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可悲的胆小鬼。”
研二这年,饶妙春要做的研究才有了个大方向,只是到底怎么做还是个迷。
她拿着手头能搜集到的所有国内外资料去询问广晋海,只是办公室没有人。
她发消息去问,“广老师请问您在哪?我已经到您的办公室了。”
广晋海的电话很快回过来,“妙春啊,老师家里有点事,已经先回来了,你的资料送来我这吧。”
广晋海发了个地址给她。
饶妙春生起退意,虽然不远,但去他家里终究不合适。
只是没一会广晋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妙春啊,你到哪了,你师兄还有城年都到了,你怎么还没来。”
饶妙春闻言,赶紧往广晋海家里去,广晋海为人宽厚,平时师娘在家,也会邀请同门一起去家里吃饭。
她紧赶慢赶,广晋海开门的时候,看到她红着脸喘气,好笑地拍了拍她肩膀。
饶妙春走进,却听客厅安静。
“老师……”
广晋海和煦笑:“你师兄几个有事都先回去了,你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饶妙春心惊,赶紧往外走,“那老师我先回去吧。”
“你来都来了。”广晋海拦住她,拿走她怀里厚厚的一沓文件,“饭菜还剩着,你先吃饭,我在旁边给你看看。”
“老、老师,我就在这看着好了。”
广晋海蹙眉,“你这孩子,都进师门这么久了,还跟老师客气什么?”
饶妙春进退为难,看广晋海已经坐在旁边沙发上看起论文,自己手足无措,房间静悄悄,广晋海认真翻看着资料,她只得坐到凳子上,只是桌上的碗筷一下也不敢动。
广晋海好笑地看她,“害羞什么,不想吃就给自己倒点水喝吧。”
“好,好的。”饶妙春点点头,只得硬着头皮去给自己倒水。
上百页的资料广晋海要看许久,饶妙春低头安静等着,在广晋海好笑地说别光愣着了,“吃点菜,吃完我那有几本你相关的资料,拿来看一看。”
“不用不用。”饶妙春赶紧摆手,“我喝点水就好了。”
一杯温热的水下肚,饶妙春去拿了本书远远坐在饭桌后面,好躲避这如坐针毡的情况。
那时,她以为最难的时候就是卑微学生在牛逼大佬前谨小慎微,坐立难安。
等她再睁眼,看到身边睡着的年老男人,白色头发和难掩岁月衰老发皱皮肤上隐隐的老年斑,愣了很久。
如果如坠冰窟是个动词,她一丝不挂的被摔进寒冷的冰冷河道的时候,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醒过。
广晋海笑吟吟的醒来,握住她的手说:“妙春,跟着老师好好做,你能越走越远。”
饶妙春看着自己光滑年轻的手被一双黑色、发皱的手握住,猛地就吐了出来。
此后种种,都像是趴在马桶边反复作呕的呕吐物,只是有人威胁的话像苍老的手抓起那些呕吐物硬要灌入她嘴里,“你家里什么情况妙春你也知道,你辛辛苦苦考过来,要是被学校开除,你路边卖红薯的爸爸以后还怎么上大街,你妈妈好像是个家庭妇女,你们家还要你来养活啊。”
“老师也是想对你好,你想做什么研究,老师能帮一帮的,都尽量帮你。”
还有令人作呕的话在耳边响起,传入她耳朵的过程好像把呕吐物赛回她嘴里,温柔的用力塞着,劝她把那些恶心的东西吞下去。
饶妙春以为,她趴在马桶边脏的如同呕吐物,已经是她人生所能经历的最惨境地。
她仓惶推门逃出,撞上敲门的解南。
解南眼神一震,深邃眸子看着她。
饶妙春几乎站不稳的双脚和疼的要裂开的肉|体在看到解南那一刻,被重重扔地上踩了几脚。
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应该是解南在这里。
她推开他出去,解南跟过来。
“你需要去医院。”解南拧眉,眼神沉沉,紧紧抓着她的手,饶妙出感觉自己要被捏碎了。
饶妙春惨白着脸看解南,“医院,我去医院,我爸妈怎么办,就算我是受害者,其他人都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的家人,你知道吗?”
“你想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解南抓住她,紧紧咬着压,愤怒到乌黑的眼睛冒出浓烈的火,“师姐,你,你不能放过他。”
饶妙春心口系着一块重重石头往下沉。
她去医院,然后呢?
他爸以后还怎么上街卖红薯,其他人将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她。
饶妙春觉得自己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没有一处不是皮开肉绽的疼意。
她一把甩开解南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师让你帮他学术作假,我揭发他,他要出事了,你就能坐享其成换个好老师好好搞自己的学术了是不是。”
解南瞳孔一缩。
饶妙春:“那天你们在办公室门外的谈话,我偷听到了。”
即便解南是天才,也解不了一时之需,广晋海急需高质量学术成果,将目标看准了自己这个聪明的弟子。
饶妙春可笑的指着他手上厚厚的资料,“你以为你拿这么多东西可以说服他?解南,我劝你不要太天真了,你这样优秀的人,他已经盯上你了,你根本逃不了。”
解南:“我不可能帮他做那些事。”
饶妙春感觉双腿流血,心口滴血,她惨白着脸指自己,“我也不可能让任何人蘸着我的血吃我的人血馒头。”
她趔趄着走远,解南看着她愤怒破败的背影,攥着文件的手指发白。
饶妙春这样说解南,她又如何逃得了。
广晋海看她没有生事,很是满意,大手一挥就给她指了个不错的选题和研究思路。
聪明和腥臭的大脑相撞,泛臭也掩盖不了学术上的漂亮。
只是饶妙春越来越憔悴,她在看到解南的时候,他已经被赶出项目组,就连实验室都进不去。
没了实验的解南,坐在树下的木头凳子上,可怜的像个乞丐。
饶妙春在他身边站住,“解南,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血性。醒来的时候,如果我手边有刀,现在你应该可以跟着一个不错的老师了,可惜我没有,你不知道我父母是怎样把我辛苦养大的。如果我今天出事,明天他们大概就会从你身后的湖里投下去。”
说完,饶妙春从他身边走开。
“你去见他?”
饶妙春僵住,半晌,朝天冷笑了声,“活着,该死的活着。被一个老男人进进出出和投湖让人蘸着我父母的人血馒头,我总得选一个。”
“我能怎么帮你?”解南盯着她,声音低哑,“师姐,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饶妙春沉默许久。
“你能帮我杀了他吗?”
她回头看他,眼神阴沉,“解南,你能帮我杀了他吗?”
解南看着她凄冷阴戾的笑沉默。
饶妙春:“那你就先等着吧,说不定哪天我就帮你先杀了他,到时候就祝你好运了。”
“不过,你也没资格笑我,我们不过同样是懦弱的小丑。”
“或者,你现在比我还不如,解南,你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饶妙春说尽狠毒锐利的话,把刀缓缓捅进别人的胸口掩盖她流血的身体和灵魂。
“是不是我是个活该被坏男人操的贱货,因为我太坏了,我向唯一一个同情我的人发泄我无处释放的怒火。”饶妙春哭着看李桔,身体忍不住颤抖。
可是,饶妙春对着这个已经得到解南目光的女人说不出,她可以容忍任何人的同情。
为何那个人,为何那天出门撞见的,偏偏是解南。
饶妙春抖着手端起面前的果汁一口灌下,才惨白着脸可看向李桔。
“你要是不能离开他,就是带着他走吧。”
“李桔,你们逃吧。”
第100章 活着就是一场痛苦的反复温……
解招娣带着解南上楼, 开门说:“进来吧。”
“小舅舅快进来。”泱泱抱着他的腿开心说完,先跳着进去了。
解南走进,房子面积不大, 两室一厅, 布置温馨,房间整洁,看得出这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吃饭了吗?我去把菜摘一下, 留在家里吃晚饭吧。”解招娣说。
“不用,我坐会就走。”
解招娣睨了他一眼, “来跟我摘菜。”
“泱泱,去给你小舅舅倒杯热水。”
“好,小舅舅你别走,泱泱好久没见你了,想和小舅舅你一起玩。”
解南低头看着又抱住他腿的泱泱,揉了揉她头发。
随后, 他跟着解招娣进厨房。
解招娣找着菜篮子,一边问他:“后来来过?”
解南顿了下, “嗯。”
解招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解南:“你要是不想我……”
解招娣拍了他肩膀一掌, “把菜给我摘了, 别说那些废话。”
解南看着强硬递到手里的菜,目光在已经转过身的解招娣身上停留了两秒,低头开始摘菜。
如果说他的存在为郭喜芬不喜, 那么解招娣完全就是一个被无视的存在了。
从初中起解招娣就在住校,后来高中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挣得,随后草草上了个职高就出来上班挣钱,然后遇到现在的老公,脱离解家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个让她从未感受过温暖的解家, 她不想有任何关系,甚至自己的姓名都是一种痛恶的存在。
然而在解南的生活里,那个家里从未给解南冷眼的人除了解洪,就是解招娣。
她只是用一种沉默的眼神和他对视,然后平静移开。
然而解南曾经几次在枕头下发现零钱,那不会是任何人塞给他的,除了那个自己年级轻轻,在所有女孩花季年龄享受着青春和恋爱时已经开始埋头打工挣钱,考虑着柴米油盐的女孩。
解招娣结婚后,从没回过那个家。
解南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把她拉回那个残酷深渊里,只是偶尔来这里的楼下坐坐,那个小女孩和楼里几个孩子在小区里玩的时候,解南一眼就看出了解招娣的影子。
虽然那个小女孩眼睛里充满青春活泼的笑容,解南却觉得看到了解招娣的影子,如果她不是总灰扑扑面容,拖着疲倦的身体和无止尽的工作,应该笑起来也是那样好看。
他的姐姐,大概都没能体认到自己是个漂亮女人。
幸好,她遇到了个不错的男人。
以往那个沉重、疲累的解招娣渐渐消失,他的出现不会再让她轻易感觉痛苦、煎熬、烦恼。
“泱泱都认识你,怎么不来见我。”解招娣问。
解南:“不想让你看到解家人。”
解招娣冷笑了一声,“我也姓解。”
她回头看他一眼,接着洗菜,“她还是那么刻薄吗?”
“她快死了。”
“哦。”解招娣没什么表情,“你不会是来给我说这个消息的吧。”
“不是。”解南摇头。
解招娣偏头看他,“为什么我都走出来了,你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解南身影僵住。
解招娣抱臂,目光落在他头顶的白色橱窗上,视线渐渐模糊深邃起来,“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不爱我的人不值得让我不爱我自己。”
说不清有多少次,郭喜芬失望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种无望的眼神里充满了质问:你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孩?
她也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她要是个女孩?
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不会有那个小孩在他家,沉默孤独,她回到家眼睛总不敢往他身上落,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罪,没招来弟弟,只能让一个小孩承担她的错误。
她不敢问郭喜芬要学费,不敢去见爸爸的骨灰盒,不敢再回解家。
只是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爱她的人,告诉她那些都不是她的错,她没有任何错,她只是需要被疼爱。
解招娣渐渐明白,出生起就背着的错误不是她的错。
她要逃离解家,郭喜芬反而追了上来。
似乎上次见解南,也是在那个时候。
车祸害的那对可怜父子相携上门问郭喜芬要钱,因为前段时间小儿子生病需要钱,那个男人无法支付一个多月的住院费。
郭喜芬知道解南没钱,来找解招娣。
解招娣刚好接泱泱放学回来,看到门口蹲着的郭喜芬,脸色难看起来,来自心底的寒颤和怨恨。
郭喜芬伸手说:“借妈妈一些钱,不然那两个讨债鬼赖家里不走。”
大概那对可怜人是由解洪造成的,郭喜芬爱解洪至深,难得没将撒泼属性发在那两人身上。
泱泱有点害怕地看着这个女人。
郭喜芬咧唇笑:“小朋友,我是你外婆,你很小还见过……”
“泱泱,回家。”解招娣拧眉说。
郭喜芬笑一顿,“招娣,怎么结了婚也不回家了,妈妈还……”
“你要多少钱?”
郭喜芬僵了下,慢吞吞比了五个指头。
谢招娣看见后脸色难看起来,“我和他爸爸都是普通打工人,没有那么多钱。”
其实这个钱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谢招娣没有拿钱的理由,况且这个钱确实会让她们这段时间过得紧张。
解南赶到的时候,谢招娣和郭喜芬仍在门口对峙。
12层回荡着郭喜芬愤的声音以及出现在解南眼前的解招娣难看脸色。
饶妙春质问他:“你能帮我杀了他吗?”
那个冷笑着看他的眼神里只有: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