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稚听见他的话回了神,脸上又重新高兴起来。
她摇摇头:“不是的,今天我玩得很高兴,谢谢你的糖葫芦,就是刚刚太后的话让我想起以前一些难过的事了。”
“是什么...事?”周斐之本想制止自己继续问,但话已经脱出嘴边。
赵稚倒显得无所谓,笑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自打那次高烧以后,我现在已经不大会想起来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除了有三位娘亲,一位爹以外,还有一个姨母。”
“在箱子找到的那幅画中的仙女,长得跟我姨母真像啊,但我知道不是她。因为她不会像画中的人一样笑。”
赵稚说的那幅画,其实是敬妃旧时的画像,永宁宫是敬妃生前住过的宫殿,后来她搬出皇宫后,那里就一直空置下来,只有两个宫人守着。
这些,周斐之都清楚。
“若是想起你姨母不高兴,就别去想了。”周斐之打断她的话。
赵稚摇摇头,眸里含水般笑了:“不是,其实我很喜欢很喜欢她,因为她长得很好看,只是不怎么喜欢我靠近罢了。就像你一开始嫌弃我脸上妆容脏一样。”
周斐之像被箭刺了一下似的,艰难地笑开。
“倘若你不想当祖宗了,只消跟我说一声,这回你怎么样我都不嫌。”他突然一脸严肃地望着火光下的她。
赵稚笑了笑,“不,我就喜欢当你祖宗。”
“为什么?”周斐之不悦地蹙了蹙眉。
“因为,当祖宗可以疼你呀。”姑娘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天真地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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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斐之把小祖宗送回永宁宫时,已过三更,看样子,他也不好再偷溜回自己住处了。
就在他爬上大殿屋顶,想找一处好地方打坐练功时,突然瞧见院里一棵梧桐树。
他拣起一片瓦朝梧桐树砸了过去,“啪”的一声,吵醒了守殿门的老嬷嬷。
“谁??是谁?谁躲在梧桐树上??”老嬷嬷睡得一抹口水,站起往梧桐树方向走去。
走快走梧桐树时,突然一个黑影蹿出把她砸晕了。
屋顶的周斐之一直好整以暇冷眼旁观着下方。
“拜见少主!属下找少主好久了。”黑衣人迫不得已,既然已被发现,只能跃上屋顶拜见周斐之。
周斐之漫不经心地笑了,“可别污了我的名,我是大靖朝安国公府的世子,又怎么会是你们这些叛国者的少主呢?”
第38章 小没良心祖宗
在前朝大夏时期, 和中原部族同属是大夏国的,还有西至乌楼河的托塔里州,北至黑土山脉的封疆。
后来大夏衰败, 由大靖开国皇帝开疆辟土时,本来托塔里和封疆一带依旧归属大靖, 可惜大夏余党躲在西北一带, 多次内战后,大靖被渐渐割裂, 分成如今少了一半的版块。
老安国公不能带兵出战后,不少大靖的逃兵以及叛徒都逃往托塔里和封疆一带, 当年周斐之的师公,也就是林氏的师父裴老将军,因救部下含冤入狱之前, 曾散尽家财替剩余难逃一死的那支士兵逃出大靖,后来便和西北一带长期游散在托塔里和封疆一带的叛国者集结在了一起,形成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组织。
这支组织得知裴老将军已逝后, 就一直想找到裴老将军的徒弟林氏, 想要效忠林氏母子。
可惜那时候带着周斐之躲山寨上的林氏已经武功全失,是废人一个了。林氏自幼得将军老父教导, 忠君爱国的思想是刻在骨血里的,所以那时候即便这支叛国军已经有人找到她, 也已经被她严辞拒绝。
但这些人没有放弃, 后来还缠上了周斐之。
“让你们做的事情安排好, 我只需夺郭国富的人头, 事成以后只要你们不来叨扰大靖,大靖自不会再去讨伐你们,好自为之。”
周斐之说完就要下去, 黑衣人一下子跪倒他面前,不许他走。
“少主!当年我们全是追随裴老将军,都是在崆峒派学的武功,此生定是要追随崆峒派传人的!”
“少主,其实我们如今在西北集结的势力颇大,下一步就能将大夏余党歼灭,倘若你肯回来统领我们,带领我们开疆辟土,开创的新朝绝对不比大靖小的!少主何苦留在大靖当人臣子?自己...”
那黑衣人一面在周斐之面前跪拜着,一面竭力阻挠他的去路。
直到周斐之不耐,朝他暴怒喝了一声:“闭嘴,滚!”
黑衣人乖乖地闭了嘴,团成一圈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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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稚昨夜跟着周斐之出去胡闹了一通,又吃过糖葫芦后,回来就睡了极舒服的一觉,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在梦里梦见自己像周斐之一样厉害,短弓一拉百发百中,把那些害她和爹爹的坏人全打趴在地。
她揪着被角不禁弯唇笑出声来。
“祖宗有梦见孙儿吗?笑得如此开心...”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身旁有男子低沉散漫的嗓音。
睁眼一看,周斐之已经态度恭谨地膝跪在榻前行礼跪安。
“孙儿向老祖宗问安,祖宗早啊...”
他眼睛灼灼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赵稚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想到荒野上盯着麋鹿的虎豹。
“斐之早啊,你昨夜没走呀。”赵稚看见他心情很好,“你今天要留下来一起用早膳吗?”
“哦,不对,不行呢,这里是后宫,按照宫规,你是不能进来的...”赵稚又懊恼道。
“你快些离开,这样是不对的。”她推了他一把,催促道。
“祖宗这样看重规矩,那晚上孙儿就不来给你送膳了。”周斐之笑道。
“嗯。不用你送膳,你别来了。”赵稚很没良心地点点头,心想她自己也能出去觅食。
周斐之的脸部表情僵了一下,又恢复笑容。
“祖宗...”他的姿态依旧恭谨,却突然压低嗓音,皮笑肉不笑道:“祖宗只记得宫规,那可记得家规?”
“家规就是规定,但凡子孙者要日夜侍奉祖宗,你若夜里不许我来了,我以后又怎么侍奉祖宗呢?难道祖宗要害孙儿成为不孝之人吗?”
周斐之故作姿态,睁眼说瞎话,倒是能把不通人情只记死规矩的赵稚唬得晕乎乎的。
“可是...”赵稚挠挠头,“可是大概到了宫中又不一样了吧?不然那你说,在府里的时候,小驰他们也是晚辈啊,可他们也不曾夜里闯进我房中侍候呢。”
“那是因为我才是家中最小那一辈,而且又是嫡孙,伺候的人来了一大堆,不倒成叨扰到祖宗歇息了吗?”
周斐之信口瞎掰的能力越来越强,他甚至还说过小辈伺候祖宗时要避开奴仆,不然当小辈的都要倒霉运,逼着赵稚不许声张开。
“哦,是这样吗?”赵稚轻眨着长睫,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这样,那你晚上还来吧。”最后她这样道。
其实她也挺希望他能来,有他陪着解闷,又能吃上他带来的好吃的东西,漫长的夜里也能快些过去。
周斐之得了她答应,抿唇满意地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老嬷嬷刚好推门进来伺候,周斐之刚好就在门边。
老嬷嬷端着水盆,揉了揉眼睛对上上方高大的男子。
谁知男子也毫不躲避,大大方方迎上老嬷嬷审视的目光。
“老人家眼睛不好使了,耳朵也聋了,倘若说出去什么不好不实的传言,怕是会死得很惨。”
他嘴角挂笑,语调平缓地说着威胁的话。
老嬷嬷长这把年纪也是人精了,忙跪下来点点头,“嗯嗯嗯...老奴什么也没看见...”
周斐之满意了,光明正大地走前门,此时宫门刚刚打开,宫道上行人少,他连躲避都没打算躲避,一路往东宫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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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右?在为戽斗关兵乱的事情烦恼着,郭国舅借机拿捏皇帝,想借此拿回以前的大部分兵马。
“周爱卿,你说此事该怎么办啊?”朱右?焦急道。
周斐之慢悠悠地仔细擦拭干净随身的短匕,用锋利的匕刃一点一点将瓷器上盛装的糖块雕琢成兔子模样。
“国舅爷费尽心思,拉拢朝中各臣联合给陛下压力,不答应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血?郭氏一族这一次该下了血本,给他的拥趸者许下不少东西吧?”
“这怎么可以?”朱右?惊道:“朕若真的答应他了,朕手里一点兵权也没有,日后岂不是都让郭氏说了算吗?”
“不会的,国舅他这回不会活着回来,郭氏一族也到头了。”周斐之的视线依旧摆在雕琢的糖块兔子上。
“对了,赵公公和那三个宫婢已经找到了,臣已经命十阎殿的人护送他们回来,有一个意外的惊喜,陛下想不想听?”
这时他终于雕好最后一只兔子,笑着擦拭手指上的糖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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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稚今天一天都有丰富热烫的膳食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永宁宫突然来了许多先前没看过的宫女,看那衣服式样像是在皇上面前侍奉的御前宫女,大殿中的炭终于加够了,殿内暖烘烘的,赵稚再也不用躲在床榻上。
宫女笑着要给赵稚床上的被褥换新的。
“太夫人,陛下说太后娘娘病了,不能时时嘱人照顾好太夫人,为了避免怠慢夫人,陛下亲自让奴婢们过来伺候。”
“对了,陛下说太夫人榻上的被褥恐怕不洁,嘱奴等过来先给太夫人换床褥。”
赵稚懵了懵,“不是呀,我榻上干净得很,陛下他哪里听说...”
她刚说完,宫女小巧就从床褥中翻出半块豆沙馅的荷花角。
噢,大概是她昨夜起来时吃着吃着太困就留下来了。
赵稚不好意思地笑笑。
宫女也掩唇恭谨笑道:“太夫人,夜里饿了的话随时嘱奴婢,现在永宁宫的厨房重新收拾好,陛下派了御厨过来,太夫人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吩咐做的。”
“是吗?太好了。”赵稚眨眨眼,“那我想吃糖葫芦。”
赵稚今天一天吃好喝好,慢慢就忘记早上跟周斐之说好的,要等他来,早早躺上榻睡了。
周斐之来到时,床上的姑娘已经睡得叫也叫不醒。
他将一盘糖雕兔子搁在八仙桌上,走到她榻前坐下,轻掐了掐她嫣红嫣红的脸蛋,小声骂道:
“祖宗,你可真没良心啊。”
翌日周斐之已经不在了,赵稚一觉醒来才想起跟孙儿约好的事情,大叫不好,然后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圆桌上放着一盘雕工精细的糖兔子。
赵稚目光晶亮爱不释手地捧着糖兔子左看右看,很是宝贝地将其全倒在床上那个上了锁的小木匣里。
赵稚被郭太后囚禁的第十五天,彼时已经临近过年,永宁宫到处开始张贴起喜气的对联,只是考虑到赵稚还在孝期,对联只用了颜色相对较低调的淡红。
只是这样已经能让她心情敞亮起来。
腊月二十三日要祭灶,祭灶前要先清洗干净灶台,然后贴对联,准备一大桌好吃的,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请灶君吃完大家就能一起吃了。
去岁祭灶时,赵稚还跟着爹爹和三个娘亲在荒山上,那个家她待了五年,那五年里她和爹爹娘亲每年都有祭灶君,请求灶君保佑他们一家子年年都能围在一起包饺子,送走不好的运气,年年都可团团圆圆的。
只是,今年他们那个“家”早就不在了,被爹爹送来周府,本来答应过要一直留在周府的,可现在却被太后喊进了宫,也不知道何时候能出宫去。
大概今年过年要待在永宁宫了。
就在赵稚以为宫中不似寻常人家一样祭灶时,殿侧的厨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那吵闹声像极了爹爹和三个娘亲那五年里,年年为要给她包什么陷的饺子而争吵一样。
赵稚弯了弯唇,朝厨房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门槛处,她惊呆了,泪水一点点涌出。
泪光中,她竟仿佛看见了记忆中荒山上那个“家”,爹爹和三个娘亲还在她身边,爹爹掌着个大铁勺,朝三个娘亲指手画脚的神气模样。
直到她听见一声惊呼,这才发现所看的并非幻象。
“吱吱!”
赵同德转身过来,惊喜地看向赵稚,这时熹午晚娘三人也转过身来,看见赵稚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哗啦啦冒了出来。
第39章 挤掉祖宗的小新欢
“是周郎君的人找上我, 那时候爹爹正好被债主抓了,差点要被生剐,又是周郎君替爹爹还的钱。”
赵同德叹息口气, 握着赵稚的手道。
赵稚笑着眯眼道:“爹爹,娘亲, 最近我一直在好奇, 这些年你们到底欠了太后娘娘多少钱啊?”
她这话一出,赵同德和熹午晚娘同时安静下来。
“吱...吱吱, 谁跟你说这些的?”赵同德满脸惊慌,总害怕她知道了太多会伤心, 但是,都把她送进宫来了,有些事, 又怎么包得住?
“没有人说呀,”赵稚一脸悠然,“我猜的不行吗?他们说永宁宫以前是敬妃娘娘住的...”
她这话一出, 赵同德他们沉默着, 没人敢接腔。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赵稚看了看爹爹娘亲们, “不就是敬妃娘娘长得跟姨母一模一样吗?我就随便提提,你们干嘛这个表情啊?难不成钱是姨母欠下的?”
“当然不是!”赵同德这时才飞快地答话。
然后气氛渐趋缓和, 大家围在一块吃饺子, 赵同德突然掏出一只草编兔子来。
“吱吱, 听说你想要这个?爹爹给你编来了。”
赵稚接过兔子愣了愣, “爹爹怎么知道?是我有一天突然撞大运编成功了一只草兔子,之前爹爹教我时,我还一直学不会, 所以爱惜了些。”
“是周郎君说,他让爹爹教他编。不过,现在爹爹回来了,吱吱想要多少只都成!”赵同德喝得脸蛋发红,高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