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摇头,让青樱将那张请帖拿过来。在青樱去拿的时候,她解释道:“长公主这是最后一次举办宴会了,听说她在城外置办了一座别院,那别院位置特别好。她透露出消息来,在这次宴会上能拔得头筹的,她便将那处别院送给谁。”
世家姑娘们谁还缺这么一座别院,但长公主的别院不同于别的。那座别院就坐落在京郊的落霞山上,名为落霞山庄。落霞山上有整片的桃树梨树和梅树,落霞山庄边上还有一条山涧。
那儿的风景是极好的,因位置高,还能俯瞰整个京城的面貌。这么一座别院,也只有皇室中人才能有法子置办。
程照迅速抓住重点:“拔得头筹?长公主要举办比赛?”
姜婳点头道:“是的,不过未透露具体的,也不知是琴棋书画还是别的。我听说落霞山上有马场,长公主养了不少好马在那,说不定是赛马呢。”
她只是随口一说,程照却肃了脸:“你若是要去,一定要乖乖待着,绝不要好奇去马场。马有温顺的也有野性难驯的,小心些总没错。”
姜婳乖乖点了头,她又不喜欢骑马,方才只是想起来落霞山上有一群马才做了猜测,因为传闻中长公主十分喜欢骑马。她曾经还感叹过,北方秦国的贵女们从小就学习骑术,长公主若真嫁到那儿,说不定还是好事。
以长公主的谋略手段,必然能在秦国站稳脚跟。
长公主的宴会在五日后,天气很好,清风裹挟着夏初的微热吹开了马车的帘子,天边白云稍淡,天空是淡淡的蓝色。姜婳觉得,是个温柔的天气,不冷不热,正好。
因春夏交替,姜府的马车也装饰一新,冬日作用于防风的厚实帘子换成了轻纱帘子,透过纱幔,能隐约看见外边的景色。
因为要去城外,她很早就起身,和姜妙收拾了一番就登上了马车。路途遥远,姜妙此时已经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
没有人可以说话,好在姜婳也耐得住寂寞,就靠在窗边,透过轻纱帘子看道两旁的生机勃勃。
马车已经驶在了城外的土路上,道路两旁都是花草树木,一眼望过去都是望不到头的绿意。空气十分清新,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从山林深处传出来,和车軲辘声混杂在一块,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不多时就到了落霞山下,长公主遣人候在山下,因为山路不好行马车,所以公主府备下了轿子,姑娘们就乘坐着轿子上去。
等好不容易到了落霞山庄,姜婳已经没心思去看山庄内的景色,坐轿子一颠一颠的,她被颠得差点半途中吐出来。因此见过长公主之后,她就匆匆去了客院休息,连午膳都没用。
姜妙感觉挺好,便留在饭厅同长公主及其他已经到了的贵女一道用了午膳,期间种种不提,用完膳后,她几乎是臭着脸回客院的。
姜婳神色恹恹地躺在床上,一点胃口都没有,见她脸色不好便问道:“大堂姊,你也不舒服吗?”
姜妙气哼哼坐在床边,跟她说:“太气人了,刚刚陈怡也在,看你没一起用膳,就说你看不上她。长公主打圆场说你身子不舒服,先回来休息了,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居然还是阴阳怪气的,说你身子居然这么弱,坐轿子上来还会不舒服。”
姜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她说的也没错,我确实看不上她。”
姜妙笑起来,眼睛里泄露出几分狡黠:“我就是这么说她的,我说我一看到她就倒胃口,饭都吃不下了。你没看到,她气得脸都红了。”
她笑得开心,姜婳也是叹为观止,大堂姊的嘴还真挺毒。
“长公主居然没说什么?”
姜妙摆手:“我那是趁长公主没注意的时候,小声和陈怡说的,我哪敢当着长公主的面说这个。长公主她们用完膳后要去马场散步,还让我回来看你好点没有。”
“马场?”姜婳蹙了蹙眉头,前几日程照的嘱咐浮上心头,她心头掠过一丝怪异,但又不知那丝怪异来自于哪里,只能将之抛在脑后。
幸好姜妙对马场也不感兴趣,就陪着姜婳一起在屋子里歇息,两人习惯在午后歇晌。别的姑娘在山庄里闲逛,就只有她们俩在床上睡了一觉。
只是这场午睡终究没睡好,姜婳是被青樱喊醒的,她睡得不沉,青樱刚叫了两声她就醒了。
“出什么事了?”青樱向来沉稳,绝不会在她歇晌的时候叫她起身。
青樱沉着脸道:“长公主带着几位姑娘去马场散步,结果马场上不知怎么回事,有一匹野马发了狂,长公主和另外两位姑娘都受了伤。”
这可是大事,姜婳赶紧和姜妙一起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脸色苍白,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长公主的主院。
到了主院就发现所有被邀请过来的姑娘都匆匆过来了,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五六个人,应该还有两位受了伤的姑娘在屋里,和长公主一起接受医士的诊断。
姜婳注意到门边两三个姑娘脸色发白,眼里满是惊惧之色,略一想就知道她们应该是一起去了马场,很可能看见了马发狂的现场。
众人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医士提着医箱出来了,借着便有侍女出来领众人入内参见长公主。
姜婳和姜妙走在中间,进了屋子就看见长公主正躺在床上,另两位受了伤的姑娘坐在旁边,一个手臂上缠了纱布,一个手掌上缠了布条,相比起来长公主倒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众人表达过关心以后,也不敢多打扰长公主养伤,就商量着陪受伤的姑娘回客院。
姜婳正要跟着走,长公主却突然开口道:“姜家三姑娘,你能留下陪我说说话吗?”
姜婳哪敢不应,给姜妙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先走,自己留了下来。这时候她才能仔细看到长公主哪些地方受了伤,她面色几乎是一片惨白,手掌还有擦伤,手臂和腿上都缠着绷带。
“殿下,马场怎么还有未驯服的野马?”姜婳第一句话就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初听闻这消息时,她就觉得不对劲。这可是长公主的马场,没有驯服的野马太危险,一般来说不会豢养。
长公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已经命人去查了。你也别想那些,我请你们来原本是来玩的,哪能料到还出了这种意外,让你受惊了。”
姜婳宽慰她:“天还有不测风云,殿下莫要伤怀,眼下还是您的伤要紧。”
长公主长叹一声:“我这伤怎么也得养好些日子,估计要耽误了正事。听说你已经定亲了,我之前也不知道,你等一会。”她说着就吩咐宫女去拿什么东西。
姜婳听了她的话也不由皱了眉头,她说的没错,长公主伤得这般重,怎么能挨过从京城到秦国王都的漫漫长途?和亲之事大概要生变。
她对政事不了解,但此刻也隐约感受到了朝廷中的风雨欲来。
宫女送来了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整套的首饰,包括各类发饰及耳坠手镯等物,工艺十分精巧,见多识广如姜婳都被上头镶嵌的各色宝石晃了下眼。
“这是恭贺你定亲之喜。”
姜婳知道她是在拐弯抹角的致歉,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
长公主又说了几句,然后才说自己有些疲累,姜婳识趣地告辞出门。
第六十四章 守株待程照,对月治牙疼。
本该是姑娘们赏赏花写写诗文的热闹日子,却因为马场的意外而覆上一层阴霾。姜婳刚从主院出来,便有姑娘过来打听她和长公主说了什么。
姜婳也没隐瞒,直接道:“长公主听说我定亲了,便赠了我礼物,旁的并没有说什么。”
问话的姑娘表情微妙,终于想起眼前这位身份高贵的女子已经和出身贫寒的大理寺主簿定了亲,她眼神透露出几丝复杂,没再追问下去。
姜婳乐得清静,略笑了一下就回了自己和姜妙待的客院。姜妙不在,可能是去看那两位受了伤的姑娘,她记得那两位分别是御史家的女儿和杨丞相的侄女。
姜婳想了一下,问清楚那两位住在哪个客院,也赶过去和众人一起情深意切地安慰了一番,让受伤的姑娘多休息,众人这才散出来,各自回到自己住的客院。
结果没过多久,山庄里便吵闹起来,长公主遣人报了官,请官吏过来查问马场的事,因此山庄里来了些好些人。还有家中听闻有女眷在落霞山庄受了伤的,也不顾没有长公主召见,直接寻了过来。
姜存是后一种,而程照是前一种。
姜存本来想直接带两个妹妹走,毕竟长公主都受了伤,这些姑娘还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各回各家,生得再遭长公主厌烦。
长公主倒是很痛快地应了,只是他们在临出山庄之时,被程照拦住了。姜婳这才知晓他也来了,只是周边人多眼杂,她不能直接寻他说话,只能向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没有出事。
程照轻松一口气,嘴角轻勾,转向姜存时立马放平,眉宇间带了些冷肃道:“今夜怕是不能回去了,让阿宁和大姑娘先回院子里歇息,岫之,你随我过来一下。”
姜婳便看着他们两个人走到了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想明白了,既然大理寺来了人,那马场之事显然不是意外,所以才要将受邀而来的女眷都留在山庄里。
说不定这些人里头就有谋害长公主的幕后黑手,所以决不能让她们轻易出了这山庄,免得过后攀扯不清。
待那两人说完话,姜婳也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再一细想长公主的态度,顿觉遍体生寒。
“阿宁,妙妙,我先送你们回客院,今夜暂且留在这儿。”姜存转了身过来道,“你们若是缺了什么,我立马让人回家里取来。”
姜婳和姜妙都摇了摇头,长公主请她们来的时候就说最好住一晚,所以她们都带了换洗衣物,并不需要再取些什么。
山庄外排了整整两列的侍卫,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拦住每一个试图出门的人。姜婳回头看了一眼,初夏的阳光洒在他们的甲胄上,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
程照是跟着大理寺卿过来的,按理说大理寺一般不会直接查案,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即将和亲的长公主受伤严重,朝中必要推出一人对此负责。
杨丞相心中恼恨大理寺已久,想都没想就将主要责任转嫁给大理寺,命大理寺卿三日内查清马场之事,另外又让自己一脉的刑部侍郎在旁协助,这算盘是打得明明白白。
若一个不慎,大理寺卿会得罪皇室及各个世家,但刑部侍郎隐在他身后,就算有什么差池,也不会殃及到他身上;而若是案子处理得当,刑部侍郎也能分一杯羹。
程照出了一回神,回过神来就道:“你们先回去,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别担心,明日一早就可以回去了。”
可他这一忙便忙到了晚上,落霞山庄里已经点上了灯笼,灯罩是烟粉色的,远远看过去倒真像一片落霞。夜幕上点缀了几颗星星,一弯新月挂在空中,月色像纱一样落下。
这山庄的景色当真极美,但他无暇欣赏这般景色,他问了一下午,问得口干舌燥都没空喝杯水,这回停下来才觉得不光嗓子冒烟,肚子也空落落的。
大理寺卿愁得吃不下饭,苦着脸问:“明宣啊,你看三日之内能揪出来么?我看着倒像是意外。”这事看起来就是一起野马突然发狂,这才冲出来撞到了人的事故,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人为的因素。
程照温言安抚:“大人,总归能找到线索的。”
大理寺卿长叹一声,让他先去用膳,程照依言退下。为了方便查案,落霞山庄里单独开辟了一个院落给前来查案的官吏用,此刻刑部侍郎大人应当就在那院子里用饭。
程照慢慢向那院子走去,沿路中途经一座假山,他耳力好,很容易就听见了假山里清浅的呼吸声。他试着重重踏了一步,就听那道呼吸猛地急促了些,随即那人像是屏住了呼吸,但衣料摩擦石头的声音又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停在原地,听着那人轻轻踏出了一步,他在脑海里勾勒出形象——那人应该是探出头来在看他走没走,有珠玉相撞的声音,应该是个姑娘。
应该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程照唇角翘起,倏地一转身,不过转瞬间便挪了四五步,出现在那片假山的阴影里。
姜婳已经等了差不多两刻钟了,她明明看见有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早已经回了院子用饭,她这才等在这必经之路上,想守株待程照。
哪能料到程照竟这么晚才用膳,她躲在假山里,怕被人看见说不清,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听见脚步声时,她吓得心脏都差点不跳了,静静等了一会儿,听着外边没了声音,她这才小心地探出头去,路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经过。
她轻舒一口气,正要转身蹲回去,耳边却忽然传来声音:“做什么呢?”
姜婳倒吸一口冷气,好在听出了那是程照的声音,以及闻到了他身上传出的干净的皂香味,她只微微惊惧了一下,回过神来就吐出一口浊气,砰砰乱跳的心跳声在这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明显。
“真吓着了?”程照心里一紧,也不敢再继续和她开玩笑,赶紧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手在她后背上慢慢拍了几下,“对不起,我在呢,别害怕。”
姜婳把头埋在他怀里,手臂环在他腰上,闻言恨恨地捏了一把:“都怪你,吓着我了。”
“都怪我。”程照毫不迟疑地附和,待到她呼吸平顺了些,他才问道,“等在这儿做什么?若是有事就让人去找我便是。”
姜婳松开手,站直身子仰头看他,在夜色中只能看到一点面部轮廓。
“原本想给你送点吃的,谁知你忙得这般晚。”姜婳半蹲下,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打开食盒,手指摸了一下汤盅,尚余温热。
她赶紧捧着那盅汤站起来,对他道:“我先前听说山庄里食材不够,都紧着各家姑娘们了,你们这么晚用膳定然没什么好吃的。我特地把我的汤给留下来了,只是凉了一些,你看看还能不能喝,若是太凉了就不要喝了。”
程照觉得,别说是一盅有些凉了的汤了,就算此刻她手里有一杯鸩酒,他也会喝下的。
“你晚膳用了什么?”他接过来,揭开盖子,氤氲的雾气升腾而上,模糊了他的面容。是一盅鸡汤,汤汁浓郁,香味扑鼻。
姜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答道:“就是饭和菜啊,唔,好香。”
程照轻笑,从食盒里拿出勺子,先舀了一勺到她嘴边,道:“乖,张口。”
姜婳犹豫了下,张口喝了那一勺,幸好汤虽然凉了一点,但还能入口,总比那些又凉又简陋的饭菜好。她安下心道:“你快喝吧,我都用过膳了,不能再喝汤了,会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