而亡,那她必不会知晓自己能位极人臣,又怎会有意接近?这不合逻辑条理,而他更不愿相信,她会年少夭亡。
小皇帝被他一吼,脑袋懵了懵,回过神来顿时怒极:“你爱信不信!朕是皇帝,还骗你不成?”
程照也知自己失态,不慌不忙地躬身俯首:“陛下恕罪,微臣是一时情急。”
难得见程相爷如此低声下气,甚至抛弃了一贯的冷静从容,小皇帝心中甚觉稀奇,忍不住拿乔,讽他道:“好大的胆子,你是一时情急了,朕是天子,也得被你吼上一吼。”
程照头又低了一些,只是注意力并不在皇帝身上,他满心满眼都是阿宁的身影,十八而亡像是一道魔咒,在小皇帝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萦绕在他耳边,搅得他心神不宁。
小皇帝看他态度挺好,又联想到前世这人死前的疯魔,顿时有点不忍心了。但生老病死这种事,常人又难以转圜,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朕就是让你早做打算,你看如今杨家都和陈家定亲了,指不定那姑娘不会死呢。”
那么漂亮的姑娘,就算他后来选妃都不曾见过,当真是一见倾国之色,若年少夭亡未免太过可惜。漂亮可爱的姑娘合该恃美而生骄,就像他的皇姑一样,有皇室明珠之称,名满天下。
“陛下,微臣有疑。”
“你说。”小皇帝回过神来,有些纳闷,程明宣居然还挺冷静?
程照眉头紧紧拧在一处,目光里透着几分冷冽:“陛下可知姜三姑娘的死因?”
他就这么直言“死”之一字,倒把小皇帝惊了一惊,颇不自在道:“听说是得了病,具体倒是不知。”他其实是一点都不知道,得了病这猜测也是听后面有人考据的,压根没有证据,因此说起来有点心虚。
“多谢陛下告知,微臣感激不尽。”程照深深俯首,表情冷静得堪称冷漠,看不出丝毫感激之色,他抬起头来,眉头已经展开,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如今杨陈两家结亲,陛下应该谨防杨丞相势大夺权。”
他眯了眯眼,语气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微臣前几日整理了大理寺锁在库里的案卷,其中有件十年前的案子挺有意思。抚远将军葛霄深受先帝倚重,一度能与杨丞相分庭抗礼,可后来因结党营私、有意谋反等罪名被处死,葛家全族七十二口人无一人生还。”
小皇帝脑子转不过弯来:“你是说,这与杨丞相有关?他要给你罗织罪名?”
程照瞥他一眼,道:“陛下既知葛霄案的幕后黑手是杨丞相,就该为他沉冤昭雪、洗清罪名,将真正的凶手抓起来。”
小皇帝茫然,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怎么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十年前他还没出生呢,连葛霄是谁都不知道。他试探着问:“那把这事交给大理寺去查?”
任是程照向来自信,这会也不免怀疑起自己来,这个皇帝真的是他后来辅佐出来的?重活一世怎么还如此蠢笨?难道他是放养的?
“陛下还是回宫吧,微臣明日去大理寺将相关案卷再细看一遍,若有可突破之处,再与陛下商定。”程照说完以后便要告辞,“微臣告退。”
等他出了门后,小皇帝不经意一瞥,发现程照坐的那张凳子腿似乎短了一截,截断面并不平整,他顿时精神一震,刚刚程相爷居然气得弄断了凳子腿?是因为突闻姜三姑娘的死讯?
程照出了门之后便有些茫然起来,若前世阿宁十八就不在了,那她就不会看见自己位极人臣,那她又怎么会一开始就对自己不一样呢?她是知道她活不过十八,所以才会劝他“门当户对”吗?
他向来擅长从一团乱麻中抽丝剥茧,可如今脑子里却乱成一团,找不到可以抽丝的线头。
“下雨了。”他怔住,头顶便被人撑起了一把伞,姑娘言笑晏晏,“我还以为你今日没出门。”
姜婳歪头看他:“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程照看着她微愣,随即启唇轻声道:“是有点难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姜婳惊讶地瞪圆眼睛,原来聪明如程照也有不知道处理的事,她软声安慰:“是公务吗?不要着急,慢慢来吧,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官的。”
她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他站得笔直,她错估了身高差距,两人还站在一把伞下,让她动作有些不便。程照忽然退后了一步,上半身微微弯腰,让她抬在半空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肩上。
天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云层翻涌,落下淅淅沥沥的春雨,瞬间便淋湿了他的大半后背。
姜婳赶紧扯着他袖子往街边的屋檐下跑,这场春雨来得急,她秀眉轻蹙,小声道:“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幸好刚才觉得不对,临时买了把伞。”
“是啊,幸好。”程照低语,伸手拿过她的伞,遮在她的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应该收到通知,晋江要净网了,接下来全站半个月都不会更新,但我会努力攒存稿!争取八月一天双更!
接下来半个月都不会和大家见面,如果真的想我可以去微博找我玩[害羞]-微博名:晋江的昭越
最后奉上一个君臣小剧场,小皇帝其实是一个很可爱又很废的皇帝~
程照(怀疑):为什么我会辅佐出一个这么上不了台面的皇帝?都重活一世了还如此蠢笨?
小皇帝(气愤):你以为朕怎么会重活一世?还不是因为你死了,仇家太多,朕也活不下去了!
第三十章 破罐子破摔,同逛游小宅。
“怎么又回来了?”程照低头问她,明明看见她走过了拐角,连影子都不见了。
姜婳往他身前靠了靠,替他挡住了侧边的风,他身上衣裳看着轻薄,春日的雨还裹挟着凉风,若衣裳湿了必然会觉得浑身发冷。而她身上一贯穿得厚,就算湿一点也没关系。
听见这话,她有些奇怪:“你看见我走了?你怎么不叫我?你是在茶楼上看见我的吗?”
程照低眉,视线盯着她头顶的发旋,故意反问她:“叫你做什么?书都给你抄完了,难道是又有事请我帮忙?”
姜婳噎住,又听他道:“原也不是来寻你的,不好叫你。”
姜婳不由得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这人说话也太直了,不能婉转一点吗?她憋着一股气鼓起脸颊,想瞪他又没有底气,只能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程照看得心软成一团,手指微动,想触碰她的脸颊,又不敢孟浪,最后只在她发间的步摇上轻轻点了点,问她:“你生气了?”
生气才好,生气会显得鲜活。
姜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口是心非道:“没有,我生什么气?”其实很气,但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非得自作多情上赶着来,结果被嫌弃了还不能嫌弃回去,难怪阿母都说姑娘家要矜持。她以后绝对要矜持!
程照将伞又往她那边移了一点,转头看了下旁边,道:“你的侍女呢?雨要是下大了就不好走了,趁现在雨小,我送你去马车上,好不好?”
姜婳气闷地看他一眼,转头看向身后,有些纳闷:“刚刚还跟在我后面的……怎么不见了?去买东西了吗?”
街上是匆忙小跑的行人,大多数人都没带伞,要么躲在街边的屋檐下,要么就淋着雨赶路,地上已经湿了,鞋底踏过时还会溅起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