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有点厉害的样子,这还是江亦止第一次在她面前谈论朝中的事,江亦止是她相公,云承擎是她兄长,太子殿下是她侄子。
区区一个云奉谨真要想干什么的话,好像……也不足为惧?
第七十二章 风月
朝中消息传到绥陵的第三日,云奉谨率骁骑营一千精兵抵达绥陵。
彼时佛头寺里,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正打着赤膊同其他近卫、百姓同桌而食。原本娇生惯养的储君细白的皮肤被绥陵连日的阳光灼的黑亮,缺乏打理的下巴挂着青青的胡茬。
云承擎看着太子如今的模样很是感慨,又心疼又好笑的垂眼扒了口饭:“殿下如今跟在京中的时候很不一样。”
云奉煊几乎埋在了碗里,闻言头也不抬:“能一样么?我来绥陵又不是来当太子的。”
云承擎哂笑,将面前的碗筷推到一旁,语气里少见的严肃:“话虽如此,不过眼下还有一事。”
他骤然认真,搞得云奉煊心下一慌,只当城里又有了什么变故。
“什、什么事?”
然后就听云承擎道:“大殿下已经到了绥陵了。”
云奉谨当朝请命要南下绥陵襄助太子的举动人尽皆知,按理说皇子大张旗鼓出行,一路上随送的地方官员应该只多不少,可偏生云奉谨从云京到绥陵只用了短短三日。
竟像是一路疾赶至此。
云奉煊将筷子从唇边拿开,浓眉紧蹙:“我皇兄疯了?”上赶着送死?早知道有这好事,当时这差事让给他倒也不错。
云奉煊想要跑路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
云承擎有些无奈:“殿下有什么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云奉煊头摇的干脆,端起手边盛着米汤的碗一口饮尽,“他要真想做这个主事,我把这个位置让给他又如何?”
他十分不以为意,即便心里也清楚云奉谨此次南下究竟为着什么。
*
云奉谨没想过迎接自己的场面竟会如此清冷。
半开的城门后面是两列恒王府的私兵,士兵一身玄甲,面具遮面,为首一人样貌敦厚,向着城门口马背上锦衣华服的青年抱拳行礼:“属下郭陶,奉世子之命来迎殿下。”他一番话说完抬眼看向青年身后乌泱泱一群,想了想又道,“殿下一路劳顿,但绥陵城如今怕是进不了这么多的人。”说话和气有礼,不卑不亢。
云奉谨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孤奉圣命前来襄助太子,你这样将我的人拦在城外是真的不怕陛下怪罪?”
“殿下赎罪。”郭陶好脾气解释,“绥陵城小,城内百姓总共不过千人,若是殿下率军入城,势必会引起些混乱。”
云奉谨哼了一声,道:“云城擎人呢?”
“城内染了疫病的百姓如今全在佛头寺,世子已经下了封锁令,如今寺内只进不出,世子也被困在了寺里。”
云奉谨:“………”他拧眉问,“那江大公子呢?”
他与江亦止已经断联太久,心里隐隐不安。
“大公子如今也在寺里。”
云奉谨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注意郭陶骤然一愣的神情。
勉强压下心头的不悦,云奉谨随手点了几名近卫随侍,将其余诸人全都留在了城外。
*
西侧的寮房,云泱乐颠颠地又跑去了藏经阁帮忙,江亦止捏着本书卷闲闲翻着,沉寂了半日的房外兀地又起了动静。
八月沉冷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大殿下已经到了绥陵。”
江亦止视线略从书卷上移开,抚着书页的指尖微顿,语调没什么起伏的评价:“挺快。”他下颌几不可见一扬,睥着门外那道纤细的人影,语气肯定:“看来已经上山了。”
八月迟闷的应了一声。
……
云奉谨的到来并没有在寺里引起什么骚动,倒是云泱在藏经阁帮忙煎药的时候,听到同样过来帮忙的两个婶子在说寺里又来了个云京过来的大官……
云奉谨竟然已经到了。
云泱点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起身将熬好的药一碗碗分好,跟孙太医打过招呼便回了住处。
藏经阁距离鼓楼尚有段距离,一路上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倒是临近寮房,云泱隐约听到房内传出阵阵人声。
她挑了挑眉,放轻步子,侧着耳朵细细听了听。
可偏生那声音时轻时重,云泱勉强听到一些字眼……“袁家、太子、风月”什么的。
她咂了咂嘴,心道平日里看着江亦止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也会说些浑话。
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打算先不进去。
八月一身玄色衣衫抱臂倚在寮房外窄小的窗边,俯首低眉,听见脚步声立时抬头看了过来,见是云泱,神色讶然了瞬,直身叫了声“夫人”。
寮房内霎时没了动静。
撇着屋外渐近的阴影,云奉谨轻嗤一声,压低声音道:“……如此说来,大公子是势要与孤为敌了?”
青竹杯子里,盛满了的水轻轻晃动,江亦止淡淡一笑,恰巧房外云泱一只脚踏进门内,他看着那只绣鞋尖端沾上的泥污,道:“大殿下严重了。”
努力伸了许久的耳朵就听见这两句话,偏生自己还听得云里雾里的,云泱不悦的踱到江亦止旁边坐下,燥郁的瞥了眼桌几上丝毫未动过的茶水。
江亦止一把将她按住。
云泱:“?”
江亦止淡笑着将她面前的水推到云奉谨面前:“夫人莫要拿错了,这是大殿下的水。”说罢轻咳了一声。
云泱这才看清楚对面坐着的人,看到那张眼熟的脸,原本的不以为意逐渐演变成惊愕,她不由自主从位子上坐了起来,指着云奉谨扭头看向江亦止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不是那个谁?!”
江亦止无奈地拉着她手臂重新坐了回来。
“是,你曾经在云京望月楼见过的。”他看向对面神情莫名怪起来的男人,勾着唇邪肆一笑,同云泱介绍:“大殿下。”
跟云奉煊仁厚清秀的样貌很不一样,云奉谨的长相带着很明显的尖刻相,想到刚才自己听到的几个奇怪词汇,云泱眨了眨眼,不耻下问:“我方才进来之前听到你们说起……太子、风月?”她皱了下眉,不知脑补到了什么,忙不迭教训道:“太子还小,你们以后不要总在他面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第七十三章 羞恼
在辈分上面,云泱还是能压云奉谨一头的,只是她乍然蹦出来的话却让桌几后的两人都怔了一下。
云奉谨皱着眉头,正欲开口,那厢江亦止陡然一声闷笑。
云泱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原本跟江亦止的交涉骤然被云泱打断,云奉谨的心情本就算不得愉快。他跟云奉煊不一样,跟恒王府之间没有那么深的纠葛。
他将面前那杯已经冷了的茶水端起,指腹轻轻摩挲着青竹杯壁,朝外面瞥扫一眼,而后抬眸:“可惜了。”
云泱:“?”
她抬眼看了看云奉谨又转头看向江亦止,心说: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江亦止唇边的弧度没有淡过,只垂着的眸被眼睑半遮住,窥不见里面神色,屋内的温度平白骤降了几分。
“殿下还真是……”他滞了瞬,“一如既往的自信。”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人,但略一咂摸就能觉出不是那么回事。云奉谨瞬间沉压压地拉了下来,明显强压着火气。
江亦止偏像没看到一样,丝毫不觉得这样跟一个皇子说话有什么不妥。他翻过桌几上的竹杯悠闲倒了杯水,眉略一挑,递给云泱。
对面,云奉谨指间的竹杯几乎要被捏碎。
“大殿下来此……世子跟太子殿下应该还不知道吧?”江亦止冷不丁问了一句。
云奉谨缓了缓神:“孤是什么犯人?在这寺内走动还需通行政令?”
“倒也不是。”低垂的眸轻抬,沉黑的眼瞳里一抹玩味流露,映衬眼下那颗小痣,江亦止缓声道,“只是觉得大殿下勇气可嘉……”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殿下不会觉得这处寮房略冷清了些?”
云泱咽着茶水,好像有些明白江亦止要表达什么了,只是内心仍是疑惑。她还记得初次在望月楼见到云奉谨时他与江亦止一道在顶层观景台内,那时候她虽不知晓两人关系,但一定不像今天这样暗流涌动。
“江兄不妨有话直说。”云奉谨皱紧了眉。
江亦止仍在打着哑谜,他嗤笑一声朝着外面道:“连八月都知道,不能进来这门。”
云奉谨看了眼坐在江亦止旁边的云泱,心底嗤之以鼻。
江亦止胎里带来的病弱之体,跟云奉煊和云承擎分开来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拿疫病来吓唬他?未免过于可笑。
江亦止将他情绪看得分明,也不解释,只转头冲着窗外温声道:“隔壁的寮房收拾一间干净的出来,顺便——”他手指闲闲点着桌面,“跟太子殿下那边说一声,就说……大殿下在我这里。”
清冷的女声应了一声,原本立在窗后的一小片黑影骤然离去。
不祥的预感充斥云奉谨的心底,然而他仍是不甘,强撑着不想在江亦止面前露出丝毫怯意。
*
大批药材、粮食被送往绥陵,云奉煊跟云承擎叔侄两个忙得不可开交。前来襄助的云奉谨被郭陶带来山上之后便不见了踪影,云奉煊没太当回事。
皇兄年长他三岁,总不至于傻到往安置疫民的人堆儿里跑。
缓神的空当,江亦止旁边那位英姿飒爽的冷面姐姐垂首疾步走来,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
云奉煊眼睛一亮,狼狈的面容凭添三分神采:“八姑娘?可是江兄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刚赶回来的云承擎抬眸:“殿下叫江公子什么?”
“唔……”云奉煊一愣。
云承擎失笑,错身而过时抬手拍了下云奉煊肩膀,调侃他一句“没大没小”。
八月余光看见云承擎走远,面色表情不见波动,她道:“大殿下在西鼓楼。”
云奉煊茫然一瞬:“啊?”
八月看他一眼,又说了一句:“谨殿下在公子住处饮茶。”
云奉煊:“?”
!!!
云奉煊眼睛猛地瞪大,他本就一副敦厚像,如今再一瞪眼,八月只觉得他那双眼珠子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周遭搬运药材粮食的身影来往纷杂,云奉煊勉强压住那声几欲出口的脏话。
缓了几息,他无力叹了口气:“那,劳烦八姑娘再跑藏经阁一趟……”说到一半又蹙了眉,“算了,我亲自去跑一趟,我有点担心江兄应付不来我这皇兄……”
江亦止本就染了瘟疫,如今全仗体内毒发的寒气与疫病发作相抵,现下还要应付他皇兄,仔细想想江亦止还是挺惨的。
他随手捞过一旁窄木架上悬着的干净布巾系在脑后,转身走到了八月前头。
八月看他急吼吼往前走的背影,唇边极不明显的勾起一点,心道:也不一定是谁应付不来谁。
……
即便原本不信,如今云奉煊一脸肃容悉心规劝,云奉谨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缓缓捏紧手指,不受控制往后缓退了两步。
心里总归是害怕的。
云奉煊远远看他动作,干巴巴安慰:“皇兄也无需太过担心,孙太医他们这些时日不断调整用药,如今藏经阁内已经有治愈的百姓了。更何况也不见得皇兄就一定会被染上。”
云奉谨木着脸应了一声。
他只觉得此番南下诸事不顺。
云奉煊如今势头正盛,而他即将被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染上的疫病困在这寺庙一隅……云奉谨垂着眸神色渐冷。
*
入夜,隔壁寮房早早便熄了烛火。
云泱送孙太医离开的时候往旁边看了一眼,诧异地挑了挑眉。
两厢一墙之隔,云泱回身掩了房门踮着脚小跑到江亦止旁侧,贴着他耳朵轻声地说:“大殿下房里灯已经熄了,是在生你的气吗?”
少女轻缓地吐息如春风拂面,带着淡雅醉人的香气,在脸前浮散。
江亦止稍撤开些距离,歪头思忖一瞬:“是吧。”
“是……吧?”云泱反问一句。她几乎贴到了江亦止身上,男人身上的清苦味道钻进鼻息,并不难闻。
江亦止轻笑一声,也学着她往前凑了少许。
微凉的呼吸扑在她鼻尖、唇间,云泱眨了下眼,没忍住吞了下口水。
江亦止视线垂落在她粉润潋滟的唇。
“云泱。”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啊?……唔!”云泱忽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江亦止刚才猝不及防张嘴在她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直身开始抬手解颈上的纽扣。
云泱大惊失色,偏生又不敢扬高了声。
“你、你……你干什么?!”
江亦止斜扫了眼外面天色,莫名看她:“能干什么?夫人不打算睡吗?”
云泱一噎。
那倒也不是。
先前江亦止昏迷时候,他躺着,她伏在床边守着,唯昨夜因着先前两日几乎不眠不休,她就在桌几旁愣了会神,谁知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跟江亦止不是没在一张榻上睡过,只是方才那一下实在有些突然,云泱脑子里到现在还是懵的。
她眨了眨眼。
而后脑子一抽问江亦止:“你刚刚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