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赵氏母女俩正在房中喝茶说话,门外侍快步走来,禀道:“夫人,有您的信。”
赵氏微愣一瞬,接过信仔细查看信里的内容,这一看险些没把她气晕过去。
“咣——”
盛满果饯的银盏被拂到地上,丫鬟们大气不敢出,生怕牵连到自己。
“娘,出了何事?”秦云忙问道。
赵氏深吸一口气,遣退屋内一众侍女才道:“你舅舅这个没出息的,竟然卖了祖宅去赌钱,如今倒好,他把你外祖父的棺材本都赔了个精光,外头还欠下一屁股债!”
听到这一消息秦云有些傻眼,“他赌他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氏被她这不谙世事的模样给气笑:“要说你没点脑子,当年你舅能捡到一官半职全仰仗你爹搭了把手,他做的那点子腌臜事若是被捅出来,你爹必也受到牵连!”
被她这么一说秦云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她咬牙切齿道:“舅舅也真是的,怎么偏在这个时候犯下这种糊涂事,我可马上要说婆家了,若是叫外人知道那还得了?娘,你快想法子把钱给他凑上!我就不信我爹堂堂侯爷会连这点钱都拿不出?”
赵氏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额头,“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你爹,咱们另想办法。”
母女俩沉默下来,半晌后,赵氏灵机一动,眼前发亮。
“有了!绾梅的嫁妆可还在周家呢!”
第34章 叁拾肆 渡他成佛
鄯州的雪更比西临城的还要密, 鹅毛大雪覆盖整座城池,入目之处尽是刺眼的白,冰天雪地玉树琼枝, 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当地百姓寒冬时素以猎来的兽皮做衣裳,据说穿在身上非常暖和, 但秦漪穿不惯,便裁了几匹布打算自个儿做冬衣。
外头大雪盈尺, 乌木娅无处可去只能被困在屋里, 闲不住的她便总往秦漪这里跑。
“云凰姐姐, 你们靖安姑娘都这么手巧吗?”
她看着秦漪熟练地穿针引线, 又在那布缎上来回穿梭,针线在她手里变得异常灵活,就好像长了眼睛似的。
“想学吗?”秦漪笑道。
“得了吧, 这种细活我可做不来。”乌木娅立马摇起头来, 跟转拨浪鼓一样,“对了,昨日郦尔公主见着你了,她叫我问问你,得空时能不能给她也做一身你们那儿的裙子。”
“郦尔公主?”秦漪略感惊讶,没想到那个传闻中很是娇纵的小公主也会对她们靖安服饰感兴趣,“自是可以, 不过我怕做出来的样式她不喜欢。”
乌木娅咧嘴一笑:“不,你不知道, 城里的富家夫人和小姐们可太喜欢你们那儿的东西了, 诸如头花裙装都是心头爱,之前我们布庄的伙计从靖安带回来的布匹一会儿就被抢光了,可惜她们买回去也没人会做。”
这话听进秦漪耳朵里便有了另一番滋味, 她灵光一闪,仿佛寻到了赚钱的门路。
不过,眼下还差个机遇,而她万没想到,这机遇会来的如此之快。
一场大雪让许多无家可归之人所面临的境遇更加困难,这日,乌家如往常一样开仓放粮救济穷苦,秦漪受邀同去布施,前半晌都还好好的,后来,数个女子忽然在街上为几碗粥饭大打出手。
乌木娅得知后气的用手扶额,“真是丢人现眼,我乌家还能缺她们吃的?”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秦漪不由的问道:“此处为何有这么多年轻女子流落街头?”
一旁的家奴忙回道:“这些女人要么是死了丈夫没处可去的,要么是做错了事被家里的主子赶出来的,她们为了混口饭吃可不得以乞讨为生。”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那些个稍有姿色的就去了红莺馆,剩下的女人不是样貌丑陋就是身体有残缺,说来也是怪可怜的。”
红莺馆是此处有名的伎馆,那儿的姑娘各个样貌美艳,就连端茶倒水的丫头也得有张看得过去的脸蛋,只有这样才不会砸了她们的招牌。
秦漪动了动嘴唇,她想说点什么,可她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云凰姑娘见多识广,不知可有什么法子替她们谋条出路?”
乌则钰不知从何处而来,身上裹着极名贵的白狐大氅,乌黑头发随意绑在脑后,这般看着倒有几分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他这话让秦漪心头一动,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谦逊一笑:“乌少主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来,若说让我带她们绣绣花还差不多。”
乌则钰深邃的眸子散射出精明的目光来,他笑笑:“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云凰姑娘可愿意。”
“不妨说来听听。”
“听木娅说你颇擅女红,既如此,我二人何不同开一家绣坊,由云凰姑娘教那些女人做绣活,至于布匹就从我乌氏布庄拿货,如此一来,除去本金和工钱,赚得盈利你我五五分成,你觉得如何?”
秦漪眉尖一挑,藏在面纱后面的嘴唇微微上扬:“只教她们女红便能拿五成利润,这样我岂不是占了乌少主的便宜。”
乌则钰眯着眼睛看向远处,身为商人,他自不会做出赔本的生意。
“云凰姑娘不止要教会她们如何做女红,我想开绣坊是要专门为那些富贵人家量体裁衣,这期间必少不得跟各家夫人乃至皇亲国戚打交道,不过我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一看,云凰姑娘再合适不过。”
“富贵人家”四个字让秦漪眼皮跳了两下,她之所以想在北越立足便是为了能获得属于自己的权势,这一把,她果然没赌错。
想到此,她浅浅一笑:“乐意至极。”
乌则钰朗笑出声:“好!那便这样说定了。”
乌家财大气粗,做起事来效率奇高,初十这日,“云绣坊”正式开张,说是绣坊,其实地方都快撵上大户人家的府院了。
此院落建在城中心的泗塔街上,正处于闹市,能容百余人,乌则钰特调遣一些奴子到这里做事,若非门口匾额挂的牌子,路过的人都不知这里是处绣坊。
那些乞讨女子得知日后有地方可住后都喜极而泣,在听到只要做衣裳便有工钱可拿后更是欣喜若狂。
院门口鞭炮声此起彼伏,不少宾客前来贺喜,秦漪初来乍到并不认识这些人,但乌则钰在一旁给她介绍时她便一一牢记于心,保不准日后就会有生意上的往来。
与此同时,在对面街巷的角落里,一个僧人正驻足凝望,看到眼前这一幕幕,错综复杂的情绪萦绕在他心间。
门前窈窕淑女巧笑倩兮顾盼生辉,那晚所见的年轻男子此时也在她左右,观南知道,她正朝自己的目的一步步靠近,背靠乌家这棵百年老树,她日后必然顺风顺水得偿所愿,他该为她感到高兴的。
可他只觉心口像缺了一块什么,哪怕用手压着也徒劳无功,那处口子正一点一点变大,从最初的钝痛到后来的麻木,最终,他又能做回曾经那个没有一丝杂念的佛子。
“释空,走吧。”
“法师不去给云凰姑娘道喜吗?”
“不了。”他最后再朝那方看了一眼,唇边浮起浅淡的笑,“得见她安然无恙便足矣。”
秦漪抬头一瞥间便感觉不远处似有一道熟悉人影,等她踮着脚尖想再看清楚一点时,那里已空无一物。
“小姐,外头风大,咱们也进去吧。”
门口的宾客都已进去,她左右张望也未看到想见之人,转身之际又试探着问道:“观南法师……他可曾来过?”
宝珍宝画都摇摇头,“奴婢们没见着他,要说他收到口信也该过来了,这个点没来许是有事脱不了身吧。”
听闻此言她眸中光彩黯淡下来,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朝刚才那处方向看了眼,而那里的的确确无人出现,她叹了口气:“走吧。”
在往后的几天里,秦漪逐渐结识不少当地富商亲眷,正如木娅所说,这些女子对靖安满怀热忱,尤其对西临城里贵夫人们的衣食打扮格外向往。
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她们之所以这样全都因为北越王后宫里的那位张贵人。
张贵人是来自靖安王朝,据说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性情更是温柔的像一潭秋水,自从入宫后便受尽北越王专宠,也是打那时起,皇宫里里外外的女子都想要模仿她的穿衣打扮。
秦漪暗笑,论起来她倒要好生感谢这位贵人了。
*
这日,秦漪正在库房清点货物,便听得街上人声鼎沸十分嘈杂,她随口问道:“外头为何这般喧哗?”
宝珍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接着笑道:“小姐忘了,今日观南法师在大照寺布道讲经,听说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要去呢。”
落在账册的手指猛然顿住,秦漪抬头盯着门口发了会儿呆。
自从初来北越那晚匆匆一别,她已有数日未见过他了。
“小姐,咱们可去凑凑热闹?”宝珍小声问道。
“有何热闹可凑?”秦漪阖住账册,转身朝门外走去,“我既不信佛,便没必要往那处跑一趟。”
“可观南法师……”
话未说完,宝画一把拽住宝珍,俩人与秦漪拉开一段距离后她才低声说道:“宝珍,观南法师是佛子,那日木娅姑娘说的话你不是没听见,若咱们还像以前那样跟观南法师那般亲近,岂不是给他招来无妄之灾?”
宝珍小脸一皱,掰着手指仔细想了会儿。
“话是这么说,可人到底不能忘本,若非观南法师大发慈悲,小姐不定成什么样了,他冒着风险带咱们来到北越,这一路所作所为你我可都看在眼里,如今难道要因为人家说的几句话就假装跟他不认识了?”
宝画被噎住,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可她总觉得,若是任由小姐与法师来往,迟早会生出什么事来。
今日是个好晴天,日头高照冰雪消融,好似真有佛光照耀大地普度众生。
房中,数十个女子正手持绣棚坐在案前习练女红,正前方的案几前,秦漪垂首赶制为郦尔公主量身定做的襦裙。
微一出神,针尖猛的刺进肉里,一颗圆滚滚的小血珠滑落出来,她丢下针线,心头莫名烦躁。
此时,大照寺里的百姓熙熙攘攘,各个神色虔诚地看着前方,高台之上,观南手持经书站得挺直,面前檀香缭绕,身后木鱼声缥缈空灵。
经书里的内容他早已熟记于心,论起佛理更是说得头头是道,正如两年前那般,也是在这寺庙里,不过那时的他一心向佛,至诚至真。
那时的他心无杂念,视七情六欲为猛兽。
那时的他,还不曾认识一个叫秦漪的女子。
黑压压的人群里,一披帛带纱的姑娘正小心翼翼地凝望着远处的布道之人。
艳阳照在他僧袍上,好似给他浑身镀了层圣光,他心无旁骛地为众生讲着他的道,那悲天悯人的情怀让人觉得,他就是佛的化身。
他还是那朵干净无尘的清莲,受万人敬仰,受众人期望。
她想,她此生都不该再用自己这些凡尘俗事去打搅他,身处淤泥中的她,万不能拉他一起堕入深渊。
她该与这世人一样,愿他排除万难,渡他成佛。
第35章 叁拾伍 许是北越风沙太大,不小心就迷……
西临城, 一支自北越而来的商队从城外走来,这些男子各个生的人高马大体格健硕,让人见了无端生出几分怯意。
待将货物交接后, 为首商客便悠哉悠哉来到城中最热闹的酒馆。
“小二,来壶好酒, 再备桌好菜。”
“得嘞,客官您稍等, 好酒好菜马上来!”
酒馆里座无虚席, 三三两两的男子围坐一起高声寒暄, 说的都是西临城近来趣事。
“哎, 听说了没,国公府出逃的那俩丫头到现在还没找回来,周二公子都已经把赏银提到五百纹银了, 看来那两人当真是盗走了什么重要物件。”
“真是邪了门, 好好的两个大活人还能说消失就消失不成?这也太怪了。”
“我猜多半是凶多吉少,你想啊,俩小姑娘擅自逃跑,没了主家庇护,还能好好活着?”
“嗨,这要叫我碰着该多好,那可是白花花五百两银子啊!”
……
外来商客被他们的话吊足了胃口, 倒也不是被那悬赏重金给吸引住,他只是好奇, 究竟是怎样两个姑娘竟能逃过衙门追捕, 在这西临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扭头看去,脸上露出豪爽的笑容:“几位兄弟,你们说的那俩丫头长什么模样?听着竟比我们北越姑娘还凶悍。”
其中一人指了指城门口的方向, “她俩的画像城墙上到处贴的都是,你自个儿去看吧,咱们空口给你描述你也不知道啊。”
又有人笑道:“怎么?你也想赚这五百两银子?”
商客嗤笑一声:“区区五百两还不值得我费心。”
莫说是五百两,就是一千两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吃罢饭后,出于好奇,他还是来到城门口去寻那画像。
墙上果然贴着数张追捕告示,他不识靖安的字,可那画像上的两人却瞧着很是眼熟。
“嘶……”他摸着下巴眯着眼睛沉吟道,“这俩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站在附近的两男子一听这话相视一眼,忙走上前问:“当真?你在何处见的?”
商客警惕地看向他二人:“你们是谁?”
布衣小厮笑吟吟道:“我们是国公府的仆人,这俩丫头就是从我们府上逃走的,一个叫宝画,一个叫宝珍,不知这位爷究竟是在哪见过她们?”
商客迅速反应过来,他轻哼一声,两手背在身后,桀骜地瞥那两人一眼。
“在哪见过与你何干?哼。”
可转过身时他早已脸色大变,就在刚才听到那俩名字时他猛然想起,这不正是云凰姑娘身边的侍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