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静谧许久,她们都知道昭阳公主说的那位故交是谁,起初她们认识谢染的时候也觉得她像极了谢南枝,尤其是眉眼和鼻子,简直如出一辙,加之两人同样姓谢,不免有人生疑,可是越往后相处的久了,她们自己全部推翻了这些想法,容貌再像,性格那也是天差地别。
“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谢南枝相提并论!”打破一池静水的,是另一位世家贵女。
怎么这祖宗也来了。这是在场所有人的一致想法。
谢染身子僵硬,魏晚蘅也好,昭阳也罢,她们都是有分寸的,可是卢文茵不一样,若是她折腾起来,她没有那个把握不露馅。
“就算谢家亡了,就算谢南枝死了,她也依然是百年公卿世家尊贵的嫡女,岂是这种以色事人的妾室可比的。”卢文茵毫不掩饰她对谢染的厌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谢染瑟缩着身子,显然有些怕她。
“公主殿下,谢南枝是谢南枝,没人可以替代她。”卢文茵对于昭阳没有丝毫敬畏,因为她有非常硬的后台,虽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一时间,昭阳和谢染的脸色都很难看。
谢染不着痕迹的扫了眼魏晚蘅,她一瞬间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文茵,别闹了,今日是崔家大喜的日子,做什么要闹得这样不愉快。”
魏晚蘅拍着她的肩道:“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别再为难自己,这谢娘子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你这样说多不好啊,她只是相貌与南枝相似,别的什么都不一样,你不必多心。”
要论全长安最会做人的女子,所有人都会把票投给魏晚蘅,任凭她出身再不好,也能凭借出色的交际能力攀上世家大族,还做了淮安世子妃,这样的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魏晚蘅安抚好了卢文茵,又转过来对着谢染:“文茵生性率直,说话失了分寸,但她并无恶意,还望谢娘子恕罪。”
“妾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人,既是如此,妾不会多说些什么。”谢染眉眼低垂,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魏晚蘅笑容满面,心尖抽痛,对崔家的憎恨也愈发深重,不是他们,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气氛缓和了一些,大家又继续说着话,昭阳对谢染笑了一下也就没再过来。
大家走散了些许,谢染同魏晚蘅交换了眼神,走了不同的路,绕到一处去。
“文茵这几年过的很是不如意,你别往心里去。”魏晚蘅低声说着,从前那样要好的朋友,如今竟是相认都艰难。
“我明白,只要她不对我起疑,其余的都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谢染忽然苦笑了下,“怎么会起疑呢,在所有人眼里,骄傲的谢南枝是不会给人做妾,施媚勾引的,谢染和谢南枝,永远不会是同一个人。”
魏晚蘅沉默了,好一会才怅然道:“仔细想想,当年的长安四姝,如今竟无一人有好结局。”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众人才往前面去,崔襄迎亲回来,大家都去看了新人。
五姓七望三门,除了丰厚的底蕴之外,族中子弟的好相貌也历来为世人所追慕,毫不夸张的说,这些家里面,就没一个长的丑的,娘子秀美,郎君俊朗,谁人都夸好颜色。
谢染到了萧琢身边,两人互换了眼神,都是有话要说,显然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一对新人跨火盆入内,崔襄满脸春风得意,他笑的越开心谢染就越想杀了他,这种货色怎么还能有好下场,若不是因为他,谢明朝又怎么会成那个样子。
谢染看的火大,手中纨扇摇的厉害,萧琢按了下她的腰,意味明确:沉住气。
他示意谢染去看新妇子。
循着萧琢目光过去,谢染注意到那李家娘子摆了张哭丧脸,整个人恹恹的,没一点新婚喜气,再仔细些看,眼皮浮肿,眼中血丝密布,显然昨夜里哭了许久。
看来这桩婚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和谐。
谢染和萧琢不约而同的唇角勾起,有嫌隙就有机会,有的时候盟友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场婚礼办的极为隆重,美中不足就是新妇子始终没好脸色,崔道衍和崔襄就跟瞎了一样,心情不受影响,该怎么笑该怎么做都拿捏得好好的。
时候稍晚一些,崔道衍过来招呼宾客,萧琢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一步,崔道衍心里都快把他骂成孙子了还得笑着送人走,萧琢一张嘴就能把他气个半死,最后实在忍不了了他才叫崔攸宁过来圆场,他自己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最后的局面就演变成谢染萧琢对着崔攸宁。
作为一位王妃,一位正妻,她对于夫君带着妾室来到这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一举一动都还是那个端庄柔嘉的世家贵女。
“妾还想在家中留几日,望殿下恩允。”崔攸宁冷冷淡淡,垂首开言。
“那便留着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传个信,本王来接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拉着谢染的手。
纵然知道很不对,很不好,谢染还是想问一句崔攸宁,你觉得难堪吗?
如果难堪就赶紧知难而退,离开这些是非纷争,不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到最后,朋友,爱人,一无所有。
在魏王府的第二年,谢染知道了崔攸宁的秘密,她喜欢萧琢,藏得死死的,根本没什么人知道。
“你喜欢他是吗?”那时候的谢染很嚣张,为了立娇蛮无礼的人设,免不了闹事,那一次闹到了崔攸宁那边。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先是肯定,“我是喜欢殿下。”
然后列了一大堆因果。
“父亲把我嫁给殿下,就是看中了他的潜质,他觉得他有那个希望问鼎九五,所以把我当作拉拢他的工具,作为崔氏的嫡女,我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我会是一个好王妃,好女儿,殿下喜不喜欢我无所谓,我的存在,仅仅是两方结盟的信物,我喜不喜欢殿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番工具论听的谢染遍体生寒,崔攸宁看的太清楚,像是没有自己的感情和灵魂,总为别人而活。
那一年的崔攸宁已经和谢染认识她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她连喜欢都是那么的清醒理智。
须臾数年,变了的又岂止她谢染一人。
“殿下,快些走吧,妾都站的有些累了。”谢染收敛思绪,整个人靠在萧琢身上,崔攸宁淡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上马车的时候,谢染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崔攸宁,就是这样一个瞬间,她觉得站在崔府华丽巍峨匾额下的崔攸宁,像是一具傀儡。
真是应了魏晚蘅那一句,长安四姝,无一人有好结局。
家破人亡,婚姻不幸,如履薄冰,面目全非。
第6章 这么有把握
“今日我见到昭阳公主和文茵了。”马车上,谢染温声同萧琢说着话,没有了外人,她整个人都放松许多,若无其事的的勾挑着胸前绸带。
萧琢心下了然,昭阳还好,卢文茵那个性子真不好对付。
“她有说什么吗?”
“昭阳来的时候,说我很像她的一位故人,叫文茵听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谢染轻笑,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被挂念的是她,被鄙夷的也是她。
萧琢搭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心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下,左手不受控制的抬起,轻抚谢染脸颊。
“疼吗?”很轻浅的两个字,却包含着无限心酸。
突然的动作叫谢染有些不知所措,她往后退了一分,旋即点了点头。
是真的很疼,那一日,她的弟弟死在了她怀里,自己也被大火烧伤,修复和改变容貌的那段时日,无时无刻都疼着,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不过昭阳怎么突然回了长安,她在兰陵不是待的好好的吗,驸马回来了吗?”谢染不想继续说那个话题了,遂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提起这个萧琢也颇为头痛,他神色隐忧,道:“这一次是陛下让昭阳回来的,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说是驸马纳了妾,对昭阳多有冷落,陛下心疼她,有意叫她与驸马和离,另择嘉婿。”
谢染微楞,当年昭阳嫁人的时候满心喜悦,她们都觉得她过的很好,竟也不知人家的不如意。
“当年昭阳执意嫁与那人,我还以为他会真心待昭阳好,这才多久啊。”昭阳为他生儿育女,千金之尊甘愿离开故都与他相伴,他还不知道珍惜。
萧琢顿了顿,还是打算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我觉得这只是一方面,陛下似是有意叫昭阳和离再嫁,嫁去西凉。”
她就知道。
蓦地谢染讥笑出声,“陛下也真是有意思,我还当他真的心疼昭阳呢,感情还是为了自己。”
自私自利,刚愎自用,这两个词放在萧临渊身上真的太合适了。
等到回府的时候萧琢已经把要交代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眼下崔道衍戒备心很重,和郑氏所有的联系都被他不计后果的斩断,他们得从其他方面下手了。
这一次盯上的,乃是大理寺少卿崔则。
“崔则可不好对付啊。”景央叶长史都在浮石居里,对那两人盯住的目标有些不确定。
“他是崔道衍的堂弟,心思狡诈,比起崔道衍来说也不遑多让,作为大理寺的二把手,无论是大理寺卿还是陛下,都很看好他,此人年纪轻轻身居要职,一招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叶长史很不放心,崔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这些年栽他手里的人还少吗,不说旁的,当年谢染父亲的冤案,就是他亲自定下的。
谢染明了自己的想法:“比起郑家错漏百出来说,崔则的确不好对付,可一旦拿下他,崔氏便被撕开了缺口,他手里的那些罪证,足以重创崔氏,到时候再加上我哥哥那里的证据,扳倒崔氏指日可待。”
这些年来,孟绰和谢明朝隐姓埋名,一个是匿于长安,借看病的名号四处打听消息,一个在博陵,化身商户盯住崔氏本家,这其中的艰辛不是一两句说的清楚的。
“纵然艰难,可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说,大有裨益。”
最后叶长史还有景央被说服了,毕竟难度与回报是成正比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萧琢提出了关键的一问:“现在的问题在于,怎样拿下崔则,众所周知,他没有弱点。”
不图钱财,不贪美貌,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捏不住把柄。
“或许有个人可以试一下。”景央靠在门边,说了这么一句,大家都把她看着。
“你们是不是忘了,崔则可是同淮安世子私交过密啊,魏晚蘅作为淮安世子妃,总能知道些什么吧。”
惠风堂后院里,谢染细呷春酒,那是孟绰自己酿的,劲不大,倒是泛着阵阵清香,她在这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魏晚蘅才掀开竹帘入内。
她还微微喘息着,脸颊通红:“出门前,我那婆母又是按住我好一顿教训,这才来迟了。”
谢染眉间染上烦躁,不是因为等急了,而是那淮安侯夫人实在欺人太甚,当年魏晚蘅只是一个五品京官家的庶女,出身不好,后来流连世家宴席之中,与她们那些人交好,由此结识淮安世子。
虽说士庶不通婚,侯府上下却也拧不过淮安世子去,加之那时候魏晚蘅同几大世家关系都不错,侯府这才允了婚事。
谢染和卢文茵崔攸宁都觉得魏晚蘅日后必定幸福美满,怎料她那婆母百般滋事,要她勤俭持家,照顾夫君,动不动就罚跪罚抄立规矩,没有哪一日是消停的,且这几年魏晚蘅都不曾有孕,侯夫人愈发看她并不顺眼,几次张罗着要给世子纳妾,也就是世子对她一往情深,始终没松口,这才躲过了去。
“世子便不为你说些什么吗?”谢染忍不住问,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叫人怎么受得了。
魏晚蘅浅笑着摇头:“别的事情他都会顺着我,平日待我好,立誓不纳妾,可到底那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谢染忍不住懊恼:“早知会是今日这般,当初我们就不该帮着你嫁入侯府。”
依魏晚蘅的才情和为人,她值得拥有更好的郎君。
“你说说怎么现在我们都过的这么惨呢,明明年少的时候都对未来充满了幻想和希冀,回想起来,全都破碎不堪。”能有什么办法呢,后悔也没用了。
魏晚蘅坐正了身子,从沉重的话题里绕了出来:“你找我什么事?”
“我和萧琢想要扳倒崔则。”
“崔则?”魏晚蘅变了脸色,她握住谢染的手急道:“南枝,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崔则心机与狠辣不输崔道衍,贸然出手只怕你会陷于险境。”
因着淮安世子的关系,魏晚蘅同崔则打过几次交道,那人一眼望过去,满身阴鸷森寒,多次听闻他在大理寺的酷刑手段,魏晚蘅也有几分怵他。
道理谢染全都明白,可是真的不能再等了,她和萧琢之前在郑家身上花了大半年的功夫,便是想要借郑家斩断崔家半数羽翼,事实却证明,任凭外部再动荡,对于崔家来说只是皮毛之痛。
“晚蘅。”她定定的看着魏晚蘅,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将所有的坚定传达过去。
“真是拗不过你!”魏晚蘅气急又无可奈何,她寻来纸笔写下一处地址递给谢染,“世子不与我说朝堂上的事,这是我偶然间得知的,你去寻这个人,说不定能弄到崔则以权谋私的证据。”
谢染指尖捏住那薄薄的一页纸,思绪万千,就算是再难,她也要崔则,崔道衍,崔襄,整个博陵崔氏,万劫不复。
“晚蘅,谢谢你。”谢谢她在自己落魄的时候总能出手相助。
忍了这么多年,这一句谢谢叫魏晚蘅红了眼眶,她鼻尖泛酸,“谢我干什么,当年你家出事,除了文茵和卢家,所有人都袖手旁观,我也没为你们争取到什么。”
建宁二十五年,陈郡谢氏覆灭,满朝哗然,谢氏曾经帮助过很多人,可在那个时候除了范阳卢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在谢家的子女被人欺凌的时候,除了卢家和太原温氏,也再没有人伸出援手。
那时候魏晚蘅才嫁入侯府,人微言轻,根本说不上话,她娘家更是一窝势利眼,她有心相助却无力。
提起往事总是让人难受的厉害,谢染从来没有怪过仇敌以外的任何人,自保是人的天性,她没有权利去指责,谢家在帮别人的时候也没有企图得到什么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