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得亏他有本事,谢染才准备把他跟崔道衍绑在一块。
萧琢先前说让她不要急,那她就不急了,慢慢来。
“景央,有空多去外面逛逛吧。”
她说的当然不会是真的逛。
“什么意思?”
“多换几个身份,跟人说说晋王殿下的英明神武,别太明显。”
景央顿时明白,把人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
萧琢来的时候那两人就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没多问,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瞟了一眼谢染手里的棉衣。
藤紫色的料子。
“给孟绰的?”听起来话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
“给殿下的。”谢染答,那年萧琢去接她的时候就穿着紫色的衣裳,想想,比往常的青色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大梦一场,谢染比从前更亲昵萧琢一些。
因为温辞之回来的那几许阴霾一扫而过,萧琢神态放松许多,起身过来细看了看衣裳。
“针法不错。”这几年她也算修身养性,原先做的不错的东西现在可以算得上精美了。
谢染愣了片刻,摩梭着那些花纹,声音很轻:“南锦教的。”
南锦的绣工是天下最好的,谢染跟着她学,也只是四五成的功夫。
萧琢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见不得她伤神,萧琢把衣裳从她怀里缓缓抽出。
“天气冷,不做了。”
既然提起来了,岔开话题也不可能,谢染还是问:“殿下,这么多年,就没有一点南锦的消息吗?”
其实有的,根据下面人的描述,当年有人看到了南锦被人带上一艘黑船,那上面,都是些人贩子。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不知道该怎么讲,萧琢垂着头,握住谢染的手,轻轻摇头。
她在这世上没多上亲人了,萧琢真的已经尽了全力。
最坏的结果谢染也想过,只是还想再奢求。
过了一会,谢染收拾好了心情,又跟萧琢开了几句玩笑,说到了崔贵妃她又笑个不停。
“从前崔贵妃最得意的就是陛下的宠爱,现在她人老珠黄,不似当年美貌,陛下不再喜欢她,宫里那几个小美人估计要把她气死了。”
谢染觉得她好笑又可怜,年轻貌美的时候她的骄纵在萧临渊眼里是情调,现在,就只剩下跋扈了。
萧琢笑得漫不经心:“很快,我又要多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谢染笑容一僵,那么多兄弟姐妹,他又跟哪个亲呢。
这也是萧琢羡慕谢染的地方,她的家人,才像是真正的家人。
好像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后都会扯到一个悲伤的话题上面,谢染没有宽慰也没有说其他,继续绣着棉衣,萧琢看着她,许久有些无趣,随手找了本书坐在她身边看。
一室暖意,一地安宁,就只有书页偶尔翻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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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时候,萧临渊病了,阳气亏损,肾虚无力。
简单点说,得了荒淫无度的病。
这病说着也不太光彩,到底没有宣扬出去,萧临渊三天两头的罢朝,留着下面人猜。
日子一久,许多人心里都开始慌,毕竟他年事已高,保不齐哪一日就没了。
朝臣蠢蠢欲动,目光都搁在萧琢和那位晋王身上。
如今就是他二人时常出入甘露殿了。
萧临渊同时召见了萧琢跟萧瑜。
他眼下青黑一片,倚在榻边拧着眉心,甫一抬眼看着两个儿子,身形挺拔,芝兰玉树,这一刻他才真的感觉老了。
萧临渊坐起来了些。
“朕听闻,洛阳有位太乙真人,精于炼丹,有令人长生之能,朕派人搜寻已久,未有结果,你们兄弟二人替朕去洛阳走一遭,务必将太乙真人请回。”
萧琢跟萧瑜心里不知如何想的,反正是同时应下了。
萧临渊又草草说了几句,有些逻辑混乱,云里雾里,实在是累了才叫二人出去。
萧琢和萧瑜并排走,本来也不熟,谁都没开口说话。
最后萧瑜回头看了看内侍,问:“本王以前从未听说过什么太乙真人,是谁向陛下引荐的?”
小内侍思怵再三,轻道:“昨日乃是秦昭仪侍疾。”
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近来恩宠不断还有了身孕的秦昭仪。
简直荒唐,这是萧琢听后的想法。
他那多疑自负的父亲,现在也信了那些糊涂话,真的老了。
最后萧琢跟萧瑜也没同路,萧瑜得去拜见他名义上的母亲。
“九弟,再会。”萧瑜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恭送皇兄。”
消息传出去后,大家又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走向了,两位重权在握的皇子一同前往洛阳去找个什么真人。
那人是活神仙不成耗费这么大的阵仗。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萧临渊叫萧琢他们把人恭恭敬敬的请回来,人还没见着就快以国师之礼待之。
沿途还得搜寻游方道士,隐世真人。
萧琢素来的好脾气都被逼没了,他忍不住骂:“有病。”
没有忍住,谢染笑了出来,那萧临渊可不就是有病吗。
“倒是没有想到,陛下那么听秦昭仪的话,说找太乙真人就去找了。”谢染大概能明白的,萧临渊如今是需要人哄,需要人顺,一个年轻貌美又温顺的妃子,说话还能说到他心坎上去,当然宠爱。
“保不齐她的孩子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了。”萧琢今日直说气话。
原先当他昏庸残暴,现在又多了一条,荒唐愚蠢。
纯属折腾人这是。
谢染安抚萧琢:“殿下不要气了,总归是你跟晋王一起去,谁也落不着好,这事办好了不见得陛下高兴,功劳都记在秦昭仪那,可要是办不好,罪过就全是你们的了,殿下还是想想,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太乙真人吧。”
他们总要赶在除夕之前回来的。
看萧琢平复许多,谢染接着说:“若是太乙真人跟秦昭仪是一伙的,倒还不用太担心,时机一到,他自然会出现,就怕那还真是个隐世高人。”
“我写信给大巫医,让他托北鸿先生打听打听吧。”
谢染这些年一直和大巫医有书信往来,对了,他已经不是北燕的大巫医了,现在化名云鹤,四处行医呢。
“辛苦你了。”萧琢看着她说。
“不辛苦,命苦。”谢染半开玩笑。
真的有些奇怪,那一觉醒来,她好像把很多事情都想开了。
这样也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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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琢走的那天,谢染把他的棉衣也做好了,还有一件大氅。
“天冷了,殿下保重身体,我会在长安等殿下的好消息。”谢染送他出寒水斋的时候温声细语的说。
走出去了几步,萧琢随心问了句话:“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对于他们互相利用的关系来说,这句话有些暧昧了,但以多年陪伴之情,似乎没什么。
弦外之音,谢染听懂了。
她也随心回答了:“当然。”
“那就好。”仅仅是两个字,就让萧琢很开心了。
“阿染。”萧琢又回头。
“嗯?”
“寻一年春夏交替时节,我们去洛阳看牡丹吧。”
第39章 优昙花
谢染抽空去了一趟孟绰那。
孟绰忙的厉害, 许久才脱身去后院,谢染闻见他身上的脂粉香,张口就调侃:“哥哥你又被哪家的娘子轻薄了?”
他整日戴着面具, 却也掩盖不了身上的君子之风,大家都传惠风堂的神医有宋玉卫玠之貌, 未出阁的小娘子看病都要往这来。
孟绰被说的羞恼:“你又在胡说什么?”这种语气,与他当年教训调皮惹事的谢南枝一模一样。
“你好像, 有点不一样了。”孟绰说着,和装出来的谢染不一样,却和年少的谢南枝别无二致。
谢染抿唇笑着, 她早不纠结这些问题了。
“三哥那边如何了?”
“说是有了些新进展, 若是我们这边顺当, 来年春日, 他大抵就能回长安了。”
这已经是谢明朝离开长安的第六个年头了。
那年谢南枝被萧琢救下, 谢明谨和谢明朝也被他带走,他给所有人一个新的身份,江南乐伎, 避世神医, 岭南商户,谢染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她醒来之后隔了一年才见到孟绰, 至于谢明朝,真的再也没有见过。
她很少问起, 萧琢也不说,实在是有一年她忍不住了,萧琢跟她说了实话。
“谢南枝”和谢明繁被烧死的那一日,谢明朝是和卢文茵在一起的, 夜里他从卢家出来神志不清,碰上了崔襄,恰好崔襄身边带了两个高手。
一边是姐弟葬身火海,一边是谢明朝被打断双腿。
要不是萧琢的人出现的及时,谢明朝都不一定活的下来。
“不让你们相见或许有些残忍,但你相信我,见,会比不见更痛苦。”萧琢是这么跟她说的。
后来谢染明白了,与其看到彼此面目全非的模样,还不如保持记忆中的美好,等到习惯了,释然了,才是相见的最好时机。
这样一想,萧琢真是她的救世主啊。
谢染缓缓回神,低声喃喃:“终于,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入夜的时候谢染才乘车回王府去。
从惠风堂到魏王府要经过福熹楼,这会人多着,各种嘈杂声响透进马车,谢染微微掀帘看外面场景,灯火阑珊,璀璨夺目,一派欣欣向荣,这片富贵窝,永远都是繁华昌盛的。
谢染盯着花灯看了许久,是以有人去够的时候,谢染一眼就看见了。
十三四岁的年纪,杏眼桃腮,绮红罗裙,还有绣着优昙花的香囊。
优昙花。
谢染瞳孔微缩,直接叫陆节停了车。
“娘子怎么了?”萧琢走的时候没带陆节,特意叫他留下来照看谢染。
谢染戴上帷帽,姿态看上去从容优雅,实则已有几分慌乱。
她走过去,声音有些颤:“这位娘子。”
那小姑娘还有她的侍女回头,“怎么了?”
“我看你的香囊很好看,可否告知是在哪里买的?”谢染帷帽遮住的眼睛透出希冀的光芒,现在离得近,看清了针法和花纹,她几乎能肯定,这香囊是出自南锦之手。
这么多年,终于有一点希望了。
那个小姑娘低头看了看,脆生生的说:“这是我姑母送给我的。”
“敢问娘子姑母是何人?”
小姑娘没来得及说,她的侍女已有不耐:“这位娘子怕是有些失礼了吧,时候不早了,六娘子,我们快些回府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最后还是说:“我姑母是宫里的淑妃娘娘,姐姐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进宫问问我姑母这是哪家绣娘做的。”
淑妃?燕王和晋王的母妃?
谢染脑子一片乱,她道了谢应下,既是知道了来历,日后还有时间查探的。
只是今晚,她注定不得安宁。
谢染有些失落的往回走,福熹楼前吵闹之声大了起来,她不欲多管,就要上马车去的时候,一个人倒在了她身旁。
也真是奇怪,她出门碰见崔襄的次数那么多,不愧是流连销金窝的浪荡子弟。
谢染没想理他,绕道就要走。
崔襄不知发什么颠,哇哇大叫两声,爬着滚着往后去。
“你!你怎么还活着!”他指着谢染说。
谢染更烦了,这人说些什么鬼话,她唤来陆节,见了是他,围观的人撤了些,知晓谢染后犯不上凑那热闹了。
“谢南枝!你回来索命了是不是!”崔襄一语破的,刚从福熹楼出来的那些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懂崔襄为何又提起了这个名字。
比他们更不能理解的是谢染。
她缓缓开了口,声音甜腻又掺了几分抱怨:“崔四郎君,你便是再不喜欢妾,也不能把妾说成是一个死人啊。”
惺惺作态,哪里是那天之娇女的模样。
周围有人就扬声说着:“崔四你喝酒喝糊涂了吧,连你姐夫的妾室都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哈!”调笑之音响起,大家哄作一团。
崔襄被侍从扶起,他身形摇晃,还揉着眼睛,方才透过间隙看到谢染的眼睛,当真和谢南枝一模一样,那样好看的眼睛,世上能有几双。
冷风一吹,他神智清醒了些。
约莫是真的看错了,谢染才出现在长安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说她像谢南枝。
崔襄想起那些噩梦,打了个寒颤之后不停给自己心理安慰。
谢南枝早就死了,卢文茵亲手葬的,不会出错。
反应过来后的崔襄厌弃的看了眼谢染,仿佛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直骂了好几声晦气才走。
这出闹剧到此结束,谢染和陆节同时松了一口气。
“走吧。”
人群散尽,寒风将福熹楼二楼的窗户带着合上。
温辞之站在一旁,盯着那辆已经驶动的马车看了很久。
和那天在西市碰见的是同一个人。
温辞之觉得,他有必要去找一趟卢文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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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染解了披风,坐在榻边想了许久。
今晚崔襄发疯说的话不知道多少人听进心里去了,终有一日她的身份要暴露,但不能是现在。
说到底,当年谢南枝和谢明繁下葬的时候只有卢家人和魏晚蘅见到了,他们都与谢氏亲近,落在旁人眼里,未必没有弄虚作假的可能。
她得想个办法让所有人相信,谢南枝真的死了。
十月初七,淮安侯的嫡女及笄,崔攸宁拒了侯府邀约,谢染去了。
淮安侯府这么多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在普通官宦眼里还是权贵之家,真正的上流圈子里早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发出去的请帖不少,可是有好大一批人都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