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安宁被蒙在鼓里,再闹出什么乱子,便让李承瑾悄悄地去告知安宁一声。
即便她不吩咐,李承瑾也是打算去的。
他原本知道的就比其他人还要多,皇后和长公主这么急着要除掉安宁,在他看来简直好笑,以他对安宁的了解,就是皇后或者长公主抬着八抬大轿亲自来迎娶,安宁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她们完全是自以为是。不过那个危在旦夕的顾裴,倒是让他的心情颇为复杂,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安宁说起。
顾裴以萧棠的身份在镇远侯府的花园租住了那么久,若不是他在酒楼中无意撞破,恐怕也不会离开的那么匆忙。他虽然并不知道顾裴为什么要来雍西,但凭借他在皇宫这么些年的浸染,是决计不会相信他费尽周折,又隐姓埋名,只是为了出来散散心。
顾裴来雍西做什么,他并不是十分在意,但当时他出言警告过对方,不能陷安宁于危险之中。顾裴当时也要求他承诺,不会向安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可现在事情紧急,他究竟要不要说出呢?
其实他更在意的,是安宁与顾裴的关系,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可无论他们两人是否有意,这份关系对安宁来说都太过艰难了。
大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亲眼目睹的,怎么忍心看安宁去趟那趟浑水?
抬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怕侯府的人已经歇息了,他情急之下独自一个人出了府宅的大门,心里有些乱,他只顾门头往前走,才没走出几步,忽然觉得脑后一阵凉风,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脑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就软软的晕倒了。
幸亏府宅的门房警觉,听到动静急忙出门察看,看到一个黑影正要把他搬走,随即趁着夜色逃走了,总算是把他救了回来。
他身体本就瘦弱,对方下手又很重,救回来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倒是把安宁吓了一跳,听到满城捉拿刺客的动静,连夜赶过来看他,一直陪着李夫人待了半宿,见他虽然昏迷着,但脉象平和,并没有生命危险,才离开。
第一个明确得知皇上要赐婚给安宁,让她给顾裴冲喜的是二皇子。
他当即就冲到了景阳宫,找皇后问明原委。皇后倒是也不瞒他,直说了她和大长公主的目的。
“我都说过了,安宁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母后为何这般为难于她?”二皇子语气里是压制不住的气氛。
“就凭她让你敢和我这般说话,我还给她寻一个归宿,已经是心慈手软了。”皇后摆弄着桌上供养的百合,一派气定神闲,“你要记住,在你羽翼未丰的时候,你护不住任何东西。还是说,为了一个女子,你宁愿给你皇兄让位?”
二皇子还要说什么,却因为皇后后半句话放弃了,他双手握紧拳头,愤愤而去。
他知道皇后说的没错,在外人眼里再是尊贵,在他父皇、母后跟前,他都没有反驳的权力,即便是姑姑大长公主,他都得罪不起。皇帝不止他一个儿子,他的皇兄赵祯虽然不得宠,可身为先皇后的嫡子,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一个不小心,身为嫡长子的赵祯登上储君之位,也是名正言顺的。
想着安宁的一颦一笑,他只能闭上眼,心里默默说了声抱歉。
他站在景阳宫外久久没有回神,在他身后,一个娇俏的女子盯着她的背影,痴情的眼神中透出一抹嫉恨。
她方才来给皇后请安,刚走到门口,正好听到屋里的争执,本来转身要避开,无意间听到二皇子说了一个女子的名字,便在原地听了起来,直到二皇子出门时,才匆匆转过屋角躲开了。
此时见二皇子一脸的黯然神伤,她忍不住把那个名字在牙齿间默念了一遍,心里满是羞愤和嫉恨。她就知道,二皇子突然对她的态度大变,必然是有别的女子招惹了他,虽然听皇后的意思,这个女子已经不足为惧了,可胆敢把心思动到她的心上人身上,她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她也不傻,若是直接问皇后,皇后必然觉得她她过小气,她想了想,等二皇子离开后,也悄悄出了宫,打算回去先让家里打听打听这个名叫安宁的人的情况再做计较。
二皇子出了门,心里的气怎么也消不了,便让人把顾弘唤了来,将事情的始末都和顾弘说了,果然,顾弘听完同他一样气愤,可气愤中,还带了一丝苦涩。
“你回去可千万不要同姑姑说是我告诉你的,可这件事也着实太过荒唐,你若是能说动姑姑,是最好不过的了。”顾弘离开的时候,他不放心的叮嘱道。
顾弘不知道心里再想些什么,随口应承着就离开了,并没有明确说会回去劝大长公主,这多少让他有些失望。
顾弘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犹豫了半天,才向大长公主说起这件事。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是我和陛下求来的。不过我与那个丫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可不是成心冲着她去的,你小叔病成这样,我也只好病急乱投医了。”大长公主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话说得可比皇后冠冕堂皇多了,“你也希望你小叔能早点康复吧?”
她惯会拿捏人心,知道顾弘的软肋是什么,一边是个不知廉耻的野丫头,一边是顾弘一直上心的血脉至亲,不用想也知道一向重情重义的顾弘会怎么选。别说她还不确定顾弘是不是也对安宁有意,即便是真有其事,顾弘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顾裴不治身亡。
果然,顾弘听完低着头,再没有说一句话。
“那丫头的命格是钦天监算过的,也算是天定的缘分,若是她真的救了你小叔,难道我还能不好好待她?”大长公主温声道,“你呀,年纪轻轻的,倒是不知道随了谁,这般爱操心,回去歇着吧,过几日迎亲,还有你好忙活的。”
顾弘直到出了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觉得二皇子说的对,他娘说的也十分有道理。可一想到安宁,他又觉得脑海里乱成了一团麻。他虽然总是想起那个在城外借马给他,在城里马蹄下倔强而脆弱的那张脸,可几乎从没有把她同安宁联系在一起,仿佛那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幻想。
他不确定他喜欢,可是一想到让安宁嫁给顾裴,他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往顾裴的院子里走。
这几日他四处求人,太医、名医、神医请了一大堆,可一点效果也没有,顾裴这几日已经快被烧糊涂了,每日里只能让人喂些米汤,再这样下去,恐怕真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他并不傻,小时候无意间从下人那里没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是顾裴因为与他的身份相冲,才会落得身残体弱的下场。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向母亲求证,因为他知道,那样的后果除了让那些下人从他身边消失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母亲无疑很爱他,可也是极为蛮横的,连他也不敢随意忤逆她的意思。
或许是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他自幼就对那个总是冷冷清清,一场孤独的小叔叔很是上心,总是会想方设法、厚着脸皮贴上去,就是想要外人知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他们是血脉至亲,怎么可能会因为身份的事情伤害彼此?长大之后,每次大长公主提起他弱冠之后袭爵的事,他总是避而不谈,想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封侯拜相,府里的一切都留给顾裴。
只是这些心思,他不敢同大长公主说起,也不敢同顾裴说起,似乎无论他怎么想去否定,那道猜疑的缝隙始终在他心里挥抹不去。
或许母亲是对的,安宁若是真的能救回顾裴,他这一生即便是孤独终老,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替人事不知的顾裴掖了掖被脚,他心里打定了主意。
知府府上大公子遇袭的事,在雍西城传的沸沸扬扬,可凶手一直没有抓到,李承瑾一直不是很清醒,也提供不了证据,一时间整个城里人心惶惶。
“你说,会不会是李鹤年回来了?”安宁在酒楼三层靠窗的位置坐着,看着楼下街上稀疏了不少的行人,和沈泽闲聊。
李承瑾为人温和,又极少出门应酬交际,能恨他入骨的人,还真是不好找。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想起了李鹤年,那个一心想要取代李承瑾,成为李家继承人的人。
自从他被发配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不过以他前世做的那些事,若真是他偷偷跑了回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还敢回来?再被判一回,他这辈子就搭进去了。”沈泽倒是有些怀疑,“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老老实实的等刑满了,李知府再怎么着,也等看顾他些,一辈子锦衣玉食也是不愁的。”
安宁心里还是觉得疑惑,想了想,唤了一个小厮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个小厮便点头离开了。
她还是觉得极有可能,李鹤年是受不了那些苦楚的,也许他好不容易逃回来,是想向沈姨娘求救,结果却发现沈姨娘去世了,亲妹妹李斯馨也被判了刑罚,一时冲动便对落单的李承瑾下了手。
可这样的怀疑她又不能亲自去对李知府说,所以才让小厮到街上去散步一些消息,只要李知府派人去查查李鹤年是不是还在发配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待着,也就清楚了。
沈泽虽然不赞同她的猜测,可还是觉得危险,若真是李鹤年,恐怕他对安宁的恨不亚于对李鹤年。当下也上了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姑奶奶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说着就喊了几个小厮送她回去。
这两天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回去了。
刚走到侯府附近,远远的就看到侯府门口摆开了好大的阵仗,看衣着装束,都是官家的护卫,心里不由一跳,加快了脚步。
那些人列成两队在侯府前站着,见到她也不阻拦,她赶紧跑了进去,还没到大厅,就听见镇远侯犹如怒雷一样的声音。
“天下女子多的是,怎么就我的女儿命苦,大师说了她三年内不宜婚嫁,你替我回禀皇上,还是另外再去寻取吧!”
“前途前途,女儿都要送进火坑了,还要什么前途!我明日就和圣上告老还乡,要命一条,要我女儿去守活寡,那是万万不可能!”
“就算是抗旨,我也不能让旁人笑话我连女儿也护不住!”
“死我们一家也要死在一处!”
安宁虽然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可从镇远侯的言语之间,也可以猜测出来,这倒霉的是还真是落到她的头上来了,虽然为镇远侯的维护感动不已,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她也不可能真让整个侯府为了她一个人去牺牲,那样和原书里的结局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稳了稳心神,抬脚走了进去,镇远侯一见她,更是着急了,使着眼色示意丫环把她赶紧带出去。
她摆脱了丫环的拉扯,上前向那个太监模样的人躬身行了一礼:“还望大人体谅小女父亲爱女之心,小女安宁,愿意听候皇上的旨意。”
第90章 讨价
“这位是……”
白胖的太监没想到侯府里还有这么好说话的,倒是有些惊讶,一面打量她,一面看向镇远侯。
镇远侯气还没消,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冷哼了一声,就要来拉她出去。
她一侧身躲开了,冲镇远侯行了一礼,又伸手略微整了整发鬓,稳稳地走到大太监跟前,大大方方地行了礼,“我就是大人要找的安宁,只因父亲就我一个幼女,不舍我远离,才这般动怒,并非有意抗旨,还望大人海涵。”
一番话说得大太监连连点头,脸色也好了许多,“原来是安小姐,咱家也只是领差事办事,并非有意让侯爷割爱为难,还望小姐多劝劝侯爷,莫要误了大事。”
“多谢大人体谅,人命关天,安宁岂敢不从,只是爹爹也是为我担心,为人子女不能替父亲分忧,反倒惹家人忧虑,我这一去,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够劝慰得了父亲?”说着似乎悲从中来,低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小姐何出此言?”见她这般孝心,大太监也颇为动容,但凡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这是在把人往火坑里推,偏又是他摊上了这不讨好的差事,当下劝说道:“那顾裴虽然危在旦夕,但也算是个尊贵之人,若幸得小姐的福气转危为安,日后定也是件佳话。
为了嘉奖小姐仁义,皇帝特意赐婚,以公主的规格送小姐出嫁,一应嫁妆、依仗都由宫中承办,这样的尊荣,可不算是委屈了小姐吧?”
“多谢圣上厚恩。”安宁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悲戚之色更重了。
大太监此时也看出来了,镇远侯那边是说不通的,可那顾裴已经半条腿踏进地府了,时间也耽搁不得,见安宁是个明事理的,就想从她这边⑩力,见她还有所顾忌,追问道:“小姐还有什么顾虑,只管同咱家说,但凡能帮上忙的,一定不推脱。”
安宁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就把潜在的风险都说了。
大太监认认真真地听了,非但没有什么不满,反倒更高看了安宁一眼,没想到镇远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在朝堂上也只会冲着文臣瞪眼睛的武夫,竟然养出这么一个有心眼的女儿来。
若是别家小姐摊上这事,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听天由命了,可安宁却不同,她既表示听从皇帝的安排,却又极力的在争取自保。那些她自幼骄纵,不懂得什么规矩礼数,怕是一进京城让旁人笑话,给庆国公府蒙羞;又是承蒙皇上这般看重,若是自己福薄命微,没有救回顾裴,会不会被怪罪,她自己倒是没什么,若是为此连累了家人,让她心里如何过得去。在这样的关头,只顾着转弯抹角替自己和侯府开脱,以免日后受牵连,即便是在京城,也少有这样心思通透的人儿。
见她生得天仙一般的模样,又识大体有见地,大太监心里也不由生了几分怜悯的心思,想了想,应承道:“咱家都明白了,小姐只管放心,咱家回去之后,一定向陛下禀明小姐的顾虑,想来陛下英明,必定会给小姐一个安心,若是有所差池,小姐只管找咱家算账。”
安宁虽然不知道大太监是什么身份,但看他说的这般笃定,不由心里一喜,想了想,又靠近了些,小声对着他说了些什么。
她这一副信任和亲近的举动,让大太监颇为受宠若惊。
虽然宫外的人都敬怕他们这些内使,可怕的只是他们身为皇帝心腹的身份,有几个人是真正把他们当人看的,更别说亲近他们了。可安宁打从一见面开始,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这会儿还当着众人的面和他说起悄悄话,好像他是可以信任的长辈一般,这样的经历,让身体不全的他心里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
安宁所说的三年不宜婚嫁之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想那顾裴今番就算是真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就那双腿残废的病弱身子,怕是也难以尽人夫之责,便也点头应下了,回去就同陛下说明,让他们三年之内不得圆房,这样既是为顾裴好,也送了她人情,想来皇上也不会不允。
自己的顾虑都没有了,安宁也颇为痛快,拉着镇远侯劝解了一番,就同大太监商定好第二日一早便启程进京。
“小姐只唤咱家一声‘公公’便是,‘大人’的称呼咱家可消受不起。”虽说是按照公主的规格出嫁,可毕竟不是皇家嫁娶,大太监传完话,就要尽早回去复命,并不会和安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