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逐渐前进,景央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望向远方城池。
以前她保护谢南枝,现在她走了,就让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人去保护她。
天涯相隔,只要她们还挂念着彼此,就是好的。
马车里的哭声维持了很久,最终遗失在无边长夜中。
-
谢南枝一整日没有吃过东西,也不休息,靠在殿门旁看天边皎月。
宫人们劝她早些休息她也没动,萧琢知道她心里难过,且这个时候他是插不上话的,他在殿内批奏疏,下棋,煮茶,总之,谢南枝不睡,他也不睡。
谢南枝很久之后才回来,她叫萧琢不要等她。
“你这样,我很难放心。”踯躅半晌,萧琢觉得实在熬不过她,强行把人拉进内殿躺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分离是人生的常态,你难过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云鹤都说了,再这样下去他都救不了你,南枝,放过你自己吧。”
谢南枝眼睛转了两下,她看到萧琢眼里的苦楚,抬手去捧住他脸颊。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还是觉得抱歉。
她实在是太糟糕了,永远都在使别人苦恼。
萧琢真的有些怒了:“谢南枝!”
他当然明白她现在这种状态不对劲,就像是当年谢家出事之后,情绪不稳定,什么都憋在心里,活生生把自己逼上绝路。
他一吼,谢南枝那种委屈的情绪就上来了,她手上使了点劲,勾着萧琢的脖子,紧紧抱住他,她哽咽着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了。”
后来谢南枝实在是哭累了,在萧琢怀里睡过去,他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现在她离他这么近,他却觉得似乎随时都会失去她。
萧琢开始三天两头的召云鹤入宫,后来直接让他在宫里住下,每日都要问他怎么样才能让谢南枝好起来。
云鹤知道谢南枝怕是患上了郁症,他开了药,一贴贴的喝,人也没有好转,他每次去把脉的时候都觉得她愈发孱弱,现在她还没有什么不好的倾向,可长此以往,是要耗到油尽灯枯的。
萧琢听的烦躁至极,他忽然觉得先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为什么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还是有那么多的问题。
病是谢南枝的,痛苦却是两个人一起的。
云鹤每日忙着想法子开药,头发都掉了不少。
那日在宫中他碰见了王弘,两个人近来熟络不少,现在也一起说着话。
提到谢南枝的病情,王弘也是唏嘘不已。
“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云鹤也叹:“她现在这种情况,是需要陪伴和十足的照顾的,陛下能一直陪在她身旁,我倒也放心些。”
“你真的觉得他们可以相安无事携手一生吗?”王弘忽然反问了句,脸上带着苦笑。
“你什么意思?”
王弘负手在后,紫色官服沉得他气度隽永,温润如玉,年至而立,他身上已经岁月沉淀的风采。
“我追随陛下已有十余载,对他的了解也达到一定的境界,我知道他会是一个真正的帝王,帝王的通病,在于多疑和专权。”
“世家把握朝政多年,氏族之力到达一定境界连天子都要忌惮,诸如曾经的谢氏,今日的卢氏,我可以打保证,陛下是一定会铲除世家的。”
说到这里,云鹤已经明白的七七八八,谢南枝与世家牵连甚广,无论是卢氏还是魏晚蘅夫家清河崔氏,甚至是谢氏,她都有不能割舍的感情,来日萧琢若动了,两人争吵起来都可以预见,更怕的是谢南枝出于对萧琢的感激,选择不说,去放任他,又把过错都归咎于自己,只怕熬不了几年,就要落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我素来知晓他心性,纵我出身王氏,也无法动摇他的心意,将来又一日,王氏也会如郑氏崔氏一般,什么都不剩下,”王弘很无奈,可是没有办法:“我已深陷权力漩涡,无法退出去,在我看来,现在分开,对于南枝和陛下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总比日后恩怨相对或是看着一方的离去而无能为力来的好。
云鹤许久没说话,他没有想过,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再给我一点时间,若是我能治好她,会有转机的。”
他一定不会让谢南枝和谢南蕴有一样的结局,他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家人。
第56章 自尽
萧瑜被赐毒酒的那一日, 是谢南枝亲自送南锦去天牢的。
她两次踏足大理寺的天牢,一次为看仇人的下场,一次送自己的妹妹去死。
可是她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谢南枝眉心郁气深深, 谢南锦却显得很无所谓。
她穿了一身嫁衣,自己亲手绣的, 有五彩祥云,有妍丽牡丹, 这件嫁衣她绣了好久好久,以前是图个念想,没想到真的穿上了。
“我在晋王府的时候, 也曾幻想过我与他的一切,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 我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他, 做他的正妃, 后来我知道那一切只是幻想,我只是他见不了光的女人,连孩子都养在别人名下, 可是就是心甘情愿, 能怎么办呢。”
谢南锦永远忘不了,他救下她的时候,内心那种悸动, 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你看一眼, 这辈子就是他了,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谢南锦笑着问南枝:“四姐,我好看吗?”
“当然, ”南枝含着泪点头,替她把发冠扶正,“我们南锦,是最好看的新娘。”
“比长姐还要好看吗?”她忽然问了句,然后自顾说道:“长姐去和亲的那一日,我好舍不得她,她穿着最好看的衣裳远赴他国,我真的很难过,后来她过的很好,我觉得就没什么了,好可惜,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南锦偏了头,露出一个极其释然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的,我的信仰就是殿下,所以,飞蛾扑火也无所谓了。”
说罢后,谢南锦松了口气,她抱了下南枝,很稀松平常的说了声我走了,就像只是出去游玩,没多久就会回来一样。
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谢南枝看着她,拿着毒酒走向牢房最深处。
华丽的新娘,阴暗的牢房,对比那么鲜明。
站在这个位置,谢南枝好像还能听到南锦和萧瑜说话的声音。
萧瑜要她走,她不肯。
她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路,你救我一命,我陪你一生,生死不负。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没有动静了,谢南枝腿有些麻,刚想抬步子往前走,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膝盖直接跪地,有点疼,谢南枝眼泪一下子掉出来,砸在脏乱的地面上,和已经干涸的血液混在一起。
那些狱卒还有大理寺卿想去扶她,她没让,就是很固执的扶着牢房的栏杆往前走,走到尽头,牢房里有一张床,萧瑜和谢南锦躺在上面,十指紧扣,了无生息。
谢南枝笑了笑,眼泪随着面部肌肉的调动滑落。
这一次,她应该没有做错吧。
南锦去找了她最爱的人,和他永世相伴。
-
好不容易谢南枝觉得自己对了一次,有人又告诉她,她做错了。
她从来没有见萧琢那么生气过,他回了甘露殿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宫人全被他赶了出去。
他双目猩红,捏着她的肩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杀了萧瑜,南锦也一定会死?”他已经尽力让语气平缓下来了。
他看到谢南枝点了下头。
“你是不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不会为了你改变主意,去做出什么转变,你连与我商量都不曾,看着自己妹妹去死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声吗!”
这是萧琢第一次吼她,他不知道他是在怪谁。
怪南枝不肯同他讲,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不能正视他们的感情,怪他自己没有心软一点,放萧瑜一马,就不会害死她妹妹了。
谢南枝此刻显得平静无比,她看着萧琢的眼睛,内心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良久,她张了张口,说:“是妾做错了,还请陛下,恕罪。”
得体的一句话,却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远。
萧琢觉得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这样的局面,他不会解决,他咽了口气,看向谢南枝的眼神有些冷漠:“我竟是到今日才明白,你这么守规矩,这么听话懂事,在你这里,我与你的恩情比亲情还要重要,倒是要夸奖一下,你的知恩图报了。”
动怒时说的话最伤人,萧琢气上了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南枝已经回了谢府去。
听云鹤说,她三日没有出琨玉斋,谁来都不见,魏晚蘅和卢文茵几次想和她说,都被关在门外,要不是每日还有下人照常送着膳食,谢明朝他们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第一次出琨玉斋,去了祠堂,那里又多了一座灵位。
谢明朝谢明谨他们守在门外,谁也没有进去打扰。
后来因为是时间太久了,谢明谨不放心,直接冲了进去,那时候,谢南枝刚拿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那一天流了很多血,整个长安城都被惊动了,谢卢崔三家没静下来过,萧琢更是直接冲出宫去,连第二日的早朝都没上,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新后患上了郁症,企图自尽,俨然是活不久了。
萧琢在谢南枝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他眼里都是血丝,一看到谢南枝那么虚弱的躺在那里,觉得自己就是天大的罪人,明明她经不起刺激,为什么还要和她吵,说那么重的话。
他一直没合眼,云鹤觉得自己已经耗尽毕生所能,他救不了一个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整日沉浸在悲伤中的人。
云鹤把萧琢拉了出去,也顾不上什么君臣有别,直接就开口了:“你觉得以她现在这种状态还经得起任何风浪吗?”
这一次是发现的快,没伤到要害,下一次没人的时候呢,谁能保证她不再做傻事。
“那我该怎么办?”萧琢眼里有了些泪光,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去,什么也做不了。
云鹤知道自己这么说很残忍,但是忍不了了。
“我就直说吧,她不适合在待在长安,这里的一切随时都会引发她的悲伤,她需要一个很好的环境,能让她静下来,她也需要一个信念,能支撑她活下去。”
萧琢怔在原地,对于事实他无法否认,也没有办法接受。
什么样的环境才算好,要她安抚下来就意味着他们要分离吗。
这一切对他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云鹤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可是我不得不说,现在分开,已经是你们最好的结局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现在能好起来,你们不会再有争吵吗,你是帝王,你能保证在未来你不会有其他的妃嫔,你不会与她爱恨相对,不会再让她难过,不会再让她身边的人离开吗,你不能,所以,还不如及时放开。”
他和王弘已经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都想了一遍,哪哪都是刺激的因素,从私心而论,他不可能看着谢南枝走向穷途末路,就只能伤害萧琢了。
眼前的人似乎一下子苍老起来,他忽然就明白了谢南枝的感受。
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却还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更难过。
那一日萧琢没有继续陪在谢南枝身边,他说了句我知道了就离开,没有回宫,去了一趟魏王府。
他最艰难,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那里了。
-
谢南枝在谢家待了快两个月,她可以一整日不说一句话,也可以嘻嘻哈哈说个不停,她看上去正常又不正常,沉默的时候谁都不理,欢腾的时候会入宫去缠着萧琢,与他缠绵浓情。
云鹤已经彻底治不了她了,他还在找那个,可以让她振作起来的信仰。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信仰最后是温辞之带来的。
温辞之是私自回长安的,西境战事未休,他一个人回来。
谢南枝在琨玉斋见到他的时候很惊讶。
他们两个人似乎还没有以真正的身份说过话。
就在那颗梨花树下,多年前他们站在那里是以未婚夫妻的身份,谢南枝送了他香囊,他送了谢南枝玉簪,互换定情信物。
温辞之今日来,先把那个香囊还给了她。
过了好多年,香囊的颜色都有些淡了,可依旧保存完好。
他还了这个就代表着,自此之后,他们再无瓜葛,温谢两家,没有任何关联。
只是可惜,那玉簪早被谢南枝在穷困时卖掉,还不回去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辞之还是先开了口,他问:“你的伤还好吗?”
谢南枝想到了那次,她点点头说:“早就好了。”
“那就好,还有,对不起。”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是她。
温辞之垂着眸,笑容有些苦涩:“以前总是你跟我说话,找话题,现在,两个人都还说不了什么了。”
他们的话实在少的可怜,好像温辞之回来这一次就只是为了再见谢南枝一面。
寂静的有些过了头,温辞之看了眼天空,藏了许久的话一下子蹦了出来:“南枝,可以抱你一下吗?”
他虽是问着,行为却已做出,温辞之上前一步,做出环抱南枝的动作,手只是轻轻碰到她的肩。
蹉跎半生,连相拥都成了奢望。
谢南枝想到最初那几年,少时的爱慕和喜悦怎么也藏不住,现在却又变得这么平静。
她想与过去的自己好好告个别。
谢南枝手抬起来,轻轻放在温辞之背上,她感觉到他身体有些僵硬。
这一抱,是怀念,是告别,丝毫无关将来风月。
许久,温辞之在谢南枝耳畔说:“南枝,我不会再回长安了,我会一生驻守西境。”
他想做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温辞之哽了下,眼里有微光,他说:“至于北疆,我还给你了。”
谢南枝泪水模糊了视线,北疆啊,她父亲守了一生,她用一生追忆的地方,那里的谢南枝才是真正的谢南枝,现在活着的,只是谢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