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没有看见……姜幼萤抚了抚胸口,看着容羲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感叹。
她庆幸,庆幸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但与此同时,她却又不敢走上前去,与对方有任何一丝的交集。当然,这场“风月往事”她也不想刻意去告诉姬礼。看着容羲侧首与下人交谈,少女在心中暗暗祈祷:
愿他功成名就,前途无量,早日觅得良人,一生无忧。
……
天色阴沉。
下人走上前,轻声道:“大人,咱们快些回府罢。一会儿怕是要落雨了。”
虽然说出门带了伞,但夜雨声烦,回去还是有些麻烦的。
一袭白衣之人静静点头,目光温和。
就在他欲踏上马车的一瞬,忽然间,脚步一顿。下人不解望来,“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男子手指修长干净,轻轻将车帘子掀起。
“那树丛里,似乎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猫儿。”
突如其来的一句,下人听得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细究,对方径直坐入马车,清清平平落下一句:
“回府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下人竟觉得,方才那一声,大人的语气中竟平白添了几分落寞之意。
唉。
也不怪大人觉得失落,要是换了位、自己坐到容大人那个位置上,自己难免也会感到写落寞。
大人是书生起家,一举考中新科状元,因为天资聪慧,再加上自身努力,才能不依靠任何人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对于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不乏有惊羡之人,可唯有他自己知道,大人有多难。
年过二十,却还未成家。
外头人送进府邸的姑娘,大人一个也都看不上。
自家大人是那般的清心寡欲,不仅不求美宅美人,更是将全身心都投入到政务中。他像疯了一样,一头扎进大理寺,忙着处理政事、处理大小案件,不过三年,便坐在了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
那个仅次于大理寺卿、于整个大理寺而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小后生轻轻叹息一声,方欲将帘子放下,车内之人忽然又转变了主意。
“不回府了,去大理寺。”
他还有许多政事未处理。
下人手一抖,只得扬声用马车夫道:
“去大理寺——”
……
待回到凤鸾居时,姜幼萤仍是身子难受。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少女面上一片烧红,却又徒生出几分无可名状的向往。驱散了周围宫人,她偷偷地弯下身,于床底下翻找事先藏起来的花柳本。
满满两大卷,姬礼房中还有剩下的一卷。
不过这也足够了。
少女屏息凝神,颤抖着手指,一页一页翻过。
其上每一页,都被她打了大大的黑叉,书页翻动时,她更是有些不敢看那些画面。忽然,姜幼萤手指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其中一页。
——水、水池!
水气氤氲而上,竟与那日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姜幼萤的心都要跳出来,看着面前的这幅画,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水池中,脑海中满是那日的景象。
一颗心怦怦跳动得飞快,她抿了抿唇,想把这一页快速翻过去,可手指竟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有些不听使唤。
她眼睁睁看着书本上那一幕。
男子站起身,从身后进来。
“啪”地一声,书本落在了地上,重重地砸在脚面上。
嘶,好疼。
姜幼萤慌忙弯下腰,去捡书本。书页被她打乱了,那幅画也不知所踪。她再也不想翻找书房的那一卷了,正欲将其重新塞回床底下,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来不及了!
做贼心虚,姜幼萤忙不迭抓着那卷书,飞扑至书桌前,将其快速藏在一本诗集下。
绿衣走进来时,只见自家娘娘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案前,竟读起一本诗集来。
她不由得大为诧异。
可她又不能白白扫了自家娘娘的兴致,抿了抿唇,端着手里头的糕点走上前去。
“娘娘饿了吗,奴婢亲手做的点心,娘娘尝一尝?”
先前制作糕点这种事都是绯裳在做,自从她与檀昭仪东窗事发后,姜幼萤再未吃到合自己口味的点心。
听着她的叹息声,绿衣咬咬牙,决定自己去学,娘娘想吃什么,她便做什么!
迎着小宫女期冀的神色,姜幼萤夹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娘娘,如何?”
绿衣已是迫不及待。
糕点是晶皮的,一咬,那夹心便流溢出来。只一口,她的口齿间便竟是香甜之气。
姜幼萤有些惊喜,“好吃!”
好吃极了!
足以媲美京城城脚那家邹记桃花铺子了!
得了自家主子的夸赞,绿衣自然也是十分欢喜,一五一十地同她道:
“娘娘,奴婢是同宫中大厨一步步慢慢学的呢。对了娘娘,过些时日是皇上生辰宴,娘娘不是说要给皇上亲手制作些什么东西吗?奴婢觉得,做点心再适合不过了!”
绿衣兴奋地提议道。
姬礼今年正是弱冠之年,及冠礼办过了,生辰却还未到。按着大齐的习俗,生辰宴不必与及冠礼同时举办,及冠之宴一般要由人挑好良辰吉日,特别是皇帝的及冠礼,那就愈发慎重。需要人好生琢磨时日,择日来办。
听了绿衣的话,姜幼萤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方要同她学习,可又转念一想,绿衣所学的,不过也是宫中厨子教授的。姬礼在皇宫待了二十年,这些东西自然是吃腻了。
她得搞一些不一样的出来。
“可是做什么不一样的呢……”
姜幼萤有些发难。
苦思冥想之际,还是绿衣有办法。她再度兴奋地上前,同她道:“娘娘,您不是烟南人吗,可以做一些烟南的菜品!”
烟南菜……
她是烟南花楼女子,又不是烟南的厨子。
更何况,现在哪有会做菜的烟南人。
不过她这么一说,姜幼萤倒是想起来了,她可以去找柔臻。世子府的菜品总归与皇宫不大一样,柔臻在世子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有些主意。
身子有些乏了,姜幼萤决定,先睡上一觉,等明日醒来,再去意华宫找柔臻。
虽然回了皇宫,但凤鸾居离意华宫甚远,柔臻又陪伴了德妃那么久,姜幼萤实在不忍问姬礼将柔臻姐姐要过来。
柔臻是个长情的姑娘,离不开姜幼萤,更是离不开德妃。
若是对方在德妃娘娘宫里,自己还好去找她说说话。
可德妃娘娘却是个鲜少踏出意华宫的,若自己将柔臻要了过来,怕是二人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时间一晃而过,便是翌日清晨。
前去见柔臻姐姐,姜幼萤还特意打扮了好一番,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后兴高采烈地往意华宫去。
意华宫的宫女认得她,略一传报,却被告知,柔臻不在德妃娘娘的正殿。
“那她如今在哪里?”
姜幼萤声音温和,“本宫也不急,在这里等她便好。”
对方诚惶诚恐,她怎敢让皇后娘娘等着一个小宫女,只好如实道:
“皇后娘娘,柔臻她去了檀昭仪那里。”
阿檀?
姜幼萤一怔,“柔臻她不是德妃宫里的宫女吗?”
对方战战兢兢:“德妃娘娘如今一心向佛、不问世事,很多事情都不再插手了。前些日子檀昭仪宫中缺了些人手,便问我们娘娘要了柔臻去。”
看着对方面上的不自然之色,姜幼萤一颗心没来由一跳,牵动着右眼皮亦是一阵跳动,慌忙转过身,往檀昭仪宫中走去。
可还未等她迈入阿檀那边的院门,就远远地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竟是一通棍棒之声!少女心头一悸,慌忙推开绿衣的手,猛地往那房门口跑去。
房门紧紧关着,那棍棒声正是从屋子里头传来的,一瞬间,姜幼萤似乎听到小姑娘的隐隐啜泣……
门口站了好一排人,都是檀昭仪的宫女太监,面上神色各异,却都忍不住抬起头,往窗户上望去。
她健步如飞,只觉得心一块大石猛然压在心头处,闷闷的,下一瞬,竟无法喘.息!
柔臻,柔臻……
院内的宫人终于看见了她,急急忙忙一福,面上尽是慌乱之色。
“皇、皇后娘娘?!”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窃窃私语,以及周遭的跪拜声,仍是掩饰不住殿内的打骂之声:
“你这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本宫?!本宫可是檀昭仪,是皇上亲自封的昭仪娘娘!”
“认识她了不起?与她交好了不起?说到底,谁又能比谁的出身高呢?!不过都是卑.贱的奴才,竟还蹬鼻子上脸……”
……
姜幼萤压根不顾众人的行礼,推开身前的人群,猛一用力,推开房门。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
她还未看清屋子内的场景,眼前忽然飞来一物,姜幼萤走得急,还未来得及细看,只听“嘭”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像是花瓶,又像是瓷盏。
那破碎的瓷片已然四分五裂,其中一片竟径直朝这边飞来!
少女眼前一黑,脖子上猛然一阵刺痛,紧接着,所有人都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姜幼萤似乎看见一个娇弱的身形猛然冲开棍棒,不顾一切地朝她扑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嚎啕:
“皇后娘娘!!”
坤明殿内,坐在桌案前颀长的身形忽然一顿,姬礼微微蹙眉,下一刻,竟是一阵猛烈的、不自然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折断狼毫,无端开始慌乱。
第55章 皇后娘娘可是皇上的心头肉。
意华宫内, 所有宫人跪在殿门外,皆是胆战心惊。
檀昭仪亦是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没想到那碎瓦会直接划在姜幼萤脖颈处, 那么一大片、那么殷红的鲜血,顿时从脖颈处汩汩而出, 染透了少女的衣领。
“太医、快叫太医!”
一声疾利的怒吼声,顿时响彻了意华宫。
柔臻的性子一向温婉, 入宫三年有余, 从来未对任何人大声说过什么话。而如今, 她怀中抱着鲜血直流的少女, 眼中猛地生起一股悲怆,这一声疾吼,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 有人回过神来。
“快喊太医,快喊太医救皇后娘娘!”
那般尖利的锐器,那可是、可是直接划在少女娇嫩的脖颈处啊……
柔臻怀抱着姜幼萤,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眼泪珠子亦是滴落在少女面上。
“娘娘、娘娘,是奴婢害了您……”
恍惚之中,姜幼萤听见有人在耳边啜泣, 她听出来了,这是柔臻的声音。她的嗓音一向温柔, 如一张温暖轻柔的手, 渐渐地,姜幼萤有了些困意。
四肢百骸散了力,眼前亦是一寸寸, 变得昏黑不堪。
她……是要死了么?
喉咙间尽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呛得她直想咳嗽,却又咳不出任何声音来。紧接着,耳边又是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皇上、快去禀报皇上——”
皇后娘娘可是皇上的心头肉。
若是皇后在意华宫出了事……
周围宫人眼前一黑,纷纷求助似地望向此时正站在门边发呆的檀昭仪。许是方才动了一场大怒,女子发丝有些凌乱,手中仍紧攥着一个茶杯,当目光落在瘫倒在血泊中的少女时,面上亦闪过一寸的不知所措。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想:
皇上……会杀了她罢。
……
月落乌啼。
明明是春日,窗户上却凝结了一层霜。屋内燃着袅袅香烟,却掩不住满屋子的草药香气。那是道极为浓烈、极为苦涩的草药味儿,太医们跪在床榻之前,为首的更是屏息凝神,颤抖着手指探向少女的素腕。
素腕之上,搁着一层薄薄的纱。
殿门口,众人心急如焚。
听说她的意华宫出了变故,姬礼直接扔下手中奏折冲了出来,只一眼,便看见床榻上安静躺着的少女。她紧紧阖着眼,双唇死白,面上亦是没有任何生气。
一颗心骤然一坠,让他捏紧了手中的扳指。
小宫女跪在皇帝脚边,胆战心惊地,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一遍。
屋内的香炉仍是燃着,香气袅袅,有几分缱绻。
缠绵悱恻的香雾扑在少年紧缩的眉间,他眸色清冽,听完那宫女的话,眼底更是弥漫上一层无法遏制的杀意。
檀昭仪。
“檀昭仪扔出的茶杯碎了,瓷片刺入了皇后娘娘的脖颈……”
手指猛然一蜷,紧接着,是无边的慌乱与悔意。
他悔,他后悔死了。
怎么没有早些处置那些碍事的女人!
他原以为,自己封了她为皇后,阿萤便是万人之上,再没有旁人敢来找她的麻烦。至于后宫的那些女子……反正自己从不去看望她们,给些月俸,安安生生养着就行了。
若是突然遣散后宫,怕又有人拿阿萤的身世、德不配位来说事。
每当看见那些奏折,姬礼的头都要大了。
而如今……
月光清寒,洒在少年眉头。树影探入窗,顺着他坚毅的轮廓,一寸寸落下。
他半张脸,笼在一片瞑黑的阴翳之中。
“皇、皇后现在如何了?”
乍一出声,姬礼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颤抖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