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犹斐
时间:2021-12-24 12:31:12

  竟是真把她当神医来看了……她觉得好笑,困意也跟着褪了几分。索性披上衣服径直坐了起来,趿着鞋出了门。
  江亦止的房间距离她们的寮房并不算远,外面的空气有些寒凉,乍从房里出来,云泱只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她回忆着八月先前说过的话,想了想,直接抬手推开了江亦止的门。
  室内萦着一股淡淡的木制香料味,床榻的位置临着窗子,云泱朝那里看了两眼,提起裙摆,走到榻边。
  他房里的烛火未熄,烛影摇曳散着微弱的光影在房里晃动。云泱就着昏黄的光线瞥见榻上的人缩成了一团,眉心紧拧着,被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冷?”她奇怪说了一句,抬手探上榻上人的额头,瞬时被烫的缩回了手。
  她震惊望向门外,八月并没有跟进来,云泱无力望着榻上紧闭着眼睛的江亦止,这……就是八月口中所谓的江亦止……情况不好?!
  她认命将门口木架上的水盆端到榻旁,绞湿了帕子小心翼翼搭在江亦止额头。灼人的温度隔着湿凉的帕子侵到掌心,还没来得及收手,手腕上一紧,原本睡得就不大安稳的某人在睡梦中呓语:“不……不要走……”
  纤长浓黑的睫羽轻颤,江亦止面色苍白,眼下的那颗痣便愈发扎眼。
  似是生怕云泱离开,原本抓握在云泱手腕的桎梏用了力。他身体不安外转,另一条手臂揽到云泱停靠在榻前的腰,一个用力将人拽倒禁锢在了怀里……
  后脑重重撞上躺着的人肩骨,云泱吃痛闷哼一声,然下一秒便被旁边的人箍的几乎喘不过气。
  江亦止并没有醒,似是被梦靥住,呼吸急促。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云泱不大舒服的俯在他肩头,稍时,身体蓦地一僵。
  肩处濡湿温热……
  她怔怔偏头,视线所及只能看见江亦止侧着的颌线,冷硬锋利。
  她听见他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嗓音低哑,几乎湮没在凌乱的呼吸里……
  ……
  她怔然盯着江亦止的侧脸半晌,小小地叹了口气。
  被动的禁锢变为主动,云泱凝着江亦止侧脸许久,缓缓伸出手,反手抱住了他。安抚似的,一下下在他肩背处轻轻拍着……
 
 
第八十八章 补偿
  江亦止醒来的时候,云泱已经不在房里了。
  清冷的寮房里还残存着一丝淡淡的并不属于他身上的淡雅清香。他惊诧了片刻,视线瞥向床沿掀开一角的薄被,那里的香味似乎更甚。
  他探手往旁侧摸了摸,尚有余温,便望着那处出了会儿神。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隔了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是寺里的和尚们诵经的声音。
  江亦止脑袋不由混沌,脑海里一幅幅闪过幼时刚从菩提山回来,在相府那段时间的画面。
  那时候母亲已经过世,赵和自诩是他乳母,平日里他的一应事务下人都要向她回禀,事无巨细——做了什么功课,习了多久字,吃了什么东西,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
  任是谁被这么对待,都会有脾气,然而毕竟年幼。赵和不会因此拿他这个主子出气,遭罪的往往是伺候他的那些人。
  赵和当着他的面教训他们,让他亲眼看着那些人如何痛苦挣扎、跪地求饶。教训完人她再笑岑岑安抚他,她伺候夫人多年,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云云……
  反抗无果,于是渐渐地他便也习惯了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也甚少再忤逆赵和的意思。
  江尚对此全然不知,甚至因着江亦止对赵和的顺从对这个乳母对儿子的管教欣慰不已……
  ……
  头愈发痛,江亦止闭了下眼,抬起手臂,手背搭上额头。
  八月的声音适时在外面响起,问询过后提醒他下山的时辰。
  江亦止蹙了下眉。
  当年母亲身体还没那么糟糕的时候他曾陪着来过几次,便也想趁着七夕想带云泱看看福缘寺山脚的烟火,不成想倒是被另外的事情搞的全然没顾得上这回事。
  沉默了会儿,他从榻上起身坐起,拢了拢胸前有些散乱的衣襟,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往外扫了一眼,探寻的视线落在八月脸上:“夫人呢?”
  “……”八月顿了瞬,忆起早前郡主蹑手蹑脚回房时衣衫不整的样子淡垂下眼,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在收拾东西。”
  江亦止点了点头,挽起袖子准备洗漱。
  下山的路远比来的时候走的要快一些。
  云泱跟江亦止并肩,时不时的总忍不住侧头看他两眼。江亦止被她看的不大习惯,再察觉到她偏头时便顷刻回望过来,捕捉到她视线,眉尾轻扬,嗓音还带些受凉的沉闷:“我脸上有东西?”
  云泱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怎么也没办法将他同昨夜那个脆弱的身影重合到一起。顾及着江亦止面子,云泱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
  江亦止便不再问。
  山脚处,原本为着庙会搭建的台子和棚正在拆除,听见石阶上的动静,时不时有人抬头往这边看。
  他们的马车距离台阶的位置还有些远,周围的东西一拆除,那马和车孤零零被隔在薄雾后面,车旁还有个做吃食的摊贩。
  那摊贩看见他们一行下来,有些兴奋。云泱走近才发现摊上的炉火是熄着的,那摊主似是特意等着他们。八月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银钱付给摊主,这才过去解开拴着的马牵到路中间。
  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云泱看着江亦止身上素薄浮光锦的衣料,抬手碰了碰他指尖。
  如凉玉轻点。
  “冷不冷?”云泱抬眼。
  他身上的毒血被她中和了大半,从绥陵回来那毒便再未发作过,江亦止虽不如以往畏寒,但身上的温度却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他摇了摇头,趁势牵了云泱的手扶她上车,又跟在后面进来。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江亦止倚着车壁沉默了会儿,轻掀开眼看见云泱在他对面撑着脑袋补眠。
  清幽的淡香隐隐在封闭的狭小车厢流转,江亦止眼前蓦地浮现睁开眼时候旁侧掀开的被角,眼底倏地一软。
  他喉结动了动,两个字在喉咙里纠结了半天终于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阿泱。”
  他声音轻淡,这两个字从他嘴巴里喊出来莫名多了几分缱绻,云泱迷迷糊糊从臂弯中半仰起脸,被衣服硌得出了几道红印的面上一派茫然。
  空气静默了一瞬,她忽地意识到自己如今在什么地方,那刚刚叫她‘阿泱’的是——
  混沌的眼神逐渐清明,她倏瞪大了眼:“啊?”
  “抱歉。”
  江亦止却莫名垂了视线,秾黑的羽睫在眼睛下投出一片阴暗,似在刻意遮掩情绪。
  好端端的道的哪门子歉?云泱眨了眨眼。
  江亦止唇角一抹弧度勾起,很是浅淡,漫着嘲意。
  云泱想了想,主动挨了过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迫使他对上自己视线。
  江亦止侧眸,少女明净的眼底带着困惑,眉尾轻扬。
  他微凉的手抬起遮住她的眼。
  眼前一片沉暗,云泱略微不满,“干什么?”声音却是轻软,丝毫听不出生气的情绪。
  两人之间,总是她照顾他多一点……不,很多点。
  贴着少女的掌心染上她额间温度,江亦止踌躇了会儿,不知应当如何形容这种心绪:“……我这个夫君,做的很不称职。”
  云泱有些愕然。
  第一句话一说出来,后面的就容易许多。
  江亦止谓叹一声:“小时候在菩提山,我娘时常开你我玩笑。那时你尚在襁褓,我虽年长你几岁,却也未曾尽过一日做兄长的责任……倒是再相逢时……”他凝着云泱微张粉润的唇,失笑道,“竟是你要你反过来照顾我。”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先前又因着对姜书瑶的误会,对云泱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如今一件件将那些事情讲给她听其实很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云泱果真也就安安静静地听,连呼吸都很轻。
  江亦止一边讲,心一点点往下沉。
  福缘寺往外有一段路并不好走,马车行驶的过程难免两人有些身形不稳,她面颊温热,将他冰凉的指尖也染了些温度。
  马车碾过沙石地面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江亦止的声音偃息,四周被另一种沉闷代替。
  少女侧偏着脑袋,察觉江亦止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才酝酿了下情绪,声音轻软问道:“说完了吗?”
  “……”沉寂了会儿,江亦止“嗯”了一声。
  云泱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这下,那些原本她觉得莫名的地方便都解释得通了。她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从容淡定。
  慢慢扳开江亦止捂在她眼睛上的手,云泱也想恶作剧一次,就当是对他这些过分行径的报复吧!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眼睛余光却暗戳戳观察着江亦止,语气十分不以为然:“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然而对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愕然。
  云泱有些失望,那双沉黑如深潭的眸便忽然望了过来。她头一次应对江亦止如此郑重的视线,一慌张口不择言——
  “你若是愧疚,不如好好补偿我一次!”
  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然男人却认真又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第八十九章 进宫(上)
  秋意渐浓,晨起时空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
  云泱赤足散发隔着室内悬台的凭栏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水池里的三色锦喂食。蓝宝在旁边上蹿下跳,时不时发出两声脆鸣,似是对她冷落自己的不满。
  她偏头去看被初七喂养的几乎成了球样的鸟,眸底显而易见的嫌弃,而后张开五指,沾着鱼食碎屑的指尖倏地点了下肥鸟深色的尖喙:“都肥成这副样子了,怎么还好意思跟鱼抢食?”
  有清苦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悉索声中,夹杂一声男人沉闷的笑。左手边的陶钵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掌心攒了一撮鱼食,绕过去到那肥鸟跟前。
  肥圆的墨蓝色脑袋微偏,如豆的圆眼一眨不眨,许是没料到幸福来的竟如此突然,它“啾”了一声才终于低头,尖利的喙一下下啄着男人掌心的鱼食。
  清润的声音带了隐约笑意:“等再肥些,肉质应当刚好。”
  掌心啄钝的麻木感顿停一瞬。
  苍白劲瘦的指节将那肥啾抓了起来,感受到危险,小东西终于想起来挥动翅膀拼命扑腾,尖脆的嘶鸣一声接着一声……
  云泱诧异:“它听得懂?”
  江亦止侧目,又转回去看着那小东西,薄唇轻启:“兴许。”
  ……
  从福缘寺回来已经有些时日,青荷也陪同世子妃祈福结束回了相府,江亦止没再拿舟车劳顿身体不适的托词打发宫里来人,几乎隔上两日便要进一趟宫。
  今日便又是他要进宫的日子。
  除去成亲那日,云泱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红色,秾艳的衣袍映衬的他裸-漏在外的皮肤冷白似霜,只眉宇间停驻一抹柔情。
  蓝宝并没有被他抓握很久,傻鸟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在凭栏上站稳之后将一身凌乱的羽毛扑棱齐整。
  湖面乍起的风灌了进来,将云泱一头垂顺的墨发吹得纷乱。两人一坐一站,江亦止居高临下望着她,半晌眉头拧起。
  夜间露重,悬台近水,一夜的功夫平砌的台子边沿沾染了一层水汽,云泱踩着水汽的足尖一片雪白,脚背淡青色的血管细微凸起。
  江亦止弯腰,微凉干燥的手覆上云泱薄衫覆盖的手腕:“不冷?”
  云泱摇头,但仍是顺着他的力道站起。他近来对她的温和耐心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识那会儿,然而又有些微不同。
  云泱莫名想到那日在马车上自己说过的话……
  原本关于“补偿”的事情云泱就是随口一提,只是江亦止当时答应的太过爽利,于是她心底无端便也生出几分期冀来。
  “这……算是补偿的一部分?”她忽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江亦止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不由失笑,但也认真思考了会儿,半真半假道:“这是白饶的部分。”
  云泱:“………”
  终是没说那补偿究竟是什么。
  *
  陪云泱用过早饭,江亦止整理衣袍出门准备进宫。
  他一袭朱色圆领,外罩的轻纱透出内里的颜色,玉带一束,只显得整个人愈发清润挺拔。
  八月随他一道,一顶小轿在府门口候着。等得焦急又不耐的,是一张生面孔,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是个小太监。
  大公子身体差是在云京出了名的,偏这小内侍不知道在着急什么,吩咐轿子走的又急又快。江亦止被他们晃得有些头晕,瘦而劲瘦的手从一侧轿帘伸出,指节屈起在轿子的外壁轻叩了叩……
 
 
第九十章 进宫(下)
  八月默不作声快走两步,按上前面走得稳健的一名轿夫,轿子骤然停下,小太监的神情明显不悦。
  “大公子若是再耽搁下去,陛下怕是要等着急了。”
  隔着轿帘,里面传出一阵压抑着的轻咳。等那咳声停歇,江亦止微哑的嗓音随之响起:“倒是我这身体不大争气。”他声音微顿,被遮挡的面上似挂了层霜,话里却带着两分笑意,“不若公公先行回宫去,向陛下禀明我眼下情形?”
  这小太监眼生,这番做派也分明不是云承邵身边的人。
  晨光正盛,隔着微微晃动的轿帘,江亦止瞥见那内侍回望过来,虽视线朦胧,却能依稀窥见对方神情,无一丝顾忌地朝着他的方向:“大公子这话,就是在为难奴才了。”
  江亦止半晌没有出声,末了才牵起嘴角漫出声笑,却只有轿旁侧的八月听见。她没什么表情地朝那轿帘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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