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见着这屋里一堆凶神恶煞的人,心想今日怕是不好脱身。
“见过杨小姐。”相比而言,小蝶要机敏的多,更识时务一些,孤身在此,不好硬来,便福身下去同她请安。
杨碧妍冷眼瞧着对面小蝶,上下打量,在她眼里,不过是婢女而已,衣着自是半点儿都入不得她的眼。
小蝶亦是留意了杨碧妍今日的装束,绯色的织锦棉袍以银线锁边,缎身光滑透亮,身前绣一簇绽开的木兰,娇垂盛放,栩栩如生,一见便知手艺不是出自普通绣娘之手,再见宽袖外镶了一圈儿雪白的狐毛点缀,脖上挂着珍珠翡翠串,与之相衬加添贵气。
她素喜金银,连头上的步摇亦是金黄耀眼,随之摆动流连。
嗯,自己与她相较,确是一天一地,小蝶不禁垂了眼,此刻心想的是,的确有人命是好的,什么都不必做,便自坐富贵之乡,连人都生的刻薄了。
“知道今日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杨碧妍端起茶盏细抿一口,纤长的羽睫闪动两下,下巴微仰起,处处透着股傲慢劲儿。
第37章 实现
“奴婢不知。”小蝶摇头,看……
“奴婢不知。”小蝶摇头, 看起来乖觉十分,她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独身在外, 面对着虎狼一般的杨碧妍,自是无计可施。
她深明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问什么, 便答什么。
眼下只能装傻充愣,唬得一时是一时。
“之前我叫陆澜汐过来问话, 高清明突然冲过来, 是你报的信吧。”杨碧妍面色无波, 手指轻轻弹弄青瓷, 一脸的悠然,很难瞧出心性喜怒。
“上次说来也是巧合, ”小蝶抬脸笑起来, 努力让自己看着自然些,“上次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好碰到高世子, 他随口一问,奴婢便说了, 谁知他便冲了上来。”
这假话说的人肝颤,杨碧妍自不是傻子, 哪里信得她说的。
不过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反正叫她来的目的也不是问个真假。
上次的怒火压了许久,正愁没处发散,王府去不得,高清明那厮也惹不得,可每每想到之前折损的颜面就让她食难下咽。
杨碧妍将茶盏一摔, 上好的青瓷就此一成几瓣,屋内众人随着这一声响,皆警醒不少,小蝶更是吓了一个激灵。
随之杨碧妍给身侧众人使了眼色,上来两个婆子将小蝶架住。
冷眼看去,竟是同上次架住陆澜汐时无异。
这场面陆澜汐都见得,更何况小蝶,在王府更是见过无数次,她素来机灵,来王府这么久连个巴掌都没挨过,谁知今日倒要栽在此地了。
杨碧妍脚下避开碎瓷,轻慢的朝小蝶走过来,毫不客气的捏起小蝶的下巴打量起来,“姿色一般,倒不如她惹人喜。”
随之她直起身来,扬手重重一巴掌甩在小蝶的脸上,这一掌用了十分力,顿时将小蝶打的眼冒金星,头偏向一侧。
“公然同我作对,你可知是什么下场,”说罢,抬手又是一巴掌,脆生生的,打的极重,连她自己的手掌亦是火辣辣的,“若不是你这蹄子,那日我哪里能让高清明羞辱!”
她指尖儿指上小蝶的鼻尖儿,没想下,便将她打的口鼻冒血。
小蝶被人架着,毫无还手之力,亦清楚今日躲不开,挣扎亦无用,不如就让她打个痛快。
一想,她最大的本事也不过如此,自己今日不过是讨了顿打,性命应是无忧,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小蝶想着,今日可谓是触了霉头,自小到大,还从未落到这般境地,反正已经如此了,就随她去吧。
这两巴掌下去,杨碧妍再捏起她的下巴阴狠狠地说:“她有人护有人救,你可也有人护?”
很显然,没有,小蝶绝望闭上眼,觉着自己口齿间有些腥咸气味,令人作呕。
杨碧妍用力推了她一把,朝后退去两步,冷冷笑着,“你这么低贱的身份,今日能让本小姐亲自动手,也是你几辈子修来了福气了。”
“你这样的东西,我若真对你如何,还怕脏了本小姐的手,今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以将你放了,不过你可要记得,往后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伤的是你自己。”
她长袖一甩,示意两侧人,“将她放了吧,她这样的人留在这里也是晦气,脏了这么好的地方。”
两个婆子一听,重重将小蝶摔在地上,小蝶勉强从地上爬起,尚来不及拢一拢凌乱的碎发,便被人推搡着出了门。
跌跌撞撞的出了云鼎楼,扑面冷风一吹,反而将脸上的火辣痛楚吹散不少,她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街上仍旧热闹,烟火仍绽得绚烂,无人留意形单影只的她此刻是多么狼狈又多么无助。
没有目地的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的累了,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仿若这世间的热闹欢喜都同她无所关联,她心痛,身上也痛。
终于抬起手背蹭了唇角,借着灯火光亮看清手背上的一片暗红色,微闭了双眼,头朝后磕在墙上。
“是小蝶?你怎么在这?”————一熟悉的声线自上方响起,正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她只看清来人轮廓,却看不清面目。
......
陆澜汐自胡同拐出来,小心瞧了王府门前并没有什么异常,转身调头又回到角门方向,怎奈才一拐过转角,便迎头与一人碰上,这里灯火昏暗,那人又身着长披,几乎是从头盖到脚,二人撞到一起时,陆澜汐闻到那人身上有股子淡香气,像是姑娘家才用的。
那人下意识的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随之脚步匆匆便欲离开,这声音绕到陆澜汐耳朵里,觉着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待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时,那人已快步走出去好远。
陆澜汐连忙跟上。
前面那人查觉出身后脚步声,于是将头压得更低,快步变小跑,见况,陆澜汐也随之小跑跟上。
“昭昭姑娘,你是昭昭姑娘吧!”眼见着就要追不上,陆澜汐在身后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觉着身后的人好似没有什么恶意似的,不觉小心的扭过头来。
借着胡同里微弱的灯笼光亮,陆澜汐仔细辨认,随之面露惊喜,却仍压着声音,“真的是你,昭昭姑娘!”
说着,她快步走上前去,指着自己心口道,“是我,我是澜汐啊!”
“澜汐......”林昭昭对这个名字亦不陌生,很快便记起陆澜汐,面上的紧张神色终于散去,细看两眼,见面前人真的是陆澜汐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你。”
她笑着重重点头,这位昭昭姑娘她自是不陌生,从前在凌予康的院子里侍候,自是知这昭昭姑娘是他的心上人,凌予康待陆澜汐不错,亦算得上是信任,还曾让她跑过腿去给林昭昭送吃穿用度。
所以二人也算旧相识,记忆里的林昭昭亦是个温柔的姑娘,只可惜命太苦,陆澜汐时常叹,若不是家中变故,许是她也会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吧。
奈何天道无常。
“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要找世子吗?”陆澜汐问。
一提到凌予康,林昭昭的脸色一暗,眼神探过四周,见无旁人,只低声道:“我的确想见他,澜汐,你能不能帮帮我。”
这样的要求对现在的陆澜汐来说属实为难,只见她一脸难色回道:“怕是不成,之前世子不知出了什么事,惹了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将世子一直关到今日,除了一日三食,谁都不得见,况且,现在我也不在世子的康宁苑了,若要见他,也是难上加难。”
听到此处,林昭昭的心又冷了下去,一时间无所适从。
陆澜汐上下打量她,见她今日穿的有些奇怪,一身粗布的衣裳竟连她平日穿的也不如,难不成是为了掩人耳目?再一想她这个时辰过来,想来定是有什么要事。
于是接着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世子说,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我讲,或许我会有法子帮你传一下。”
这些事本来林昭昭不愿说,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想着陆澜汐也不是恶人,到底同王妃身边的人不一样,于是在心里硬拼了一把,凑到陆澜汐的耳畔同她耳语起来。
眼见着陆澜汐的眼珠子一点一点的撑大,若不是手掌捂得及时,怕是要惊呼出声来。
她万万没想到,王妃竟然私下里派人去杀林昭昭。
不过这也情有可缘,王妃已然撞破二人的情意,凌予康又不是那轻易死心的人,为了免于后患,动手杀人的事,王妃也做得出来。
毕竟与家族覆灭相比,死一个官女支算不得什么,闹起来,无非就是多花些银子堵旁人的嘴,到时候说是病死的也不难。
这种事儿多了去,官臣里若有哪个同教坊司的生了情愫,这样的处理也常见。
“所以你今日过来是为了同世子道别的?”
林昭昭点头,两行泪不觉流下,“今日我侥幸逃了,教坊司是回不去了,没有赦令我又哪里都去不成,即便这样,我也不想再牵连他,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陆澜汐当然知道这几个字的含义,今日侥幸自刀尖儿下逃生,却还敢跑到承安王府来,这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若是世子知道了,定会很难过的。”她一顿,“昭昭姑娘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这样的人,若不是予康,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如今王妃不肯容我,我亦不想损他半分,我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死而无憾了。”
这话将陆澜汐吓得不轻,听出她有几分轻生之意,她不能眼睁睁这样看着,念及凌予康对她有恩,这件事她也不能坐视不理,情急之下,陆澜汐想到了一个好去处,随即牵起她的手道:“我有法子,你随我来!”
........
雪粒子没飘多久便停了,天上黑云渐渐散开,明月照地,偌白玉盘挂于暗夜。
月光柔和,照在高清明此时孤寒的身影上,仿似给他整个人罩上了一层光。
今夜属实喝的有些多,不过倒觉得很畅快,手底下的空壶又加摆了六七个,烈酒入腹,似整个人都燃起来,寒夜微冷,身上却越发的热起来。
此时天空中一朵烟花自他头顶散开,照的他脸一阵明暗,他侧头看去,那花美若仙子,可惜短暂留不住。
抬首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来不及咽下,便想到陆澜汐方才在此地许的那两个愿望。
他双目死死盯住烟花散去的方向良久,将手里的酒壶重重搁下,自言道:“你的愿望,我来帮你实现。”
第38章 肯否
陆澜汐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
陆澜汐没有直接回王府, 而是将林昭昭带到玉华街上,这里离王府不算远,是凌锦安的乳母曾经置办的一处小宅, 原本是打算给自己养老用的,因是自己住, 所以地方不大, 周边方便,东西也齐全。
现如今房契在陆澜汐的手上, 又没来得及出手, 此次正好派上用场。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反正已经这样了, 教坊司回不去,与其四处逃亡, 不如就此安顿下来, ”陆澜汐拉着林昭昭入院,而后将门闩好,“王妃应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 教坊司收了王妃的好处,想来人不见了一时也不敢声张, 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陆澜汐冷静分析了一路,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倒是林昭昭心思重, 这院子是好, 安静又隐蔽,只怕会给陆澜汐添麻烦,“可是我会不会连累到你,这宅子可是你的?若是查到你头上你又该如何脱身?”
危险人人都怕,陆澜汐也是凡人一个, 不过这些东西相较于凌予康曾经对他的恩惠来讲也算义不容辞,她摇摇头,轻拍着林昭昭的手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且安心住着,待有机会我见到世子,一定告诉他你在这里。”
“澜汐,谢谢你。”话说到这里,林昭昭已经说不出的感激,自从家道中落,她坠于泥土中,任凭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她一脚,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落难至此,还有人肯帮她。
“不必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也需得赶回王府去,”陆澜汐轻拍了她的肩头安抚,“待过两日我再来看你,给你添置些东西。”
“好,你路上小心。”林昭昭点头应下。
……
承安王府今日异常安静,康宁苑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偌大的园子里没有一人敢胡乱窜动,偶尔婢女三两行过,路过凌予康的房间门口,也只低头匆匆行过。
细算起来,凌予康已经被关了快两个月,崔玉儿整日遣人来问他知错没有,得到的答案只有三个字“林昭昭”,除此之外,凌予康什么都不肯说。
到底还是崔玉儿被磨的没了耐性,她认定,只要林昭昭还在这世上一天,便是个索命的厉鬼,决心除掉她。
于是她通过旁人买通了教坊司的人,给林昭昭的饮食里下了药,谁知她运气不错,竟然没死成,反而让她逃了出去。
得知这一消息的崔玉儿气的一把打翻了矮几上的香炉,破口大骂起来。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也能让她跑了!”
田嬷嬷见状不妙,忙遣散堂内婢女,以防有人多嘴多舌。
“王妃娘娘息怒,她跑也跑不远,身上没有赦令,哪里敢容她。”
“小贱人倒是命大,”崔玉儿拍着心口,一股一股的怒意从内涌来,“她若不死,予康的心也不会死,这样下去,可还能了得!”
“您莫急,她丢命是早晚的事,您何必动肝火,世子那边倒也容易,”田嬷嬷一顿,声音压低,“左不过林昭昭早晚得死,不如就这次与世子直接说她死了,这样世子往后也没有什么指望了,过个一年半载,将这事儿忘了,也就罢了。”
“这也是个法子。”崔玉儿动了心,目光朝远处望去,微微颔首,发髻间的孔雀开屏羽流步摇随之晃动。
思忖片刻,实在想不到比这更周全的主意,也只能暂且默认,良久,才叹出一口气,目光又从远处收回,脸上凭添几分哀愁,“但愿他有朝一日能明白我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