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稚窝在床上吃完了花生米,马上又到下一顿送膳来。
依旧是些吃剩的冷炙。
她就窝在踏上,朝八仙桌看了一眼,也懒得下榻,任由那名老嬷嬷将中午那些饭菜给收走。
她叹息口气:“花生米都吃完了,怎么办呢?暖手炉也不够热了。”
她不得不爬起来,用被子裹住自己起床觅食。
她记得刚进来永宁宫的时候就发现了,大殿后方有一个小门门锁是坏的,从那个门出去,没多远就是慈宁宫的后门了,慈宁宫的小厨房就在后门那,再过一会就是饭点了,慈宁宫的侍卫一定会在差不多时间交更的,只要她这个时候溜进去,说不定能顺走些吃的回来。
不知道太后的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这么一想,赵稚忍不住心里的馋虫,于是裹上小被子偷偷溜出殿,到院里的荆棘丛一滚,上头便扎满了枝条叶蔓。
永宁宫就两个宫人,一个老眼昏花,一个插科打诨,都不大注意到她。
赵稚运气很好,到了慈宁宫的后门,那些侍卫刚好交更。
眼看着他们走了,她小心翼翼挨着墙头溜进去。
刚溜进去不久,突然听见拐角有脚步声,赵稚熟门熟路地裹上被子抱头一圈,隐在灌木丛中浑然一色了,压根没人能发现她。
她到厨房时,掌膳的太监刚刚离开,她把被子一掀,扑过去蹲在一盘晶莹剔透的荷花角前看愣了。
随即,她立马从怀里摸出个装花生米的油纸袋,将一盘荷花角全倒了进去。
做完一切后,她急不可待又裹上布满荆棘的小被子,溜了出去。
平日里她的性格显得温吞,但一旦干起这样的事,她动作娴熟利索得紧,眼看着门口就在眼前,那些交更的侍卫似乎还没回来。
却在这个时候,听见旁边的树干一阵摇晃,落叶簌簌往下掉。
她吓得赶紧溜进灌木丛,团成“灌木”隐藏起来。
“唰啦啦”一阵衣料翻飞声,男子的步子轻盈落下,他随手一捞,手指被被子上的荆棘刺了一下,“嘶”地吃痛了声,好笑道:
“竟还弄了丛荆棘?绝了...”
赵稚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从被子里露出个头,怀里揣着的荷花角掉了一个出来。
周斐之眼尾上扬微眯着凤眸在看她,笑道:“祖宗,孙儿低估你了。”
然后赵稚的“带刺小被子”被人抖落了一床刺,他将她连人带被抱着从上方流光四溢的金琉璃瓦上飞跃。
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永宁宫。
回到大殿后,赵稚发现几个炭炉里的碳火都烧得噼啪响,显然比她离开时暖和了不少。
回到内室的八仙桌上,桌上那一桌残羹剩菜早就被换了,如今摆在桌上的是一桌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
“有熘鸡脯、荷包里脊、御膳豆黄、红梅珠香、佛跳墙、狮峰龙井,干果有蜂蜜花生、怪味腰果、核桃粘、苹果软糖,蜜饯有银杏蜜饯、樱桃蜜饯、瓜条蜜饯、金枣,糕点还有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
周斐之几乎是一气呵成,继而看着她眼中越渐明显的细碎光亮,抿笑道:“祖宗,可还有哪里不够的?”
赵稚点点头又忙摇摇头:“不!够了够了...”
他坐在一旁看她小口秀气地吃着,脸庞红扑扑的,边吃还边盯着他看。
周斐之好笑道:“现在你是祖宗,你最大,孙儿不敢抢你的。”
赵稚停下来,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我是想说菜还很多,你要不一起吃...”
周斐之没有说话,径直起身离开八仙桌,闲逛似的走到她睡的塌边。
他盯了一眼床上堆放得杂七杂八的手炉不由地蹙了蹙眉,继而,他又在被褥里找到一颗沾满盐粒的花生米。
刚才脏兮兮那床被子已叫他在院里烧了,他又一旁的衣厢里抱来一床干净的被褥。
赵稚在那边吃着东西,看见他在那边忙碌,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斐之啊,不要忙了,快过来吃些东西吧。”
赵稚知道他一向喜爱整洁,自己那一床堆满了各种花生气味的榻大概会污了他视线。
这么一看,他的脸看上去倒是挺臭的,俊逸的脸上堆积得满满都是阴云,但是他如今却在帮她把床上的物品一样样抖落,把毛毯被褥一件件折叠好,工工整整地摆放,把手炉都规定好放在一处,最后还一遍遍地去确认床上再无零食碎屑,这才松一口气。
周斐之在整理床铺的时候,不小心从床底踢出一箱子扑了尘的旧物。
一打开尘土飞了半天,他看了满天飞扬的尘土,脚步连连后退,眉头皱得能夹筷子,慌忙左右拍拭身上的衣裳。
赵稚好奇地凑过去,就看见了箱子里的一卷散开的画卷。
她擦了擦画轴上的尘灰,慢慢展开画中的美人像。
画中的美人艳若桃李,姿色倾城,眉目间有几分赵稚的影子,尤其是那一双盈盈秋水般的杏眉,明净得似神女。
赵稚看着画中人,不知怎地,面容慢慢变得落寞起来,后来一大桌子的热菜也吃不下去了。
周斐之见她怎么也不肯吃,余下的那一大桌子菜,本来想扔,见她目光幽怨地投来,叹息口气,终于还是不浪费全都进了他的肚。
“祖宗,该歇了,明儿到晚膳时间孙儿再来给你送吃的。”
二更到了,宫门早已落钥,周斐之又要在三更天之前赶回东宫附近打得住处。因为三更过后宫里的戒备会变严,他武艺虽高,但也不愿在皇宫惹出大的动静,如果这时候不走,天亮被发现以前就别想走了。
可是赵稚自晚膳以后就一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听他说要走,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个...”小姑娘的样子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她似乎是不想再独自留在这儿了,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我饿了...”
她蹩足地找理由道。
周斐之指了指八仙桌上那几包包好留给她明天充作午膳的糕点:“先吃那些,不够孙儿明天悄悄找人带进来。”
“可...可是我想吃糖葫芦...”
赵稚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无理取闹,都不大像一个祖宗的样子了,但她今夜就是莫名想任性。
周斐之敛了敛眉没说话,赵稚见他挑起竹篓往窗边走,以为他生气了要走,慌地从床边起来,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八仙桌,发出“砰”一声巨响。
殿外打着屯的老嬷嬷一下子被惊醒,连忙敲着殿门问:“夫人什么事?”
眼看着她就要进来了。
第37章 带祖宗干坏事
“嬷嬷, 没事!我掉了东西,天冷,你回去睡吧!”
赵稚及时反应了过来。
“欸, 没事,奴婢在外边守着。”老嬷嬷应了声。
最近太后派来演戏装样子的宫人来了多少批, 每次都被打个半死回去, 老嬷嬷在永宁宫守了这些年,可不想年老再遭皮肉苦了。
听见老嬷嬷在门外的鼾声后, 赵稚才松了口气,正打算让周斐之跨窗子走, 谁知面前人走到窗边将挎在肩背的竹篓放下案几,又走回来,在她跟前屈身蹲下。
“祖宗脚还疼吗?上来, 我带你去摘山楂果。”
原来永宁宫旁边就有一座低矮的小树林,林子里有一大片山楂树,那个地方平日没人值守, 要偷跑进去倒是无人会发现。
偌大的永宁宫就只有两个宫人, 一个已经睡了,一个老眼昏花, 周斐之背起赵稚,她身上裹上厚厚的狐氅, 他们一块翻窗出去了。
“祖宗, 去摘山楂前, 我们得先弄点糖。”
周斐之背着她在檐角上飞, 一边道。
赵稚抓紧他的肩膀,伏在他背上,看幢幢树影在眼前越过, 底下是盏盏移动的八角宫灯。
“去...去哪弄糖?”赵稚被风刮得脸蛋有点生疼,又害怕从他背上摔下,只能把脸压着兜帽贴在他背部。
“慈宁宫。”周斐之嘴一咧,背着她一路往慈宁宫方向。
这时候慈宁宫外把守的侍卫不多,至于暗卫...
周斐之背着赵稚飞到一棵二层楼阁高的槐树上,悄无声息从那人背后轻轻一击,那名暗卫便昏倒趴在了树杈上。
周斐之忙转头对身后的姑娘“嘘”了“嘘”,并小声道:“祖宗放心,我没杀他,知道你害怕。”
然后,他放下背部的小姑娘,从昏倒的那名暗卫腰间摸出一套小型的弓,放在赵稚手里。
痞里痞气地笑开:“祖宗想不想玩儿?”
赵稚没来得及说话,小型弓已经握紧在自己手里,被他从后方环着双手带着她的手拉动弓弦。
原来,那边屋顶上蹲着的暗卫显然是发现了这儿的动静,正用他拴在手臂上的箭对着老槐树警戒。
而赵稚弓弦上的箭已经被抽了,取而代之的只是小半截中途掰来的树枝。
周斐之知道这姑娘胆子小,见不得血腥,同时他知道这时候不宜弄出太大动静。
没等赵稚反应过来,他已经抓起她的手开弓,半截树枝“唰”一声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准确无比击在了琉璃瓦上那暗卫的穴位,那名暗卫悄无声色倒了下去。
姑娘眼睛都瞪大了!成就感油然而生,真...真的是自己射中的吗?
再接着,周斐之背起赵稚又轻又稳地落在刚刚倒下那名暗卫的瓦顶。
一般把守宫中的每个暗卫间相距一个能守望相助的特殊三角犄位,能相守就能进攻,所以周斐之同赵稚击倒下一处后,立马能准确找到下一个暗卫的藏匿处,用相同的手法将其击倒。
“记得怎么拔弓了吧?要学会运力。”周斐之一直拢在赵稚的后方,在她耳边谆谆教导着。
接连击下好几人后,小姑娘显得越发兴奋,蠢蠢欲动想自己来了。
“记得了。”她对准对面脊兽上背对着的人影,兴致颇高地拔开了弓。
可才一下,就现了形,刚刚周斐之拉着她的手拔开的弓能精准无误射过对面,可他手一放让她自己来,却不行了。
树枝只到半途就焉了吧唧,没声气地掉了下去,原来之前那些树枝之所以呈锐不可挡之势,仅仅是因为周斐之套在她手边运的气,一旦没了他发力那树枝就没有灵魂了。
那半截掉落的树枝暴露了他们的藏身处。
剩下几名暗卫立马拉响了警戒,组队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幸亏周斐之身手了得,在他们通知侍卫前,分别抄了几片瓦,一人一块击落下来。
缩在他背后的小姑娘这时耷拉着头,一脸叹气的样子。
周斐之笑着想揉她的脑袋,手已经伸了过去,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收了回来,故意用恭谨的语气道:“祖宗,孙儿不会笑你。”
赵稚擦了擦眼睛,犟着小脸道:“假以时日,我定能学会的!爹爹说我只是脑子烧迟钝了些,总能将勤补拙的!”
周斐之突然想起在山寨上,自己让小姑娘背秘籍时,那傻姑娘硬是熬了几夜把书背下来,又想起进宫前几天,她为了不丢安国公府的脸,硬是熬夜背完了宫规。
姑娘脑子是不聪明,甚至有些笨,但那股傻劲硬是候补上来了,并不拖后腿,就是人也太辛苦了些。
微弱的月色中,他盯着她头顶可爱的发旋,在心里暗暗骂了句“笨蛋”,替她拢紧了狐裘。
“还想不想继续玩?”周斐之看着她稚气可人的小表情,问。
“玩什么?”经此一遭她的心情显然被点亮了,再不复刚才在殿内看见那幅陈年旧画时的灰暗。
周斐之带着她去“装神弄鬼”。
郭太后夜里的睡眠一向不大安稳,寝殿内挂满了从寺庙高僧那里求来的符。
都是一些辟邪驱鬼的符。
值夜的宫人已叫周斐之一声不吭解决掉了。
赵稚内心忐忑地赤着足走进去,按周斐之说的披散了头发,只穿白色寝袍走了进去。
幸好屋内有地暖,可暖和着。
可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窗户突然被一阵邪风控制着,灌进了屋中,赵稚冷得抖了一下。
再接着,就看见凤榻上的太后坐起了声,双目瞪圆,看着她惨厉地大叫一声然后瑟缩着躲进了床底。
被风吹得头发覆面的赵稚:“......”
“敬...敬妃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郭太后吓得往墙角的位置缩去。
殿内光线暗,赵稚都看不清太后缩哪去了。地上太凉,她爬上太后的凤榻,把头倒挂下来看床底下的人,披散如瀑的墨发倒垂在了地上。
郭太后眼见一个人头倒转了过来看她,吓得更厉害了:“敬...敬妃,哀家可没有杀你!是你自己...你自己觉得做了那等丢人的事情,无脸见成武帝,这才跳崖自尽的...”
“你生的姑娘连自己都不肯认...还逼着她喊你姨母,可想而知...你是有多恨那姑娘,多恨先帝了...”
“那姑娘...她不是你的耻辱吗?你不忍心掐死...哀家帮你!哀家只要拿回东西就帮你杀了她,那样不好吗?不好吗??”
郭氏被吓到极致,像是疯了似的,又哭又笑,
“你和成武帝!!别再来烦哀家了!别再来烦哀家了!!哀家现在是太后!是太后啊!哈哈哈哈哈哈...”
倒挂在凤榻上的姑娘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在太后不知从哪抓了只厚底鞋朝赵稚的头砸来那下,周斐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块石子砸晕了床底的人,冷睨了床底下昏迷的人道:“话太多了。”
然后随手捞起小姑娘走。
随后周斐之顺手在慈宁宫抱了罐子糖,终于背着姑娘来到山楂林。
静谧的树林里点燃了柴火烤着糖浆,周斐之一边给摘来的山楂果裹上糖浆,一边分出眼睛余光去看姑娘。
火光映着她的脸,呆呆的,赵稚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似的。
“祖宗可是不高兴?”
本来带她出来散心是个极好的俘虏她芳心的机会,周斐之知道那幅画,也知道一些赵稚的事情。
只是,现在都被郭太后那一席话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