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转过身,抬了抬手,素秋姑姑奉来一盏热茶。
姜幼萤跪在殿下,这短短数刻,她竟过得万分煎熬。如今姬礼不在宫里,各宫娘娘都要杀她,太后娘娘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冰冷的夜风穿过窗牖,生生扑在少女面上,她一瑟缩,刻意拉高的衣领忽然耷拉垂下,一下子便露出脖颈上的红痕。
许是过了些时间,那印痕有些暗淡下去,却也是格外醒目。
周围宫人分明是看见了那痕迹,一片吸气之声中,太后抬起一双精明的双目。
须臾,她眯了眯眼睛。
……
秀丽宫内。
梁贵妃勃然大怒。
宫人于殿下跪了一排,瑟缩着身子,听着主子砸东西的声音,皆大气不敢出一下。
“废物,一群废物!”
衣袖猛地一挥,桌上的茶杯叮铃咣当落了地,崩然炸裂开。
“本宫养了你们这一群只会吃干饭的蠢东西!”
到嘴的鸭子转眼间跑了,还让那人跑到太后娘娘那里。梁贵妃还未反应过来,太后那边已传来了口谕。
太后娘娘亲自出马,竟保下了那个狐狸精!
“真是个狐.媚子!”
梁贵妃气得浑身哆嗦,俨然没有了往日矜贵之状。身侧宫女皆是胆寒,良久,见她情绪终于有所平复,才颤颤巍巍地端来一盏热茶。
“娘娘,喝喝茶,消消气……”
“滚!”
啪地一声,茶盏砸落在地,宫女又连忙苍白着脸,跪倒了一排。
贵妃圆目怒瞪,始终想不明白:“不过是小小一个宫女,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不光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竟还让太后娘娘亲自出马。”
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这口气,梁贵妃迟迟三天没有咽下。不光是她,后宫众人几乎各个都睡不踏实,一边心惊胆战地数着皇上归来的日子,一边又眼巴巴盼着有人能再度出手,将那个小妖精除之而后快。
月上柳梢头,妃嫔面上皆无半分睡意。忽然,宫门口响起一阵传报之声,让人心思猛地一提:
“圣驾回宫——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所有人提心吊胆之际,第二道传报声响彻后宫:
“圣上有谕:传,采秀宫三等宫女姜幼萤,进殿面圣——”
皎洁的月色落在宫阶上,衬得少女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姜幼萤衣裙委地,在宫人的引导下,缓缓步入坤明宫。
身侧站着肖公公与阿檀,还有许多面生的宫人,人人面上,尽是讨好之意。
“皇上一回宫便传你了,可见,皇上是多将姑娘放在心上。”
听着那些阿谀奉承之声,姜幼萤却没有心思空欢喜,满脑子想着前几日太后同她所说的话:
“哀家可以保着你,但你也莫要忘了,哀家吩咐你的事。”
“要是皇上归来之夜传了你,第二天你手上若还有守宫砂,那你——就得死。”
第26章 树影掺着月色,轻轻落在少女面……
眼前蓦然闪过太后那双精明又狠厉的眼, 姜幼萤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一侧的宫女忙不迭赶来扶,两手轻轻搭着她的胳膊, 言语之中,俨然多了几分奉承。
“幼萤姑娘, 莫高兴坏了,皇上还在殿内等你呢, 一会儿进去了, 千万注意守着规矩。”
宫里的规矩她自然是知晓的, 其中便有一条:宫女不得用不正当的手段, 欺主媚上。
站稳了脚跟,那人又将两手松开。方才太后派人将幼萤接过去好生打扮了一番,柳叶眉、芙蓉面, 配上上好的口脂与桃花粉, 略施粉黛,便是一番窈窕清丽、艳若桃李。
树影掺着月色,轻轻落在少女面上,仅是一眼,便让周遭的宫女有些失神。
怪不得皇上独独对她好,这天底下,有谁不好小美人呢?
姜幼萤完全没注意到旁人面上的神色, 深吸了一口气,兀自朝殿内走去。右脚迈过一道门槛, 穿过一条长廊, 再往右拐,便是姬礼的寝殿。
这条路,姜幼萤不知走了多少次, 每每踏上这条路,她总是十分忐忑。拐过屏风之前,她再度抬起右臂,将袖角往上翻了翻。
守宫砂。
鲜艳的守宫砂,如今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屏风之后,一道颀长的人形玉立在书桌前。
听到脚步声,少年身形微微一动,须臾,缓缓转过身。姬礼眸光缓淡,落在来者身上,只见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披肩秀发缓缓垂落,乖巧地搭在她的后背与胸前,脑勺后又盘起一个发髻,髻上插了双对簪。就这般,于清明的月色下,幼萤抬起一双眼来。
口脂娇艳,朝他规矩而恭敬地做着唇形:
“奴婢幼萤,参见皇上。”
姬礼看懂了她要说什么。
眼见身前之人险险一福身,少年天子抿了抿唇,抬手将周围人都驱散。一道关门之声,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间,周遭竟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旖旎之感。
姬礼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一回宫就要传唤她。更不知道,自己传唤她是为了什么。
吩咐她打扫书房?那里天天有宫人当值,今早阿檀已将书房收拾地妥当。唤她替自己喂药?宫内多的是乖巧规矩的小宫女,如此大费周章地唤她前来,简直是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
少年握了握拳头,有些懊恼。
姜幼萤站在殿下,看着皇帝面上神色变了又变,他好像有些高兴,又有些羞愧,片刻后,居然还恼了……
暴君这是怎么了?她、她也没惹着他呀。
赶在暴君发火之前,姜幼萤“扑通”一声跪下。
姬礼:……
少年眼中带着许多疑惑,再度转眼望了过来。一阵佩玉叮当之声,暴君走至幼萤身前,好气又好笑:“你跪什么?”
姜幼萤微低着头,不吭声。
“就这么怕朕么?”
怕,当然怕。
这后宫中,就没有不怕姬礼的人。
她今日打扮得好看,姬礼隐隐觉得,今日的姜幼萤似乎与往日有几分不同。尤其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平日里对方望向自己,总是怯怯的,今天晚上,少女眼底竟还多了几分柔软之意。
暴君让她起来,伺候他先用药。
药粥有些烫,姜幼萤舀起一勺药汤,先将其热气吹散了,才喂到暴君嘴边。
姬礼微垂双目,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忽然,他眼中寒光一闪,竟直接将对方的手捉住。姜幼萤吓了一跳,另一只手赶忙将药碗拿稳了,这才没让碗勺摔下来。
“这是什么?”
只见雪一般凝白的素腕之上,赫然多了一道鲜红的勒痕。
姜幼萤眼皮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别动。”姬礼皱着眉。他的力道极大,生生将少女的手腕钳制住,不让她乱动弹。
“这是什么,说。”
无论是语气或是眼神,都带着极具有威严的压迫感,让人不敢随便唐突过去。见她咬唇不语,姬礼眼中兀地闪过一道阴冷的寒光,竟让姜幼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又是哪个贱.人。”
姬礼死死抓着姜幼萤的手腕,冷声。
幼萤只觉得自己整只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胳膊也被他捏得发麻!但她却不敢动弹半分,只能硬生生听着那骨头响。
须臾,暴君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捏的是姜幼萤的手腕。
他猛一撒手,少女右臂堪堪一软,整个身子也麻了半边。姬礼仍阴沉着脸,“用绳子勒的?”
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谁?”
暴君眼中又闪过杀意。
一时间,她想起了那日死在殿外的丽婕妤。女子渗人的惨叫声穿过长夜,让幼萤面色一骇。
“你不说,朕就把她们全都杀了。”
宁可错杀一千,一向是姬礼做事的准则。
姜幼萤也相信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心思不由得一慌,让她连忙抓住暴君的衣袖。沉稳威严的明黄色,于幼萤手中如流水般一滑,顷即,手指已然触碰到暴君的掌心。
又是那道熟悉的触感,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馨香。
姬礼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却还是冷着眸光,看她在自己手上一笔一画地,写出那个“徐”字。
徐美人。
姬礼一下握住她的手指。
“她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冷冷一嗤,姜幼萤似乎看见了徐美人之后惨烈的死状。或许明日一醒来,意华宫内便多了具尸.体。这样的姬礼,让她有几分恐惧,她不由得暗想,如今暴君虽然待自己极好,可万一自己不小心触怒到了他,她会不会也像丽婕妤陈美人那般,成为深宫里一丝幽怨的芳魂?
似乎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姬礼目色稍稍一顿,垂下眼眸。
“怎么了?”
朕替她出气,难道不好么?
呵,她果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
啪地一声,衣袖甩在桌案边,姬礼冷冷撒手,往床边走去。
“过来,”少年吩咐,“伺候朕更衣。”
这一声“伺候”,莫名让姜幼萤耳根一热,她连忙低下头,让乌发遮挡住自己微红的面颊。胳膊轻轻环过暴君的腰身,她的呼吸骤然加快,一点一点地,轻轻将暴君的衣带解下。
唰啦一下,有些宽大的龙袍落了下来。
今日回宫,他穿戴打扮得极为隆重而工整,乌黑的发亦是用一根暗金色的带束起。解完外衣,幼萤又去替他解下发带,绵柔的帛带拂过指尖的那一瞬,屋内忽然刮起了一阵微燥的风。
直将暴君的发丝吹到姜幼萤脸上。
她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在暴君的头发里。
“怎么了?”
终于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姬礼转过头,微蹙着眉。
他生得清俊,明明是那般冷戾的性子,身上却偏偏带了几分阴柔的书卷气。暴君心情好时,眸光竟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温柔,宛若一滩化了冰的春水,月光洒落在里面,又碎又亮的捞不上来。
姜幼萤低着头,还是不敢看她。
片刻,下颌处忽然一亮,对方将她的下巴抬起,逼迫她,与之平视。
她这种眼神,分明是有心事。
“说。”
暴君捏着她的下巴,命令。
幼萤的脑海里,满是太后同她说的话:今夜一过,若是手上的守宫砂还在,那她便会被太后一杯毒酒赐死。
她……不想死。
眼眸忽然一湿,让姬礼以为自己又捏疼了她,连忙放缓了手上的力道。久经思量,姜幼萤终于想明白了——若是她今天不做那事,明日一早太后的人便会带着毒酒在门口候着,倒不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拖出……
于暴君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她垂下小脑袋,在其手心,一字一字,将所有事情同他讲明。
素秋姑姑,太后,花柳本。
初礼宫人,那一堆载满了礼乐规矩的书籍。
还有——
她伏在床边,颤抖着手指,委屈巴巴地写道:
“太后娘娘说,若是奴婢今夜不与皇上那个,明日就会死掉……”
看懂了那一行字,姬礼的手臂微微一僵,一瞬间,神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行……那个事?
他的后背僵硬!
少女伏在床边,袖中似有暗香盈盈,顺着夜风幽然渡来。她的手指莹白而纤细,温柔划过他的掌心。
乌发遮挡着玉颈,指尖仍有温存,她就跪在那里,一双眸湿漉漉的,在害怕,却又似乎在期待。
东风夜来,吹起少年心中涟漪,他抿了抿唇,望向那一双乌黑柔软的眸,终于,动了动手掌。
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却还要装作,面上不动声色。
这一握,自此,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右手食指忽然被温柔包裹,让少女万分惊异地仰面。暴君居然……同意了她的亲近?!姜幼萤眼中一片颤意,还未回过神,身子忽然被人抱起。
他的手臂极有力,直将她的身子贴往那坚实的胸膛。姜幼萤大惊,整个人已然腾空,下一刻,又被暴君放到龙床之上。
这、这么快的吗?
她慌张得都快要哭了。
皇上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明黄色的帐被人拉上,隔绝了帐外的月色与灯光。黑夜映在少年眸中,明灭恍惚。
当他俯身的那一瞬,姜幼萤忽然开始后悔了。
虽然暴君的身上很香。
那道幽冷的香气一下子压过来,扑在少女通红的面颊上。扑面的温热让她下意识地躲闪,直抱着胳膊往后缩。
这个地方,她自然是熟悉的。
上一次,暴君便是把她抵在这里,毫无遮掩地看她。
看到她面红耳赤,羞地恨不得从床底下钻出去。
此情此景,幼萤觉得万分熟悉,双手颤抖着,下意识遮挡住自己的衣领。
姬礼一垂眸,便看见她此番情态,不由得一愣。乌发已从后背滑下,垂在空中,微微摇晃。
少年定下身形。
不情不愿?
看那表情,分明是在抗拒。
红通通的面颊,还有那红通通的眼睛,分明就是一只小兔。
见她瑟缩,姬礼目色微微一动,下一刻,竟直接翻了身,越到她身侧。
动了动手,开始整理起他的里衫。面色未动,俨然一副正人君子之状。
须臾,他轻嗤一声。
既然她不愿,他也不想强迫她。
姜幼萤等了许久,迟迟不见那双手落下,疑惑地睁开眼睛,竟见暴君坐在另一边,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自持。
她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