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人刻意切断了孙女跟父母之间的血脉关联,他早把人找着了。
邓清文沉思片刻,应了。
“放心,会找到的。”
张朝闻淡淡点头,人老了心肠总是软了许多。
换做年轻时嫉恶如仇,不喜欢身边的人忤逆的他,并不会考虑小孩子那些敏感的心思,他认定孩子家族不是好玩意儿就根本不会主动找麻烦。
如今牙牙对父母始终抱着期待,他不得不转换思路,让孩子亲眼瞧瞧,去碰一碰壁。
不论结果如何,都能解除小孩儿的心结。
这边谈妥,盛景玚却没心思再关注他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掌下渐渐升温的肌肤。
媳妇儿的身体,从出现心跳后便没什么大的变化,不管搂多久她都是冰冷的,但这会儿却奇异的有了体温。
真一冲他狡黠笑笑,圆润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撒娇地轻轻挠了挠他掌心,盛景玚惊喜地瞪大眼。
对上她调皮带泪的笑,他鼻子忽然堵得慌,顾忌旁边的人,他绷紧下颚,克制含蓄地张张嘴:回头说。
雨哗哗下,顷刻间由密集的雨丝转为瓢泼大雨。
不仅雨势走急,能见度也在慢慢降低。
这条路虽在两个重点城市之间,但此时的修路工程尚没有统一的标准,能让两辆车并行已算修得不错,中途调头却不成。
这下就麻烦了,所有人被困在车里,哪都不能去。
盛景玚这辆车还好,人少,宽敞。
后面三辆就不行了,本就是人挤人蹲坐着,大雨还搅得人心浮气躁,起初只是一个人发几句牢骚话,没过多久便引发一车人抱怨,车队领头人见状,担心闹出问题,便顶着蓑衣过来找盛景玚商议。
打算每辆车挪两三个人到这边。
盛景玚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了。
引得真一诧异不已。
趁张朝闻等人进了车厢,没法看清驾驶室的情况,小小地撩起围巾看了他好几眼。
她目光强烈到盛景玚没法忽视,一脸无奈扭过头,长指轻戳她脑门:“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啊。”看稀奇似的。
真一被他戳得往后躲了躲,捂着一点痕迹都没有的额头,“哎哟”一声,小模样娇气得很。
嚷嚷道:“哼,突然这么好说话,我当然要看看你是不是在隧道里被人夺舍了呀。”
盛景玚作势又要敲她:“都是乡亲,救一个是救,救一堆也是救。”
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半道上,缺水缺粮,若是后面的车队再乱起来,肯定会波及到他们身上。
他倒不觉得自己这一行人处理不了可能出现的乱局,可有些麻烦能免则免,谁活着都不容易,有时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真一愣了愣,收起脸上的嬉笑:“等入了夜我就——”
盛景玚食指抵在她唇上:“有危险就不要说出口,那时间停滞的术法……我看不能再用了。”
张朝闻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好似轻而易举,盛景玚却注意到他陡然苍白干裂的嘴唇。
显然,这种堪称逆天的术法并非没有代价。
真一也想起这茬,有些纠结地摸了摸珠子,呢喃道:“要是子系统没被我毁掉就好了。”
如果她当初别那么急躁,骗久点,多薅点羊毛就好了,张朝闻送她这么大份功德,也不至于送不出一份等价的回礼。
这么大的人情,怎么还呢?
难道——
用……五宝续命丹?
真一咬着下唇,眸色变来变去,当初忽悠了那子系统也只弄来两粒五宝续命丹,当回礼肯定够了,但……
罢了,如果没有张朝闻,她或许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功德树点亮,做人做鬼都不能忘恩负义,一颗五宝续命丹而已,她给得起。
“喏,你一会儿给张朝闻,就说……是咱们给他的谢礼。”
盛景玚看她纠结不舍,还得做出大方模样,登时笑出声:“舍不得?抠门鬼~~~”
“你懂什么,这是世上仅有的两颗中的一颗,祁珍都没有的好东西。”真一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右手捧着心窝子,生无可恋道:“拿走拿走,我就不欠这份因果了。”
原是打趣,听到因果两字盛景玚也认真起来。
“真送啊,要不换别的?”
“……就送它了。”
盛景玚接过瓶子,揣在胸前口袋,说了自己对隧道里几人身份的猜测,见真一不感兴趣,也就没多说,转而问起她脸上的鬼纹。
真一:“需要找一个安静且安全的地方完成转化,我担心路上不太平,现在算是强行卡在临门一脚,等回到东川前再转化吧。”
她不知道转化后具体会是什么情况,现在拥有的能力会不会消失,还能否驱动阎君给的力量……
未知令她感到彷徨。
梦寐以求的结果瞬间转换成了压力。
“他说的天眼,我想有一个人肯定知道,要不要——”
“不用强求,世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别人做得,我当然也做得,能学两手也好,学不了也罢,日子不照样过吗?就算我最后依然是个普通人,照样让你过好日子。”
“噗!”真一被他的自信逗笑了。
“不信?”
她眨眨眼:“信!怎么不信,我听邵兵讲玄门收徒门槛很高的,很讲究天分。咱们明明在别处有才华,当然要在擅长的事上努力,何况阳间鬼那么少,还有个特管局在,你要是扎进这一行肯定养不了家,对吧?”
说完,还卖乖讨巧地冲他笑。
盛景玚一时无语,伸手拧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另一只手曲着撑在方向盘上。
不由得啧了一声:“是哦,不仅得养一个你,还得养咱们的孩子,神棍确实不是个赚钱的行当。”
“……”真一脸颊充血,这么久了她终于再次感受到皮肤火辣辣是什么感觉了。
小手扇了扇,媚眼含嗔:“哼,养媳妇孩子你很有怨言嘛~~”
“哪会!”盛景玚笑眼看她:“你先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真一拧眉,伸手在他结实的胳膊上掐了一记,气呼呼道:“盛景玚,没看出来啊,你居然重男轻女!怎么地,我要是生闺女你就不养啦?”
“冤枉人了不是,只要是你生的男娃女娃我都喜欢,就算生个孙猴子、猪八戒,那我也每天乐哈哈,哎哟哎哟,媳妇儿别掐了,当心手疼!”
“哼。”
“你看你这指甲多好看啊,圆圆润润透着粉,万一掐劈叉了多不划算……”
“……”
****
这半天没出什么乱子,车队组织人分了干粮,吃不饱,就是意思意思。
总归往大伙儿肚子里塞了点东西。
要不咋说劳动人民大部分时候都是淳朴善良的呢,只要没有欺压霸凌,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稳定军心,他们其实挺好说话的。
到半夜,盛景玚放哨,真一魂魄离体偷偷当苦力挖隧道。
没有人在旁边盯着,哪需要生门死门,更不用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她直接从木珠子里引出拇指大小的黄泉之力,将它划分成千万条肉眼看不见的丝刃,精准操控它们没入塌方的山体。
悄无声息地将巨石断木绞成碎屑,再整整齐齐堆放在隧道入口两侧。
次日清早,暴雨微歇,运输队带着人去查看两头隧道到底能不能挖开。
就见眼前隧道通畅无阻,塌掉的小半座山安安稳稳落在公路下方,跟暴涨的河道之间,生生将这条河往更外边挤出好几米。
几人惊得下巴都掉了。
“……我眼花了?”
“队、队长,昨天咱们确实瞧见山体滑坡了,是吗?”
“草,草草草!这特娘的是真的,还是幻觉啊,还是做梦?”
说这话的人说着就用力朝自个儿脸上甩了一巴掌,那力道一点没减轻,直把自己打得嗷嗷叫。
顾不得脸疼惊喜道:“是真的,我的亲娘哎,是山神帮忙了吧,要不就是、就是土地公,老天保佑啊,神仙保佑啊,回头我就给你们准备供品……”
他双手合十,神叨叨了几句。
若换个时间,身旁的人早就警告他闭嘴了,但这会子大家心里想法不说一模一样,但大差不差。
这要不是有神仙帮忙,山能自己挪开?
不能,必须不能!
第52章 ·
近百号人陷入狂喜,紧接着怀疑人生。
一个恍然大悟,说自己出生时霞光漫天,另一个就吹牛说出门前娘老子讲他会化险为夷,大富大贵,还有人说祖上积德,大伙儿都是托了他的福呢。
心情一放松,那牛皮就吹得满天飞。
也不知谁领头唱了第一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断断续续,气势昂扬的□□仿佛杂乱的溪流渐渐汇聚成汪洋大海,磅礴惊人,响彻公路。
真一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也跟着曲调哼哼,调子跑得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整个一瞎唱。
“到了市区,就跟他们分道扬镳。”
“还倒货吗??”
“嗯。”
“……”
盛景玚说到做到,到了合安立刻跟张朝闻爷孙,邓清文四人道别,绝口不提拜师之事。
惹得张朝闻讶然不已,明明一天前他拜他的想法还挺强烈的,自己甚至做好了收关门弟子的准备,不过一晚过去,就换想法了?
还是——
那姑娘说了什么?
张朝闻若有所思,看了真一一眼。
真一接收到他的眼神,有些莫名,但还是下意识咧嘴笑了笑。
张朝闻:……
“咳,那就……山水有相逢吧。”
时局如此,说不定随着阳间和地府对鬼魂精怪的管束越来越严,哪一天玄门就彻底消失了,有没有徒弟传承衣钵已经不重要了。
张朝闻牵着孙女,转身离开前终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机缘难得,莫毁了你这一身功德。”
真一微愣,没觉得被冒犯了,旋即一副傻白甜模样笑了笑:“多谢指点。”
张朝闻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盛景玚,也看了他半晌,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一本封面是赭石色的小册子,随手扔过去:“暂且借你,能学多少是你的本事,下回遇见我就得物归原主了。”
盛景玚忙不迭接住,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
手感粗糙偏硬,有些奇怪。
刚想开口,张朝闻已经别过脸转身走了,他拔高声音:“大……”师字没喊出来,临时换成了“叔”。
“叔,什么时候会再见面?”
张朝闻依然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该见时,自然就再见了。”
盛景玚:“……”
猜谜人的世界,他是真不懂!
真一抿嘴,好奇地望着他:“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夫妻之间没分得太清,话没说完前爪子已经先伸过去了。
邓清文身边的两位军人倒是想留下盛景玚,毕竟这段经历着实离谱,当日进入隧道的除了张朝闻便是盛景玚。
而邓清文则暗示他们莫请求。
尤其是听到盛景玚说赶回东川,从头到尾没有提救命这件事,甚至在另一个小伙子面前更是表现得对他们的出现一无所知,邓清文就明白对方确实没有借着救人牟利的心思。
况且,他们不是普通人,不愿意的话逼也是逼不了的。
邓清文便问了盛景玚和真一的单位跟名字,打算让东川那边的熟人照顾一二。
“你俩要是遇到难事了,就打这个电话。”
这回盛景玚没拒绝。
邓清文四人赶时间,寥寥几句便分道扬镳,吴灿看着真一手上那神秘的小册子,再瞥了眼盛景玚手中电话号码,搓了搓手,双眼发光,压抑不住的美滋滋:“盛哥,咱傍上大腿了,发达了呀。”
盛景玚睇他,啧了一声。
“隔着两个省,能发到到哪儿去?少想些有的没的,踏踏实实干你的活。”
“嘿,你想啊,能派当兵的护送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像他们那种有地位的最在乎面子了,肯定一口唾沫一个钉,人家都开口说了,让你有事就联系,那肯定不是假的。盛哥你走大运的话,千万别忘了我啊……”
“少做点白日梦!”
“盛哥……”
“没完没了了?不赚钱了?”
“赚赚赚!”
吴灿比划了个封口的姿势,屁颠屁颠跟在盛景玚后面,没安静多久,又跑去找真一献殷勤:“嫂子,地上积了水,要不你在车里等我们吧。”
拍不了盛哥的马屁,拍拍嫂子的?
真一摩挲着册子,看着地上深一个,浅一个的水坑,好些石板松,确实有踩雷的可能。
她低头瞅瞅身上干净如新的衣裳,想了想,看着盛景玚:“我在车里等你们。”
真一性格外向,认真说来很少有处不好的人,但有时候她对与人打交道这件事是厌倦的,便懒得去当木头桩子了。
盛景玚点头:“我们很快就回来。”
“嗯嗯嗯,快去快回。”
她拉开车门,重新爬回驾驶室懒洋洋地歪坐着,翻阅起册子。
起初漫不经心,翻着翻着,真一瞳孔瞬间紧缩,立马坐直了腰。
咦?
不是她想象的敷衍之物。
是真东西呢。
他整理的修炼法门称得上深入浅出,非常易懂,真一自诩并不是聪明绝顶的人,更称不上悟性绝佳,但她却能看懂册子里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