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轻轻朝身后的宫人示意,宫人端了壶酒和酒盏,走到赵稚面前给她倒酒。
赵稚收回看袖子的目光,恭敬地双手贴合额头,一丝不苟给太后回敬了个复杂的宫礼。
郭太后愣了一愣,笑开,“这是大靖开朝时,先祖命人编写修撰的靖安礼仪吧?想不到太夫人竟然懂得。”
这套礼制起于开朝时,因为过于复杂,后期渐渐被后代简化,如今倒没几个人记起这套礼仪,只有皇室大典和在郑重场合时,皇室的人才会依照此礼规。
听见太后娘娘在夸赵稚,底下的人都忍不住懊恼,要是知道这样能讨得太后欢心,她们就早些去学了来了。
尔后坐在赵稚附近有几个妃嫔为了讨好太后,故意用她们学来不那么严谨的靖安礼给太后问安,前头有人这么做了,而且做的动作流程极其标准,现在她们再学,那也只是东施效颦,动作要不是做反了就是做歪了,完全没有赵稚做的那般大气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太夫人,你和老安国公的喜宴,哀家也没去,哀家这里敬你一杯。”
说着太后便端起酒盏,朝着赵稚的方向。
赵稚刚才嗅到了酒水的味道,是有香雪草气味的酒,她自幼便碰不得香雪草,一碰就会长疹子,若是喝下去,严重的可能喉咙立马起疹肿起,不到半刻钟就会堵住口鼻窒息而死。小时候爹爹找了大夫来看过,说是这种病症一般是母亲有,闺女才会有的。
刚刚赵稚不小心小指头碰到溅出来的一滴酒液,指头立马又红又痒起来,但是那本熟记的宫规中,说明了怎样的做法是不雅的,所以她便只好忍着,没敢挠。
郭太后已经把一杯酒喝光了,她还没端起酒盏,要视为不敬的。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墙之隔的男席突然响起了刀剑相搏的声音。其实起初,只有刘程一人拔出了剑,朝周斐之招招狠毒地刺去。
刘次辅家的这位公子不嗜读文,偏爱习武,在京城,好几位大将军的剑术都比不过他,他父亲已经帮他打点好,既然他不爱习文,那就让他进宫来在禁军里当差。
可是哪怕周斐之随手挑起一根筷子,也轻易三两招击落他手中的剑,动作流畅漂亮一气呵成,那筷子端就抵在刘程喉咙了。
刘程不服,在座许多武官看见内心也蠢蠢欲动,想要上来较量一番,周斐之嫌麻烦,干脆让人一气儿上,于是便有了刚刚那样的大动静。
赵稚正挖空心思想着等那宫人前来劝酒时,假装手滑连她手里那个酒壶也一块砸了,没想到这时候毡帘掀开,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各以竹子抬起一架纱屏,纱屏里透出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就这么大咧咧撞入了众女眷眼中。
太监跟太后娘娘禀告:“启禀娘娘,皇上在旁边吃酒时吃得兴起,答应周世子,只要他以一敌十,就答应他的条件,放他进来女席伺候他的祖宗。”
太监说完,场下众女眷都忍不住低头掩袖“噗嗤”地偷笑出声。
这不是嘛,堂堂男子汉,爱耍流氓偏要闯进来女席就罢了,居然还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让人用纱屏罩着,纱屏走一步他走一步。
谁让在场就他一个男人,总不能叫众女眷为他一人而设那么多面屏风,那边只好在他那设了。
不过周斐之倒像毫不介怀似的,凤眸微扬,大步流星地朝赵稚的方向走来,吓得两名小太监连忙紧跟脚步扛着纱屏追。
周斐之站定赵稚跟前,看了她惊讶的小脸一眼,又扫了眼她手中的酒盏,脸上是那种很欠的笑,在她的目光下夺了她的酒盏,面朝太后谢道:“这定是娘娘知道在下必定会胜,提前备好酒水来贺吧?”
说着他将那杯酒盏一饮而尽,紧接着,他又盯紧宫女手中端着的那一壶,一抹唇说着好渴,继而豪气万千地仰头饮尽了。
宫女惊讶地看着一大壶浓度颇高的酒像凉白开似的被三两口喝尽,末了他还抹着嘴角问,还是有此种酒。
宫女愣愣地站在远处看向太后,太后轻笑了一声,摆摆手让她下去拿。
随后带着两个小太监扛来了两壶水缸大小的酒壶,太后笑着说:“酒都在此处了,世子让哀家的人去拿酒,现在酒拿来了,世子倘若喝不完,哀家可要治罪的。”
周斐之轻轻笑了声,“好。”然后扛起酒缸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赵稚全程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扛起两个大酒缸把酒喝完,最后酒缸被他潇洒地一转手腕,朝下“砰”一声打碎,里头半滴酒都没剩。
“谢过太后娘娘美酒。”周斐之面色没变,眼角带了一丝野性的腥红,嘴角噙着抹浅笑。
随后,他大步往赵稚身边走来,坐在了她身后。
席中一众女眷都被他的酒量惊呆了,而且据闻周世子徒手肉搏,以一敌十,一口气不带歇灌完两大缸酒,竟然还脸不改色,纱屏后男子的动作潇洒风流,让在场不少妙龄女子都被他的神采吸引了。
虽然大靖朝以文官最为吃香,当今贵女挑选夫郎都首选文弱书生,但今儿在座这些妙龄姑娘们打心眼里觉得,连金科状元打马游街的风姿,都不及他举杯那一下的潇洒让人神魂颠倒。
赵稚担忧地往身后看去。
周斐之趁她靠近,隔着纱帘握住了她红肿的小尾指,握在手心反复摩挲。
赵稚一愣,也不敢有大动静将手指抽回,只得任由他握着。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的掌心较平日灼热,隔着他手心的厚茧和纱帘的摩擦,小手指慢慢好受了些。
第34章 投给祖宗
酒过三巡, 歌舞落幕,眼看着郭太后的情绪越发高涨,竟给在场的未婚男女玩起了配对指婚的游戏。
“现在规则是这样的。”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扯开了嗓子站在高台上宣布游戏规则, 务求让男席女席上的人都能听见。
“首先会把信笺派发下去,女子的一方先把心仪对象的特征写下, 奴才统一收集, 到男席把符合心仪对象条件的男子请过来,那些符合贵女们心仪对象特征最多的男子, 会得到相应赏赐。然后,进行第二轮游戏。”
“第二轮游戏女子可以分别施展才艺, 吸引心仪男子的注意,男子在这一阶段可以获得一枚花簪,分别投给心仪女子那一桌前, 届时奴才们会在每一参加男女桌前各放上一竹篓,那些男女各投之物统一放在竹篓里。”
太监宣读完规则,男席的次辅刘大人立马提出反对太后这一做法。
他认为婚姻乃大事, 定当由父母做决定, 这样的配对游戏,未免过于浮浪。
朱右?眉目紧蹙, 他同样觉得此事不妥,朝中小半部分站新帝的人统一由安国公周中驰站出来反对。
女席的郭太后笑着摇了摇杯中酒液, 看上去相当地闲适。
首辅杨荣甫捋了把胡子大笑出声:“臣敢问皇上, 婚姻大事, 是自己大, 还是父母大?”
“杨大人是多大的面子,敢在席中当场质问圣上。”次辅刘大人站出来刺道。
“刘大人过虑了,刚刚陛下就说好在宴中大家需放下君臣身份, 好好为太后祝寿,所以臣才会以闲话家常的方式,就是应陛下那句话,要放轻松啊。”
杨荣甫一顶,刘大人无话可说。
“那自然是父母大了。”朱右?回道。
“那么,臣现在来问刘大人,子女是以父母为大,还是圣上为大?”
“家与国之间,定然义无反顾选择国,这是毋庸置疑的。”
周斐之耳力好,能清楚听见隔壁男席所说的话,在这个刘大人回答完杨荣甫的话,他立马捏着酒盏笑了,笑得有些讽刺。
赵稚的小指被下方衣物和纱帘遮盖握在他手中,感应到他因为笑而微微颤动,她扭头来,水亮的杏眸压下去一些,充满了疑惑,低声询问他怎么了。
周斐之将杯盏一饮而尽:“没什么,在笑某人笨,被下套了还懵然不知。”
果然,那方的刘大人刚回完这一句,杨荣甫立马眯眼笑开:“既然如此,皇上是君,有皇上在,必定听皇上的,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母亲,儿子应当听父母的,既然指婚是太后提出来的,过程和规矩是否遵循旧制有那么重要吗?”
“而且太后娘娘这个方式,可以帮助男女双方选择出心仪的对象,岂不成全了许多佳偶?不若刘大人去问在场的男女,看他们是否同意此举?”
首辅杨荣甫的继室是郭氏女,自然是帮着郭太后那边了,至于朝中,除一小半对皇室尽忠,坚定站新帝外,其余大部分也都是郭氏的人,底下的年轻男女就更不用问了。
太后显然想趁着此举,把郭氏所有女眷分配给各家众臣家中之子,以巩固郭氏在朝中的实力。
一旦联姻之事成了,郭氏一下子同诺多重臣都有挂钩,朝中实力将会越发重,到时皇权就更加难行了。
可朱右?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她进行下去,毫无拒绝的能力。
朱右?沉吟了片刻,同身边的太监偷偷说了几句话。
事已至此,朱右?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拥护他的臣子家中的未婚男子。
他提议在游戏开始之前,先让几位权臣的儿子当场比诗舞剑一段,以博取对面女席未婚女子的眼球,好一会能多得些票数。
幸好拥护皇帝的那些臣子家中的儿子看起来都不错,应该能轻易博得女子青睐。
游戏开始,先由敬事房来的小宫女给未婚女眷派发纸笺。
绿衣小宫女派纸笺派到赵稚附近时,睁大了眼睛看她,虽然眼睛以下皆蒙着面纱,但那双水润的杏眸,内里像坠了一整条银河似的,那么美的小娘子,又梳着时兴未出阁女子常梳的发髻,于是,缕衣小宫女想也不想也给她发了一张纸笺。
“小娘子,祝你今日找到心仪郎君。”绿衣小宫女朝着这个这么好看的姑娘笑了笑。
赵稚愣了愣。
一旁的燕贵人正要笑着提醒宫女,赵稚后方突然越过来一只大手,将她手边的纸笺夺了过来。
“祖宗,今儿你用不上的,孙儿先给你存着日后用。”周斐之收起她的纸笺,朝她低低地笑了。
赵稚挠挠头。
小太监依着收来的纸笺上的特征,去隔壁男席找人。
年轻男子被请到了女席上坐,这会儿人多了,大家就不那么避讳,周斐之面前的纱屏也叫太监给撤走了。
“这次获得票数者最多的是安国公府的周世子。”小太监拉长了嗓子报道。
在座的不少男子看着得票最多的周斐之,都浮出了不能理解的忿忿。
尤其是安南侯家的三公子,三公子乃今届科举最年轻的探花郎,大靖素来重文轻武,女子通常都以男子的文采为觅婿的硬性条件,可他今日统共才收到两票,就连那比武输给周斐之的刘程也得到三票。
“恭喜周世子,太后赏赐丰裕街府邸一座,另黄金百两。”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走过来,将放着房契地契的锦盒放到周斐之手里。
“我不要。”坐在赵稚后方的周斐之极其散漫地扔着花生米吃,语气狂傲,姿态不入流,却莫名吸睛。
小太监顿时僵在那里,“可...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丰裕街的土地寸土寸金,在那条街上的府邸装潢都十分华贵精美,相当值钱,传言那些是留给皇子开府用的,他竟然想都不想就拒绝。
前方的赵稚突然一脸谴责地转头来。
拒绝赏赐可以,但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说话态度懒懒散散的,眼神跟瞧不起人似的。
看着小姑娘蹙起秀丽的小眉头,看他的眼神越发幽怨。
周斐之突然出口问:“你喜欢那座府邸?”
赵稚一愣,眼睛圆了圆。
“盒子脏,擦擦吧。”周斐之朝小太监比了下眼神,小太监低头一看,原来刚才经过席边,被汤汁溅到盒子边缘了。
小太监忙尴尬地用袖子擦拭,刚擦完,那只手一把夺了过去。
“行,我收下了,多谢娘娘。”周斐之揖了揖手谢恩,谢完继续扔花生米。
小太监被他搞得有些懵,但总算舒长口气。
太监刚走远,周斐之目光闲散地一游移,指尖那颗花生米立马滑脱了手,以快得看不清轮廓的速度飞了出去。
小太监的脚突然平地扭伤,疼得抱膝地上翻滚,郭太后立马命人来将小太监抬走。
这时周斐之笑着站起来:“娘娘,既然楼公公伤了不能主持,不如请皇上身边的洪公公来主持游戏吧。”
太后身边另一心腹太监闻言皱了皱眉。
“太后娘娘提议的游戏,用皇上的人来主持,这非常公平。”周斐之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话中似有所指。
那心腹太监正要站出来,郭太后轻轻将他拉回,笑道:“那就请皇上借个人来。”
朱右?这下终于松一口气,临派出洪公公时,还在公公耳边叮嘱,万不可让太后的人有暗箱操作的机会,洪公公应言。
周斐之打开锦盒,将地契房契分别折了只纸兔子,藏好袖中。
游戏第二轮开始,这一轮,是由贵女们展示自己才华,由男子选择去投心仪对象。
贵女们有的抚琴,有的作画,有的甚至献起了舞。
无一例外的就是,抚琴的贵女眼神都会有意无意朝周斐之那一桌飘来,作画的会以红袍玄衣的儿郎单手执筷入画,献舞的有意无意都会舞到了周斐之那一桌。
到了男子给心仪女子投票的时候,男子不必像女子那样需由太监代投,他们可以走出座位亲自将票投入心仪女子的竹篓。
男子们为了照顾所有姑娘的感受,通常都会从自个座位最近的地方开始走,来到每一位姑娘面前都要略作迟疑地停顿一会,再往下一位走,尽量做到“一视同仁”,让每一位女子都不尴尬,颜面上“看得过去”。
周斐之托着头窝在自己座位抛了好久的花生米都不见动弹,开始有宫人朝他礼貌地催:“周世子,该你投了。”
“定要投吗?”他一动弹,就发现许多少女含羞带怯朝他的方向望。
他从自己的座位站起,走了没两步,就走回自己座位,扫了赵稚一眼,将手里的花簪一抛,抛进自家门前的竹篓。
小太监:“......”所以这是投给自己了?
可等到清点投票的时候,才发现男子所有的票,几乎都投进了周斐之的竹篓里。
宫人们清点时大感不惑,后来还是眼神厉害的洪公公想明白事情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