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老夫人的语气仍有怨气,许氏抬起快要瞎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敢相信。
那也是她的孙女儿了,如今都死了,难道还要怪她吗?
自从丈夫被撤职后,她的女儿万分痛苦,病越来越重,可骆老夫人却不曾真心安抚过,甚至还想让她给女儿定亲,趁着尚有一口气。许氏颤声道:“母亲,阿箐不是故意的啊!”
骆老夫人淡淡道:“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是你没有教好。”
这个儿媳恐怕是家里的丧门星,不止生不出儿子,连个女儿也不会教,骆箐若不是有这样的母亲,也不至于做出蠢事。她就是随了许氏,什么都做不成。
许氏听出她的不屑,心里越发难受。
她此生都不会有儿子,所以把期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可惜终究是害了她。
如果当初不让她入宫,她的女儿或许早就嫁了别人,或许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了呢。
是她不对。
可是,骆老夫人凭什么指责她?难道老夫人就没有想让骆箐入宫吗?不,她比谁都要急切!然而出事了,却把错推在别人身上,好像她永远是对的,从没有犯过一个错,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许氏越想越恨,手指紧紧捏成一团。
耳边听见骆老夫人道:“原先看在阿箐的份上,我才对你宽容,如今阿箐走了,你也不用待在骆家了。你没给绍安留下任何血脉,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这是要赶她走了。
她走了,骆家还有些薄财,可能骆老夫人要替骆绍安择个能帮助他的妻子。
骆绍安微微一愣:“母亲,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骆老夫人冷声道,“你是不是想断子绝孙?你若不想,就把她休了。有她在,我们骆家不会安宁。看看阿箐被她教成什么样,白白浪费了一副好容色,她到了地下,也会怪你这个父亲。”
许氏好歹也跟了他十数年,真的要对她这样绝情吗?可若不听母亲的,只怕母亲又要生气,骆绍安左右为难。
看着他没有主意的样子,许氏竟笑了出来。
也罢……
她真的找不到任何留恋的理由了。
两日后。
骆府起了一场大火,那大火极其诡异,不是从一个地方烧起来的,而是顷刻间,整个府邸都像落入了炼狱般,熊熊大火吞噬了所有。
等到兵马司将火扑灭,一切都已烧尽。
只剩下一片灰烬。
章玉姝与骆莺提起时,骆莺正当在骑马。
宋淮教她骑术之后,她时不时就会练习一下,已经可以在府内的场地疾驰。
听说此事,她翻身下马:“是有人纵火不成?谁会与他们有这么大的仇恨?”她虽然也讨厌骆老夫人,然而并没有想过要置她于死地。
章玉姝摇摇头:“谁知道,听说什么都烧没了,就算要找证据也不可能,不过好似说骆二夫人此前买了几坛子酒。”她拍拍骆莺的肩膀,“阿莺,我知你心好,节哀顺变吧,一切皆有定数……骆家的后事,我会派人去处理。”
骆莺叹口气,点了点头。
住在骆府时,她确实吃了不少苦头,最艰难时也不是没偷偷的在心里骂过骆老夫人,可谁想,最终竟是这个结果。
难免唏嘘。
一时,什么恩怨也都消散了。
而骆燕是迟一些知道的,并不是从萧再谨口中,而是新上任的内务总管常公公为讨好皇后,告知此事。
那瞬间,骆燕也有些惊讶。
她视为仇敌的骆箐,竟然是死在了骆老夫人等人的前头,早就悄无声息的没了。
原来在云池山,是最后一面。
不过她并没有一丝的同情,因在她看来,骆箐早就想弄死她了,只是没有得逞而已。
想来是因为眼睁睁瞧着她登上凤位,活生生气死的。
她冷笑一声,说了句活该。
常公公晓得她跟骆府的恩怨,眼见她神情快意,便知这皇后不好惹,颔首道:“奴婢就不打搅娘娘骑马了。”
宫中冷清,但胜在广阔,骆燕时常在跑马场骑马,恣意驰骋。她此时心情不错,握着缰绳问:“皇上还在批阅奏疏吗?”
“是。”
“我去看看。”她娇喝声,令坐骑越过围栏,直朝文德殿而去。
禁军们眼见一骑如风而至,纷纷将手放在剑柄,但等看清是谁人时,一个个忙垂下头行礼。
她一身绯红色的骑射服,如艳丽又危险的玫瑰,盛放在眼前,就是小黄门都不知眼睛往哪儿放。
骆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行到殿门前。
往里一看,见萧再谨正拿着一封奏疏,秀长的眉微微拧起,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专注与凛然。
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那一刻,她是觉得,有他做大魏的皇帝,确实是令人放心的。
等萧再谨批完这封后,她忽然脆生生叫道:“妾参见皇上。”
十分突然,他手里的笔差点落下。萧再谨看了一眼守门的小黄门。
小黄门们急忙都跪下来。
骆燕道:“是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的……”顿一顿,“我想偷偷看看皇上在做什么。”
瞧她这天真俏皮的模样,萧再谨还能说什么?他甚至自己都控制不住脸色的笑意。
“你刚才是在骑马吗?”他问。
“是。”骆燕走过来,“下回皇上得空,可与我再比试比试。”
该不是那次输了,要赢回来吧?萧再谨未免好笑,心想她的好胜心也太强了。
“可以。”他同意了,等会批完奏疏他就去重温下骑术,绝不能让骆燕得逞。
“我给皇上磨墨。”骆燕走到他身边,拿起墨锭。
说实话,她挺好奇这些臣子写得奏疏是什么样的,可她的身份不合适看,便拿磨墨做借口。
萧再谨自然不会反对,只是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竟然戴着那只玉哨,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他不明白这玉哨好在何处。
宫里有那么多的稀世珍宝,哪一样不比这玉哨精致?她就那么喜欢这玉哨吗?
骆燕刚要把墨锭放到砚台上,手腕却忽然被捉住了。
力道很大,就在她吃惊的时候,萧再谨将她一拽,直接把她拉到了腿上。
此情此景下,小黄门们都识趣的退开。
她脸色不禁变得通红:“皇上,这样不好吧?光天化日的……”
他不说话,只有滚烫的吻。
气息在额间,唇角,脖颈覆盖着,让她浑身起了麻酥酥的痒。
不得不说,萧再谨亲吻的功夫还是很好的,她此时就算想反抗,也有些力不从心。
幸好他没有太过孟浪,在关键的时候停住了。
“下回别再这样撩拨朕……”他把她放下来,“朕得先把这些看完。”
什么?
骆燕心想,到底是谁撩拨谁?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想磨一下墨啊,她咬了咬唇:“小女子告退。”
一路整理稍许凌乱的骑射服,等摸到衣襟时,她忽然发现,脖颈上的玉哨不见了。
其实入宫后,这玉哨她平时也不戴,但因为之前的缘故,她的坐骑已经学会听哨音,她便会在骑马时戴着,可怎么没了?
她回过头:“皇上可看见我的玉哨?”
竟然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的寻找……
萧再谨微微一怔,而后平静的道:“没有看见。”
第73章 073 试探。
骆燕奇怪, 她重新走到御案附近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便道:“兴许是掉在路上了, 我去找找。”
萧再谨嗯了一声。
等骆燕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时,他摊开掌心, 那玉哨赫然就在他手中。
此时瞧着有些刺眼。
他当时不知是怎么想的, 只觉憋着一股火气,趁着她闭眼时将这玉哨取了下来。
这种行为放在以前他是不屑的。
其实也不止这一次了, 他身为天子,出宫去看一个姑娘原就不该。
萧再谨捏了捏眉心, 好似遇到骆燕之后,他就变得很不像他。大概是因为骆燕总能叫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好像在他的心上栓了一根绳子, 随手拉一拉,他就控制不住。
有许多阴暗甚至都被逼了出来。
他此刻真的不知,假若骆燕心里装着别人, 他会做出什么。
他把玉哨放在暗格里。
骆燕沿着来时的路仔细找了一遍, 最终仍没有发现。
不至于是被哪个宫女,或者小黄门捡去了吧?可这东西并不贵重, 若是捡到,他们拿来邀功也比卖钱划算。
她便让半荷去吩咐常公公, 把这事告知内宫所有的宫女, 小黄门等。
结果等到晚上都没消息。
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半荷安慰道:“重新买就是了, 娘娘不用这般费心。”
骆燕托着腮:“确实只是一个小玩意儿, ”虽然是穆扩送的,但只要她愿意,仍可以让穆扩给她送一个, 可她就是好奇,“我不信谁捡到了会不送来,赏钱比买这玉哨的钱多多了。”
半荷道:“会不会是没掉在路上?”
不在路上,就是在文德殿。
可她当时找了一遍了,包括殿内御案的四个角,要说遗漏的地方,那只能是……萧再谨。
她心头忽地一跳,该不会是他拿走了吧?
她记得第一次来宫里时,萧再谨曾问起这玉哨,她说是穆扩送的礼物。
后来朝见礼那天,他就提到要把穆扩调去越州了。
骆燕突然坐直了,喝道:“难道是他……”
半荷吓一跳:“娘娘说什么?”
“没什么。”骆燕好气又好笑,“天下真有这种荒唐的事呢。”
不过她也不能完全确定。
等萧再谨来慈元宫时,骆燕装作十分着急的样子:“我到现在都没找到玉哨。”
萧再谨有些心虚,表情收敛得很厉害:“找不到就罢了,为这东西你想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不成?朕让工匠给你做一个。”他很早前就有此想法。
骆燕不依:“做好也不是原先那个。”
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何至于此?
之前骆燕坦然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是过于猜疑了,但此刻火气又忍不住冲上来。
“那你想如何?”他压抑着怒,尽量不表现出来,“要朕派人去宫外买吗?”
他声音变得低沉了,俊秀的眉眼透出几分阴郁,使得殿内有种雷雨前的沉闷。
骆燕一直在观察他,摇一摇头道:“算了,我让表哥再给我送一个。”
萧再谨:“……”
他没说话,低下头用膳。
中途,骆燕又问:“真的没有掉在文德殿吗?皇上真的没有看见?”
他手顿了顿,而后拿着银勺在汤中微微地搅动。
奶白色的鱼汤被他搅得好似旋涡一般。
殿内的空气都被吸了进去,叫人难以呼吸。
那气势终于叫骆燕不敢再戏弄他了,但还是晚了一点,用完膳后,她就被萧再谨抱去了内殿。
她急得说什么这样会影响克化,又说她再也不找玉哨了,可他当没听见。
宫女们站在外面,感觉动静很大。
似乎是前所未有的。
骆燕也终于深刻的知道了什么叫做“老虎头上拔毛”,“自作孽不可活”。
她差点就想交代“玉哨是吹了指挥马儿”,但想到说出来,就等于拆穿萧再谨了。那么这个醋缸子不知道会不会变本加厉,当下只好忍住,挤了点可怜巴巴的泪珠出来。
幸好见她哭,萧再谨便停止了。
他是恨不得把骆燕揉碎了融入他的身体,可终究下不了狠手。
她越哭越惹人怜爱,他只能柔声哄她。
唯有牵扯在二人之间的穆扩丝毫不知。
他回城内时,被穆夫人再一次催促。
“武家送了东西来,许是为之前的事儿道歉,我想请他们来做客……我看武大姑娘对你一片痴心,等了你这么久,总该给一个回复。”
穆扩也有此意。
是以穆夫人便送请帖去了武家。
武夫人高兴极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她起先是反对女儿坚持的,但没想到骆燕真的被封后了,如今穆家也愿意和好,她的欢喜无以言表。
“我给你好好打扮下。”武夫人拉着武淑安的手,“你真是我们武家的福星,看你祖父身子也有好转了,你这回去穆家,一定能让穆公子答应。”
武淑安却没那么激动:“凡事尽心便是,他不愿结亲,我也不勉强。”
“什么?”武夫人一惊,“你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谁来补偿你?”
“我自己甘愿的,不怪谁,强扭的瓜不甜。”
武夫人一时无言,她真不知这女儿的性子像谁。
可她是不会甘愿的,在她看来,要不是穆扩没有狠心回绝,自家女儿也不会傻等。
她一定要跟穆夫人说道说道。
二人坐车去穆家。
穆夫人跟穆扩在花厅迎接她们。
武淑安穿着碧青色绣荷花的褙子,下面一条月色百褶长裙,发髻上戴着的首饰很简单,是一长一短两只羊脂玉的花簪。
似乎她每次的穿着都代表着不一样的状态。
那次去城外找他,为壮胆,穿得艳丽华贵,上回来家中询问理由,她是穿着家常的服饰,显见很是急切。然而这一回,她却是打扮得极为素雅。
她的心境应该是平和的,不管他什么想法,她都能接受。
穆扩嘴角翘了翘,这很有意思。
两方见礼后,他问武淑安:“武大姑娘平时喜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