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南枝拉起来,带着她一起给南蕴磕了三个头。
“谢南枝,你听好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给我好好的,要是再有死的念头,就想想埋在这里的人,想想你要是死了,他们会有多难过,父亲母亲还有长姐在世的时候就总担心你,现在他们都走了,你还好意思让他们再担心下去吗?”
谢明谨微微吸气,没有听到谢南枝回应,他侧身看她,一字一句:“你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谢南枝垂着眸子,细弱蚊蝇的答着。
那晚谢南枝没有回家,坐在南蕴的坟边哭了好久,要是当年她没有去和亲的话,结局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就算什么都没有,她们还可以在一起,她还有姐姐在。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啊。
怪她,还是怪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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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蕴的事情,谢明谨跟谢南枝都没有开口去说,南锦忙着做绣活,早也绣晚也绣,眼睛都快熬坏了,南枝劝不动她,她总说:“我多绣一点,四姐和二哥三哥就少受些累,我们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不再是以泪洗面,南锦又有了笑容,她出去卖绣品的时候,总会有大户人家的婆子侍女来买,其实南锦认得当中的一些人,都是从前熟识的贵女家中的人,他们给的价钱没有特别好,但总比一般人多出些许。
即便是落魄了,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也都想着帮他们一把,做不动熟视无睹。
谢明朝的话,竟是再也看不到从前的蓬勃朝气了,和南枝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偶尔坐在院墙上眺望,大抵是原来谢家的方向。
文茵来找他几次都被他挡了回去,他心里有疙瘩,文茵又不是放任冷静的性子,几次下来就彻底陷入冷战当中了。
反倒是南枝,那晚以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一洗往日颓靡,和家里人有说有笑,在药铺里也是勤快着帮忙,和买药的客人聊上几句,不知不觉将近来长安的大小事宜听了个遍。
她这个样子其余人见了都觉得好,只想她能恢复从前的模样,唯独谢明谨和魏晚蘅越来越担心。
谢明谨不提,魏晚蘅是猜到南枝想要做什么了。
她和萧琢的谈话,她全部告诉谢南枝了。
管不了什么要挟生死,若无谢南枝,便没有今日的她,说破天去她都要为她争一争。
现在他们都在等,等一个爆发的极限。
七月底,这个极限来了。
大理寺少卿崔则连同朝中数十位大臣上奏,指出前骠骑大将军多项罪责,斯人已逝不再追究,可这污名是彻底扣上了,也算平息了一众人的怒火,真真假假也没多少人在意,只是此事牵扯到不少谢崇旧部,查抄一箩筐,流放一大片,叫人冤情都没法诉说。
那里面,很是有几个是暗中帮了一把谢家几个孩子的。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肯放过我们吗?”谢南枝坐在药铺后堂,已经磨出薄茧双手紧握在一起。
谢南枝眼底染过一片阴翳,她已经百般容忍了,崔家和那位天子还要紧逼。
长长吁出一口气,谢南枝缓缓站了起来,没有跟谢明朝说,她回了家,换了一身衣服。
褪下粗布衫裙,换了一身黑袍劲装。
她不会再忍了,新仇旧恨,她要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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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琢今日在宫内待了一整天,萧临渊拖着他下棋品茶,再论些朝事,帮着附和崔道衍和萧临渊两人,说实话,装模做样的有些累了。
他回到浮石居,按了按发酸的肩头,刚叫了陆节和叶长史来商议事情,内室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谢四娘子?!”陆节一惊,还记得压低着声音。
她是怎么进来的,府里那么多侍卫在呢。
萧琢目光一直落在谢南枝身上,许久未见,她和从前很不一样。
他记得的她,还是马场上一袭绯衣恣意昂扬的明媚少女,还是漫天飞雪中华贵万千的世家千金。
也就是半年的功夫,变化可真大。
莫名有些酸涩涌起,萧琢滚了滚喉咙,淡问:“你来做什么?”
“求殿下,帮我。”求这个字,谢南枝还是说出来了,好像比她想象中要简单,那么多条人命压在她身上,她哪里还能高傲起来。
所求为何自是不必言明,她既然来了也就说明魏晚蘅已经把什么都告诉她了,萧琢并没有太意外,魏晚蘅都敢要挟他了,还有什么不敢。
他转身到了案几旁坐下,举手投足自有风骨,稍稍甩了下袖袍,萧琢隐下那股冲动。
“我帮不了你。”
“你帮的了。”谢南枝直直开口,目光灼灼。
“你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你瞒过了所有人,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和王弘共谋,短短两年内逆风翻盘,我信你有这个能力帮我!”谢南枝有些急,她何尝不知自己在强人所难,但是她没有办法了。
她可以直接闯进崔家杀了崔道衍,但从此她的家人就要亡命天涯,而且死一个崔道衍不够,她要整个崔氏给她的家人陪葬。
谢南枝绷紧下颌,手指紧攥着衣衫,额头和手背上青筋泛起。
地上砸出一声闷响,然后再接着。
谢南枝双膝跪下,朝着萧琢一拜。
“求殿下,帮我,帮帮谢家。”谢南枝眼眶酸涩,她不想再忍气吞声,她一定要为自己的家人讨一个公道。
萧琢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随着谢南枝那一跪崩塌殆尽。
她不该如此的,他喜欢她的时候是那么羡慕她,骄傲明媚,无忧无虑。
良久,萧琢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要我帮你,你拿什么来换,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自己。”谢南枝答的很快。
“自今日起,谢南枝供殿下驱使,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第36章 火海葬身
“你是不是疯了?!”王弘就差指着萧琢的鼻子骂了。
他都快气死了, 谢家那烫手山芋吓退了多少人,连定远侯和卢侍中都被族中长辈给按下了,不叫他们再插手, 现在可好,让萧琢给接了去。
王弘火冒三丈的, 音量拔高了不少:“你帮她?你怎么帮她,拿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和隐忍去冒险吗!陛下有多厌弃谢氏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呢!”
他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萧琢始终神情淡淡。
忽而,他开了口。
“王弘, 她求我了, 她跪下来求我了。”
他那么喜欢她, 那么羡慕她, 她都跪下来求他了, 他怎么拒绝的了。
就这么一句话,把王弘堵的死死的。
气愤的不行,王弘没好气的说:“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你要帮她, 那崔道衍和你亲爹都跑不了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早晚有一天被你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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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入睡的时候, 南锦依偎在南枝身边,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四姐, 我想去一趟迁云镇。”
“你去那干什么?”南枝问着。
“有位夫人请我去她家中的绣坊帮忙,在那里呆上三日, 指点一下坊中绣娘,可以拿五十缗钱呢。”
像是知道南枝会拒绝,南锦又忙不迭的说:“那位夫人人很好的,我们也认识了一段时间, 而且迁云镇很近,四姐你就让我去吧。”
叹了口气,南枝蹙着眉,“南锦啊,你没有一个人出过门,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要不我陪你去吧。”
“那谁来照顾明繁呢?”
一时沉默。
“四姐,我可以的。”
谢南枝想了想,迁云镇确实很近,等文茵来了,请她帮忙找个人照看着,应当也无碍。
“那好吧。”
翌日,谢南枝和谢明朝早早去了药铺,对于日常的一些活计都已是得心应手,南枝戴着面纱,跟在大夫身后抓药,听到外面行人的谈话。
北燕来了使臣,这几日都在长安住下。
提到北燕,谢南枝忍不住的心绞痛,南蕴死在了异国他乡,尸骨都不能回到故土。
这次又来干什么呢,因为南蕴走了,又要再找一个人去和亲吗。
她什么都明白,谢明朝不一样,听到北燕他还在期待,“也不知道长姐在北燕过的好不好,许久没有收到她的信了。”
以后,再也不会收到了。
南枝压下苦楚,拉着谢明朝一同进去。
忙活了一整日,回到家后又听到明繁哭闹,南锦一直哄着他,也不见好。
“怎么了这是?”
南锦就不想说的,谢明繁哭嚷着:“我要吃红菱饼!我要吃红菱饼!”
从前在谢宅的时候他就好那一口,隔三岔五的叫人去买,富贵惯了,第一酒楼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突出的地方,现在不一样了,一小份红菱饼就得花去他们几人一月的积蓄。
若是给他买了,大家吃什么。
捉襟见肘,就是他们现在的生活了。
南枝眨了眨眼睛,蹲下来按住谢明繁的肩膀。
“明繁啊,不可以贪嘴的,甜食吃多了对你身体不好,我们以后再吃红菱饼好不好?”
谢明繁哭喊的嗓子都哑了,他小脸通红,有些委屈的开口:“可是四姐,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了,我想要。”
他还小,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不懂为什么阿娘,母亲,父亲,长姐都不在他身边了,也不懂为什么从大宅子里搬到这个又小又破的地方,更不懂为什么他连一口红菱饼都吃不上了。
因为他还小啊。
谢明繁作势又要闹,南枝拿他没辙,一边哄一边说好话:“好好好,四姐给你买,你好好等着,明天四姐就给你买。”
话是应下了,数着荷包里银钱的时候又惆怅的不行。
谢明朝直接把自己那的全部塞给她,原本存着还想给文茵买些小玩意的,现在,算了吧。
“你跟文茵怎么样了?”南枝忽然问。
谢明朝笑得无所谓:“能怎么样,有一日是一日吧,前两天吵了架,也不怎么说话了,这样也好,早日摆脱了我,找个与她身份相当的人在一起。”
他如今这般模样,怎么好再拖累她。
那般自嘲的语气叫南枝接不上话。
过往经历种种已经要把谢明朝的傲骨磨没了。
她的三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纵马驰骋,快意潇洒的谢三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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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道衍近来睡不太好,夜里梦境中总是血淋淋一片,几次梦到谢崇,都是掐着他的脖子,一声声的质问。
亏心事做多了,真就怕撞到鬼了。
崔氏请了明安寺的师傅来诵经,每日府中经文木鱼之声不断,崔襄听的头疼,都不回家住了,整日宿在花街柳巷里,至于崔攸宁,对此总是嘲讽不已。
又是何必呢。
崔道衍散朝之后跟着萧临渊去了甘露殿,萧临渊缓缓开口。
“北燕使臣此来,一是为增进两国情谊,二来,他们想带谢家那几个孩子去北燕。”
“什么?”崔道衍一惊竟,这样的要求,算得上无礼了。
“北燕王子与平城公主感情甚笃,他说公主临走之前最后的心愿就是他能照顾好她的弟弟妹妹,王子信中言明,既然他们已经是庶民,还望朕能够给北燕这个面子,你说,朕给还是不给?”
当然不给,崔道衍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生怕谢家人去了北燕以后一心复仇,放虎归山,恐将酿成大祸。
和梦中谢崇血淋淋的脸一对比,崔道衍更觉头疼。
他刚要开口,萧临渊就摆了摆手,“罢了,不问你了,朕再好好想想,你去吧。”
竟是懒得再听崔道衍的想法了。
晚些时候,萧临渊召了王家和温家的人入宫。
最后的结果他也没料到。
萧临渊其实心软了,谢崇都已经死了,没人再能威胁他,他到底也是于国有功之臣,放过他的子女也算全了那些年他的忠烈。
只要有人附和他一句,他就放人,所以他不听崔道衍的了。
王温本为中立,在他看来也算公允,萧临渊没想到那两个人意见出气的一致。
将相之才,若不为己用,也勿便宜他人。
夜晚的甘露殿一片寂静,烛火惺忪,人影憧憧。
萧临渊如释重负一般靠在龙椅后背上。
“谢崇,你做人得有多失败才会有今日之果啊。”
“这一次,你可怪不得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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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锦走的那日,药铺有些忙,谢明朝一直没回来,南枝教明繁写完了大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家中只有她和明繁两人,她不是很饿,就不生火做饭了,就现在去给明繁买红菱饼吧。
明繁今年八岁,他一个人在家也待得住,之前南锦出去卖香囊也没什么事。
“明繁,四姐去给你买红菱饼,你在家里乖乖的啊。”
谢明繁忙不迭的点头,小脸红扑扑的,笑容可爱,“好,我等四姐回来。”
走之前,南枝还是去请隔壁的宋大娘去家里照看明繁。
宋大娘眼睛不好,早年老伴和儿子都上了战场,人没了,她就跟着媳妇孙女相依为命,两家就隔着一堵墙,关系也亲近,时不时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玩,所以南枝也放心。
福熹楼人很多,人声鼎沸,热气氤氲,南枝等了好久才拿到红菱饼。
香味和从前一样,勾的人心痒,南枝想了想,就这么几块还不够明繁吃的呢,她都这么大了,不能跟他抢。
那天南枝的心情其实很好,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朝着自己预期中进行了,她可以照顾家人,将他们都安顿好以后,跟着萧琢,洗刷谢氏冤屈,可老天爷似乎怎么也不肯放过她,非要让她一无所有才彻底甘心。
栖身的小宅火光冲天,浓烟四布,这片住的人并不多,但不知为何没有一个人前来救火。
无边恐慌蔓延在谢南枝周身,手中的红菱饼砸在地上,她人直接冲进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