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穆仍一派淡然,开口说:“那个时候,我对将军而言已不是外人。”
端新瞪大到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已无法冷静,问道:“什么时候......将军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没有金锁,将军如何相信你的?”
端新嘴唇动了动,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浮现在他脑海中。
“莫非......是军印?”
唐穆不动声色,淡淡道:“军印唯一,不可复刻,但......的确是军印。”
像是听见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一般,端新嘴巴大张,头不停摇着,说了好几个“不”字之后,才完整说出:“不可能,不可能。”
“怎不可能。”
唐穆反驳道:“你虽然夺走我金锁,但你怎知我金锁里藏有军印。”
“军印藏在金锁里?”
端新说出这句话时几乎快要崩溃,唐穆颔首,补充道:“将军在当年将金锁赠出时便将其中一块军印藏在了里面,我佩戴那金锁十几年了,它有何机关我怎会不知,怎可能不知道里头藏有军印。”
端新话音变得颤抖:“所以......所以三年前你在我夺走你金锁之前,便把军印取出来了?”
唐穆颔首:“三年前,我与苏瑾瑜在戏水时,无意间看见你动了我的金锁,便是那时我对你心存戒备。”
端新的眼前一片晕眩,他扶着脑袋,半晌才说:“所以......你早知我要造反,你也知道钟毅想杀我,你更知道我不会成功,你看着我跳入钟毅的陷阱,而这期间......你只字未提过。”
唐穆疑惑的看着他,像是在说“我为何要提”。的确,若端新调查过端家一事,他的行动便会更加小心,又怎会掉进别人的圈套。
“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你造反那日守卫戒备如此松懈。”
端新盯着唐穆,可心里却已经有了个可怕的答案。
“因为你造反一事,是我让人放了些风声,传进钟毅的耳朵里。”
所以,守卫松懈,是钟毅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故意为之。
他此刻明白了,他跳入的并不是钟毅的陷阱,而是唐穆为他提前布好的局。
☆、对峙篇(三)
端新起身冲向牢笼,他恨不得冲破这牢房将唐穆千刀万剐。
“卑鄙!”
他骂了句,一手拍在生锈的铁柱上,吼道:“你为何要如此害我!为何如此害我!”
“你只知我害你,却忘了你也曾害过我。”
端新怒吼:“我没有!”
唐穆讽刺道:“你没有?你只是没有本事将我杀了而已,但相比杀了我,你却更残忍。”
端新紧紧咬着牙关咬出了血,他向唐穆啐了口血,说道:“我现在真后悔当时没直接杀了你,我真该亲手杀了你!”
唐穆不知是第几次听见这种话了,他看着眼含怒气却无能为力的端新,说:“你到底想杀我几次?”
端新的声音气到颤抖:“千刀万剐也难平我心头只恨!”
唐穆颔首,并不是因为他理解他,而是刻意的激怒,说道:“月之小镇一次,居庸关一次,烧军饷一次,刘府一次,回京途中还有一次,你的恨当真不小。”
“我说过,千刀万剐也难平我心头只恨。”端新的眸子里泛起猩红。
唐穆眼眸垂了些,问道:“你一开始便讨厌我?”
端新毫不犹豫道:“我一直都讨厌你!”
唐穆嘴唇微动:“讨厌我,便要将我置于死地?为了杀我,也能杀我身边的人?”
“没错!”
端新声音抖得厉害:“最好让你永远消失。”
唐穆沉默下去,很快,他眼里又升起冷漠,说道:“你觉得,什么是报复。”
端新恨恨的瞪着他,唐穆见他并不想回答,接着说道:“去猎场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但针对你,是从你拿走金锁开始的。”
端新几乎昏厥,虚弱的道:“什么?你那个时候......”
唐穆道:“我那个时候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需要一个人替我做那唐小公子。”
端新恍然大悟,眼泪瞬间涌出,说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不揭穿我,是要让我去转移钟毅的注意力,这样......你才能顺利调查后面的事......”
唐穆不语,但已然默认,端新瘫软在地,声音颤抖着:“好恐怖......你好恐怖,你布了这么大的局,你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报复我?”
唐穆双眸微沉,好久道:“端家。”
***
唐穆从牢狱里出来,顾印走了上前,问道:“聊完了?”
唐穆点头,顾印又问:“招了?”
唐穆颔首:“将军问起来,直接说便行。”
交代完后,唐穆向顾印请了一礼,便先行离开了。
雨逐渐小了,天空慢慢放晴,钟子离坐在屋中好几次往外头看。赵昊月明白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他很快会回来,别担心。”
赵昊月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下人的声音:“公子怎么不打伞,这一路回来都淋湿了。”
钟子离闻言站了起来,很快,唐穆走了进来。
唐穆进屋后先看向了赵昊月,似乎是在向赵昊月暗示着什么,钟子离并未注意到他二人的眼神交流,她看着唐穆的长袍,说道:“都淋湿了。”
唐穆这才注意到了她,他看向钟子离,说道:“无妨。”
屋外传来下人小跑的脚步声,那下人在门口顿住了脚步,说道:“公子,三皇子派了人来接公主回宫。”
钟子离有些吃惊的看向下人,说道:“接我回宫?”
她的疑惑显露在了脸上,她看向唐穆时,唐穆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仿佛钟毅会来接自己回宫这件事他早已意料到。
下人退了出去,赵昊月也出了屋,屋里只剩下钟子离和唐穆二人时,钟子离才发问道:“他怎么知道我回京城了?”
唐穆并不意外,说道:“他不仅知道你回京城,我们这段时间的行踪他全都知道。”
钟子惊讶道:“他一直派人盯着我们?”
唐穆颔首:“和亲的那支队伍里有他的人,我把你从和亲队伍中带走以及大公主替你去和亲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
钟子离有些害怕他这个哥哥,她心里开始慌张,半晌才又问:“既然他知道大皇姐替我去和亲,他为什么不告诉父皇,让父皇将我抓回去,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威胁到了他的利益。”
唐穆看着眼里充满不安的钟子离,说道:“不用担心,这里是京城,就算他再想杀你,也不会蠢到在京城对你动手。”
钟子离仍然有些不安,说道:“可是......他接我回宫......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将我关起来?”
唐穆颔首,道:“虽然他不能杀你,但监督你,他是能做到的。”
“公子,三皇子的人到了。”
外头小厮的通报声让钟子离原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担心了,她小心翼翼的朝外头看了看,果然看见了几个穿着宫袍的男人等在院子里。
钟子离不安的朝唐穆身后缩了缩,小声道:“我害怕。”
院子里的男人看着了她,高声说道:“公主,快些随我们回宫吧,皇上很想你,你不想见见皇上吗?”
“父皇。”
钟子离开始有些动摇,在男人说完话不久后,她从唐穆身后走了出来,迈着极小的步子朝屋外走去。
她朝院子里走着,唐穆跟在她身后,院子里的男人看见她出来后,脸上挂上笑容,说道:“公主,三皇子也很想你呢。”
钟子离脚步一顿朝后退了几步却撞上了唐穆,她害怕的不敢迈出步子,唐穆低下了头,小声对她说:“别怕,去面对他。”
唐穆的气息从她头顶流下,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迈开步子走入院中,那几个男人见她乖乖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道:“马车在府外等着了,公主快些出来。”说完,他几个人便先转身离开了。
钟子离穿过了院子站在台阶上看见了停在府外的马车,尽管马车被装饰的很漂亮,可与她而言,感受到的却是恐惧。
她脚步一顿,唐穆见她不动,问道:“怎么了?”
她转身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半晌后,她踮脚附在他耳边说道:“我只有你了,我只相信你,你千万不要丢下我。”
唐穆愣住了,待他回过神后,他“嗯”了声。
钟子离从他身上退开,她看着垂眸看着自己唐穆,却发现一向淡然的他,不知何时皱起了双眉。
☆、对峙篇(四)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钟子离掀开帘子,见步撵已经在宫门外等候,她下了马车坐上步撵,被下人一路抬回到福阳宫殿外。
福阳宫外候着几个钟子离未见过的侍女,还有个穿着嬷嬷宫服的陌生女人。
钟子离从步撵上下来,那几个侍女上前迎接她给她请安,钟子离扒开侍女走向嬷嬷,问:“李嬷嬷和张嬷嬷呢?”
女人请了个安,回道:“回公主,李嬷嬷和张嬷嬷年事已高,生了病,不方便再照顾主子,殿下念她们的恩情,便让人将她们送回了老家。”
年事已高?李嬷嬷和张嬷嬷不过四十,怎就年事已高。
钟子离心下冷笑,此次回宫自己的侍女全被换了,就连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两位嬷嬷也被送走,她的三哥真是用心良苦啊。
钟子离踏入福阳殿内,殿中的一切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姓什么?”
跟在钟子离身后的女人说道:“回公主,奴婢姓良。”
“良嬷嬷,今日本宫回宫,皇兄们可知?”
良嬷嬷想了想,回道:“应当是知的。”
“既然如此,本宫为何没见到他们?”
良嬷嬷没有回答她,钟子离看着她一副不清楚的模样,她叹了口气,道:“罢了,随本宫去枢阳宫。”
钟子离才迈出一步,良嬷嬷和侍女便挡住了她的路,她疑惑问:“这是做什么?本宫不能去枢阳宫?”
良嬷嬷和侍女们低着头,钟子离疑惑的看着她们,但很快,她似乎是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她退了几步,语气讽刺道:“明白了,不是不能去枢阳宫,是不能出福阳宫吧。”
良嬷嬷没做回答,只道:“公主好好休息,晚些时候三殿下会来看您。”
她说完话,带着身后的侍女出了宫殿。
夜色降黑时,钟子离的屋门被人推开,她本靠在软塌上小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吓得直接坐起。
钟毅走了进来,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后停在了钟子离身上,他笑问:“阿离,多日不见了,可有想三哥?”
钟子离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恶心,半晌后,她说道:“我要见父皇。”
钟毅语气一沉,说道:“不可。”
钟子离疑惑:“为何不可?”
钟毅在圆凳上坐下,说道:“你没去和亲一事,父皇和大臣们并不知晓,若此时你去见父皇,此事被大臣知道了,你觉得你会如何?”
她没去和亲一事父皇不知道?大公主替她去和亲一事父皇也不知道?这些事情,钟毅是怎么瞒过皇上和大臣的。
钟子离后背一阵凉意,许久,她又道:“那枢阳宫呢?我也不能去?”
钟毅摇头:“除了我,你谁都不能见。”
“为何?”钟子离不解。
钟毅道:“你在所有人眼里是已经嫁到挞木的公主,你突然出现,宫里人怎么想百姓怎么想,这件事的复杂性不用我和你重复了吧?若你想安安心心的待在皇宫内,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福阳宫。”
钟子离好笑道:“你将我接回宫,就是想将我关一辈子?”
钟毅冷哼一声:“一辈子又如何?你觉得你待在他身边就安全吗?那小子心思多深你清楚吗?他才是最危险的人,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钟子离真是觉得又可笑又讽刺,唐穆危险?可是有人想要害她时是唐穆替她挡的刀,而眼前的钟毅,看似每句话都在关心她,但却是真正想要她死的人。
钟子离靠回软塌上,一副懒散的模样看着钟毅,说道:“回宫路上舟车劳顿,我困了,要休息。”
钟毅与她对视,片刻后,他起身道:“那便不打扰你了,我改日再来。”
说完,他离开了寝宫,钟子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伸手不知道抓到了什么直接扔了出去。
她靠在软塌上,心里仍有许多怒气无法发泄,良嬷嬷进来说为她梳洗,她趴在软塌上将脸埋在手臂里根本不想理她,良嬷嬷没办法,只好先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照常亮起,侍女进入屋中为钟子离梳洗,钟子离本是醒了的,但看见他们进来又躺回了床上,一副“本宫谁也不理的模样”让侍女们不敢打扰她,只好将盆子放下,退出了屋。
几天下来,钟子离发现自己这个样子果然有用,不仅能让侍女和良嬷嬷不打扰自己,就连钟毅有时来了,看见她这幅懒惰模样也不想同她多说什么,钟子离乐得自在,但同时,她心里对父皇的担忧也在日渐增加。
她回宫已有几日,可却不能去见父皇,钟毅对福阳宫中的所有下人都吩咐过不能与她提起与福阳宫无关的事,以至于这几日她觉得自己仿佛与世隔绝。
她每天就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坐在院子里发发呆,思考思考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她从前怎么就没觉得宫里竟然如此无聊,她现在想念民间的婚宴,想念夜晚热闹的街道,还有刘府的凉食以及不解风情的唐穆,想着这些,她的嘴角就会不自觉的上扬,但回到现实中,她该思考的,依旧是如何面对她那个讨厌的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