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是何人,见到昭仪娘娘,竟还不跪拜?!”
尖利的一声训斥,让姜幼萤转过了步子。绿衣扶着她,压低了声音:
“娘娘,您丽宫后,梁贵妃与密昭仪没了,大臣又往宫里塞了不少新人。面前的这两位,是秀丽宫的燕昭仪与凌美人。”
看着面前二人,姜幼萤心下了然。
对方不知晓她的身份,看着她穿着打扮,恍然记起:
“哟,这不是前几日,皇上从圣台上抱下来的那位么?怎么,这还未封位份呢,就开始在宫里头横着走了?见着我们昭仪娘娘,竟还不行礼?日后可不更得无法无天了?!”
听着这话,姜幼萤明白过来了,对方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即便先前如何风光,姜幼萤如今却还没有位份,更没有什么身世。在这宫里头,形同一个小小的秀女。
凌美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地叫住她。
这其中的道理,绿衣一个奴婢也懂,于是揪了揪姜幼萤的袖子,又压低声:
“娘娘,我们绕道走罢。”
姜幼萤本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思量片刻,还是客客气气地朝二人一福。
谁料,那两人却不打算放过她。仅一抬手,立马有小宫婢走上前来:
“冲撞了我们娘娘,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现如今,后宫里位份最高的是德妃,檀昭仪、燕昭仪次之。德妃不问世事,这后宫里头,便是檀、燕二人平分秋色。
她们自然是顶过了后宫的半边天。
眼前的路被人拦下,绿衣有些急了。她欲上前,同燕昭仪赔罪,步子方迈出,忽然被人拦下。
小宫女回过头。
“不必理睬她。”
燕昭仪气急败坏。
这小丫头,方被皇上抱进宫,竟敢视她为无物?
自己可是这后宫里当了三年的昭仪娘娘,何人曾这般对她放肆过?!
“大胆!”
一声令下,对方已上前,“还不把她给本宫拿下!”
今日若不好好教训她,日后还得了?
却见身前女子面色淡然,平静地丢下一句:“你们大可试试,对我动手。”
宫人一愣。
凌美人一愣。
燕昭仪亦是一愣。
众人不禁思索起,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莫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对啊,若是千金小姐,也不至于被绑来做圣女……
眼底闪过一道精细的光,燕昭仪推开众人,上前一步,来到那女子身前。
只见她眉目婉婉,虽是未着妆容,可其中姿色,仍是让人艳羡不已。
燕昭仪心中微惊,真是好一个……祸国殃民。
她眸光清纯干净,可那眼尾,却无端掺了几分媚意。微微挑眉之际,似乎能将人的七魂六魄都勾了去。
如此妖媚……
短暂的失神后,燕昭仪重新睨向她。
因是有身份在台面上摆着,她也有了许多底气。冷冷扫了姜幼萤一眼,嗤笑一声:
“怎么,你不怕本宫?”
“进宫三年,却还无宠,我怕你做什么?”
少女一双眼眸,正是明明如月,清澈干净。
燕昭仪又一晃神,却见对方径直转过身,声音平淡:“绿衣,我们走罢。”
小宫女亦是从震愕之中回神,走了一道路,才敢战战兢兢地问她:
“娘娘,您这三年都不在,怎知道燕昭仪无宠的?”
如何知道?
姜幼萤抿了抿唇,被宫人仰望着,却是一言不发。虽是春日,仍是冷意料峭。冰冷刺骨的风扑倒少女面上,一下子让姜幼萤想起,自己刚进宫那日。
也是这般冰冷的风。
这阵风,居然吹了三年不止。
“你先退下罢,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忽然想去德妃那里,想去看看德妃,更想去看看柔臻。
绿衣同她说,自她离宫后,皇上就将柔臻重新调回了意华宫。德妃娘娘待柔臻很好,这三年,她过得平淡而安适。
至于德妃,也与其他娘娘一样,三年无宠。
而这后宫,更是虚置了三年。
姜幼萤走在宫道上,地面潮湿,有些地方还结了冰,略有几分滑脚。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御花园,春池冰冷,寒风一吹,终于泛起些波澜。
看着池面,她心中颇有些感触。竟也没看脚下的路,忽然,脚底板一滑——
整个人一下子失了力气,直接朝池水砸去。
完了。
姜幼萤合上眼。
祭台没有要了她的命,这水池子,定能堪堪要了她半条命去。
一阵令人惊慌失措的失重感,她高高惊呼了一声,就在即将跌入水池的前一瞬,手腕上忽然一道力。
眼前猛然一黑,整个身形已被拉入怀中。
她错愕,惶惶然抬起眼。只见来者轮廓分明的下颌,片刻,他垂下眼。
姬礼。
是……她的姬礼。
眸光忽然一乱,姜幼萤下意识地往后退,可他身上清冽的香气阵阵传来,一下子将少女整个身形裹挟。
他的力道极大,根本不容她挣脱。面颊蹭在龙袍之上,男子乌黑的发梢落下来。
他变了许多。
力道愈发大,轮廓愈发坚毅,怀抱愈发坚实,还有那眼眸……
愈发清冷幽深。
过去的姬礼,是眸光明澈干净的少年郎君。会看着她笑,会红着耳朵,会垂下袖子,将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而如今,他面庞坚毅,眼底只剩下一道清冷寒冽的光。
他的怀抱,更变得十分紧实。
惊慌过去,姜幼萤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一双眼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力道好大呀,攥得她手腕好痛。
温热的呼吸声垂下,时隔三年后,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也变了,较之前,变得有些低沉也有些哑。
姬礼微微皱着眉头,看她:
“都这么大个人,还笨手笨脚的。”
言罢,他轻咳一声,又转过头去。
“姜幼萤,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第40章 一更(修)
说这话时,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姬礼扭过脸,没有看她。
可姜幼萤还是能看见他面上的不自然之色。
他正偏着头, 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姜幼萤小心翼翼看着他,忽然觉得手腕生疼。
她忍不住动了动, 想去推姬礼。
方伸出另一只手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他俨然不是当初那个少年郎君, 他变得更阴沉、更威严, 亦是更不可侵犯。
让姜幼萤不敢去冒犯。
于是那个“推”的姿势落了空, 空下来的那只手滞留在原地, 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的姬礼,亦是让她感到害怕。
过去的这三年,犹如一条深不见底的河, 将二人彻彻底底地隔绝了开。
姜幼萤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面上那不自然的红晕。
三年没见了,即便是稍稍碰一碰她的手腕,姬礼还会心跳加速。
呼吸亦是变得有些粗.重,下一刻,脸上居然浮现出不自然的热烫。不成,男子慌忙转过脸,不能让她发现, 自己稍稍拉一拉她的手,就脸红了。
那真是太丢人了!
周遭微风裹挟, 二人各怀心思。
又是一道幽冷的风, 吹得她身前衣襟微动。恍然中,似乎感觉到身前之人稍稍凑近了些。那清冽的香气又阵阵传来,让姜幼萤下意识地躲闪。
姬礼方一转过头, 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他不由得一怔:三年过去了,她的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不会在外面天天受欺负吧。
一想起她被人当圣女抓起来,姬礼就气得胸口疼。
究竟是谁出的要献祭圣女的馊主意!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姜幼萤一抬头,亦是看见对方脸上这凶神恶煞之色……
一颗心不由得一颤,右眼皮亦是猛烈地跳了几番……心惊胆战之际,姬礼又握紧了她的手。
逼迫她,重新望向他。
少女一双眼,明明如月,眸底清浅。
可那眼眸之中,偏偏又带了几分湿润的雾气,让人不由得一阵怜惜。
男子一颗心就这般无端柔软下来。
他在心中暗暗叹息:无论是过了多久,无论是她做了怎样的事,只要她稍稍一吸鼻子,自己就立马心软、立马缴械投降了。
姬礼,你就这点儿出息。
肖德林在一边偷偷看着,旁观者清,他清楚地看到自家主子眼中的温柔之色。那眸光柔软又小心,姬礼想靠近,却又怕惊扰到了她,不由得一阵迟疑。
毕竟,二人都不知晓,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自从将姜姑娘抱回宫,皇上就一整宿一整宿地睡不好觉。终于,他命人去民间请了个通晓男女之事的“大师”,将自己与姜姑娘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暴君满脸苦恼。
三年不见了,若是她不喜欢朕了怎么办,若是她在外面有人了怎么办,若是……
大师告诉他,以不变应万变。
以静制动,可她如今不说话,姬礼完全静不下心来。
眼见着日头渐落,天边出现了些霞光。粉白色的光落下来,柔柔地洒在少女肩头,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柔而明丽的色彩。
她安静的,就像是一副美好的花。
这幅画,三年来,他日日在梦中见到。
姜幼萤微微垂着眼,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又一加深。终于,他闷闷地开口:
“姜幼萤,三年不见,你就不想同朕说些什么?”
暴君是在兴师问罪么?
她的心咯噔一跳。
想了想,她眨了眨眼睛:“唔……皇上龙体,近来可安好?”
姬礼:……
他一噎,差点儿被姜幼萤气背过去。
手腕上的力道又是一紧,姜幼萤看见对方一蹙眉,似乎在试探:
“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檀昭仪、燕昭仪,还有……那些美人?”
哦对,自己不在时,姬礼他往后宫还塞了一大堆美人来着。
她想问,想问燕昭仪,想问凌美人,更想问阿檀。可又怕三年不见,对方早已沉浸在这些温柔美人乡里、全然忘记了自己。
姬礼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心中有许多话,却是百转千回,不知从哪一句开口。忽然他有些生气了,看着她的面容,心中一阵冷笑,猛一甩袖。
竟是拔腿就走!
姜幼萤一怔,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他走得极块,仿佛恨不得永远将她甩掉,不让她再靠近自己半分。冷风吹得衣袍鼓动,她心中忽然漫上一阵失落感。
姬礼先前从来没对她这样的。
姬礼从来都不丢下她的。
少女抿了抿唇,抬眸朝不远处望去,只见他衣袂飞舞,冷风吹得他衣袍鼓动。明黄色的衣上,用金丝绣着暗纹游龙,忽然,那游龙一停下。
他转过身,沉着声音:
“姜幼萤。”
“跟朕过来。”
她一愣,只好迈开步子,小心地走了过去。
姬礼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她。
“姜幼萤,你真的不识好歹。”
少女脚步一滞,只见对方微微颔首,眼中光影流动。
“可朕还偏偏舍不得对你生气。”
可还不等她问出声,对方反而开始同她解释:
“那些人,都不是朕纳的。梁氏她们都死了,那些臣子非要往朕这里塞美人,朕也懒得搭理,索性把她们全塞后宫里头,也落了个耳根子清净。”
若是他不同意,那些臣子们非得叨叨死他不可。
“不、不过你放心,朕一次都没有碰过她们。”
似乎怕她生气,他连忙补充道:
“朕谁都没碰过。”
一瞬间,姜幼萤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姬礼。
那个小心翼翼护着她、全心全意想着她的少年。
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姬礼这才把自己说得安心了些。姜幼萤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朕只想……碰你。”
她的脸蓦地一红。
姬礼忽然垂下眼,“你呢,姜幼萤,你究竟想不想朕?”
这些年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迟迟不肯出现?
他找了整个京城,甚至还跑去烟南。三年前,他第一次踏入了花楼,就是为了去寻她。当他迈入花楼的那一瞬,一堆庸脂俗粉扑上前来,她们目光灼灼,眼神像狼一样,恨不得把他就地吃掉。
姬礼冷着脸,一点一点,把她们全从身上拨开。
他一家花楼一家花楼地找,怕找不到她,可又生怕找到她。
“姜幼萤,你去了哪儿?你为什么要离开朕,为什么不回来找朕?”
她知不知道,为了找她,他几乎要疯了!
一连串的追问,让她忽然感到心虚不已。
她也曾想过他。
在远巷里,几乎每个午夜梦回,都能看见他的脸。
可自从她踏出远巷,听到外面百姓的议论时,幼萤却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他了。她怕他变了,怕他忘记了自己,怕他……真的变成了世人口中那残暴不仁的昏君。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沉思少时,话语却陡然在嘴边打了个旋儿,少女声音微微颤抖,询问:“皇上,柔臻呢?”
她关心的还是旁人。
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根本不容人细细捕捉。姬礼握紧了手边的衣袖,尽量沉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