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件事的时候,眉眼间有说不尽的温柔,终于到了这一天。
王弘听完,脸色微变,但还是带着笑容的,他问:“陛下这么着急吗?”
君臣有别,在他面前,王弘终究不能和从前一般无所顾忌。
萧琢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事情,很久,他才说:“我很庆幸,陪在我身边的一直是她,我自少年时便喜欢的人,很快就是我的妻子,那段最煎熬的日子,因为她的出现变得不那么难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未来所有日子的光风霁月,都只属于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放松,很真切,他们能够走到最后,以后不会有那些危险和算计,就这样一直下去,地老天荒,此生应当都没有什么遗憾了。
王弘身在局外,看的倒要比他清楚些,只是他还不忍打破萧琢的欢愉。
“南枝她身体还没好,陛下倒是可以和她先讲一声,免得到时候惊喜太过,对她身体又不好了。”
萧琢觉得王弘说的很有道理,他应了声,把圣旨收起来。
反正,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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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琢把崔道衍交给了他们处理,崔氏,判了满门抄斩。
崔攸宁跑去寒水斋的时候,被云鹤拦在了门外。
“崔四娘子,在下觉得,您还是不要进去为好。”云鹤看了眼面前虚弱苍白的女子,心里有些不忍,崔氏的罪过,实在不该由她来承担。
崔攸宁格外坚持,“今日,我一定要见到谢娘子。”
“哪怕结果会让你无比痛苦也要见吗?”声音是从院里传来的。
崔攸宁顿了下,然后扬声道:“是。”
她父亲和崔襄是有过,是该死,可崔氏还有那么多无辜的族人,作为崔氏嫡女,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云鹤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是他们决定的了的。
他背过身去,把院门推开,谢染站在秋千架旁。
崔攸宁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想起来了在哪里见过相似的场景,梨花树,秋千架,爬满海棠枝桠的八角亭,还有,穿着绯色衫裙的女孩子。
少年时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崔攸宁怔在原地,分不清今夕何夕。
“攸宁啊,你留下来陪我嘛,谢明朝坏死了,老是欺负我,我才不要跟他一起玩。”
“攸宁你看,这是我从西市买的胡服,那些胡姬姐姐穿这个跳舞可好看了,我给我们四个一人买了一件,你快试试。”
“攸宁……”
“攸宁……”
崔攸宁觉得头好痛,她本来想抱住头的,手滑过脸颊,摸到的都是眼泪。
她怎么哭了。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止不住,视线逐渐模糊,看不清那个穿红衣裳的女孩子了。
“南枝……”最后,她轻声呢喃,看见谢染向她走过来,身影和记忆中的谢南枝重叠。
谢染眼眶有些湿润,但是眼泪没有落下,她使劲的忍住,看着崔攸宁的眼神格外复杂。
“你觉得,你有资格来找我,让我替崔氏求情吗?”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谢染知道。
“南枝……”崔攸宁泣不成声,她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崔氏也有很多人是无辜的,可是当年谢家的人不无辜吗,我回家的时候,遍地都是尸体,鲜血,两百多口人就那么没了,谢家灭门,我父母惨死,姨娘殉情,姐姐难产,弟弟葬身火海,哥哥断腿,我自己毁容,全拜先帝和你们崔家所赐,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谢染越说越激动,眼泪夺眶而出。
每提起一个人,她心中的恨意就浓烈十分,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原谅,她巴不得崔道衍和崔襄受尽折磨而死,又怎么会为了崔家求情。
“我告诉你,崔则的死,崔襄疯掉,还有崔道衍被□□,这些全部都是我一手促成,那场大火以后,我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报仇,你们崔家欠我们谢家的,我会全部讨回来!”
她说了很多,崔攸宁站在原地,眼圈红着,捂着胸口,最后缓缓跪下,捏着她的袖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弥补。
谢染微微仰起头,把眼泪往回收。
她把袖摆抽出来,不看崔攸宁一眼。
“我不想跟任何崔家的人有来往,你走吧。”
谢染知道她没做错什么,从始至终她都是无辜的,所以她是她唯一可以放过的,原谅的崔家人,但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崔攸宁慢慢站起来,她吸了吸气,觉得,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南枝,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崔家欠你的一切,一定会偿还的。”
“南枝,我从来不后悔和你做朋友,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崔攸宁说完这些,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最后,她露出一个无比释然的笑容。
“可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不会再和你做朋友了。”
她离去的时候,梨花树上落了片花瓣,从谢染面前划过,落在了崔攸宁的裙摆。
寒水斋的门被谢染亲手关上,她看不到崔攸宁的背影。
到此,她们之间,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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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染叫上景央孟绰还有谢明朝一起去了晋王府。
萧瑜被关在天牢里,晋王府竟也没出多大的乱子,晋王妃整日哭哭啼啼,全靠谢南锦撑着,府里的人,都很听她的话。
听说他们来的时候,谢南锦没什么表情,只当要抓她去斩首,反正崔氏判了满门抄斩,她也没什么遗憾了,死也无所谓。
她看到谢染的时候,扯出一个冷笑来:“你竟然还没死。”
还以为范阳那一次,已经把她解决掉了。
景央低声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神很无奈。
“五娘子,你应该庆幸,她没有死。”
谢南锦脸色一变,这声音……
下一刻,景央和谢明朝一起摘下了人.皮面具,孟绰也去掉了脸上的障碍。
那一天的相认弄得乱七八糟,谢南锦抱着谢染哭的喘不上气来,她都不敢想,要是她真的杀了她会怎么样,她不停的道歉,倒把谢染也弄得流泪不止。
最后,几个人抱在一起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怨恨哭干净,本该幸福圆满的一家人,却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兄弟姐妹,一个个的相斗相杀。
当真是造化弄人。
谢染问了南锦许久才把这些年的事情问清楚。
当年她是被人贩子拐上了黑船,在上岸的时候她拼命跑掉,被刚好回长安的萧瑜碰上了。
萧瑜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谢家的人,他留了南锦在身边,南锦也借他的力报仇,跟萧琢谢染的关系差不多,只不过,谢染在明,南锦在暗。
说到最后,大家都是哀戚一片,南锦看着谢明朝的腿,话都说不完整,抽噎的很厉害。
关于那个孩子还有萧瑜,他们都没有多提,在这样的场合,实在是不适合。
而且谢染能察觉出,南锦对萧瑜有情,所以她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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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认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崔氏。
现在仇人就在面前,他们当然要,亲手杀了他,才能平心头之恨。
崔道衍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常去谢家做客的日子,那时候他存着歹心,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想起了一些过往,谢家的几个孩子,对他总是很客气,很有礼貌,他有时候觉得他们很没有规矩,在父母大人面前嬉笑打闹,有时候又很羡慕,要是他的孩子也能这样就好了。
那个时候,谢南枝和谢明朝最闹腾,总是把谢崇气个半死,谢崇跟他说起那两个孩子干的缺德事之后,崔道衍也会被逗笑。
想一想,那段时光也是真的很快乐,只是比不过他想要的权势地位,名声富贵。
对于今天的结局,崔道衍并没有什么想说的,看到他们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震惊,随即恢复正常,被关在府中这些时日,他也想了很多了。
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再也爬不起来,他看向谢染,最后说了句:“这些年,攸宁一直把你当作她的好朋友,当年的事她知道后想要去告诉你的,只是被我关了起来,她是真心待你,能否,放过她,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不要再陷入这些事里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崔道衍原来那么偏心,到死前,也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女儿。
毕竟,那是他最懂事,最委屈的一个孩子啊。
谢染回答的很快:“当然。”
崔道衍有些迟缓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那一日崔道衍的尸体被丢去了乱葬岗,生前风光无限的世家家主,费尽心机,钻营取巧,出卖朋友,最后也只是这样的下场。
至于崔襄,没有人比谢明朝更适合去惩罚他。
谢染和南锦先行离开了崔家,她问她关于萧瑜,到底要如何。
谢南锦抬头,看向她的时候莞尔从容。
“四姐,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谢氏遗属的身份替他做事,可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我永远都记得,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像天神一样出现救下我,我爱他,所以我愿意为了他生儿育女,同生共死。”
“萧瑜若死,谢南锦,绝不独活。”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闪躲都没有,即便是奔赴一场赴汤蹈火的爱情,她也没有半分悔意。
谢染想起之前她问萧琢要怎么处置萧瑜。
萧琢说:“养虎为患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萧瑜,必须死。”
或许这辈子谢染都没有办法去干涉萧琢的决定,就算知道她有那个能力,她也不愿意。
因为她知道,为了她萧琢已经做出很多次让步了,她没那个资格再去强求他,把他置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她和南锦才刚刚相认,就要生死分离。
她眼眶泛红,南锦还笑着安慰她:“四姐你别这样,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能够和我最爱的人死在一起,我很情愿。现在报了仇,也和你们相认了,我没有任何遗憾。”
南锦抬头看了看,唇边的笑意很温柔。
“而且,我可以早一点去见父亲母亲还有阿娘,长姐,明繁,去告诉他们你们以后会过的很好,我们会在天上保佑你们,一生,平安顺遂。”
她紧握住谢染的手,然后张开手臂抱了抱她。
“只是到时候就要麻烦四姐还有二哥三哥,帮我照顾一下晟儿,把我和萧瑜葬在一起。”
她坦然的面对生死,没有一丝不舍。
谢染答应了她,她只是觉得对于南锦来说,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她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才踏进门,陆节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说,王妃自尽了。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静静的躺在榻上,就跟睡着了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崔攸宁给萧琢留了一封休书,她终于可以不做魏王妃了。
她给谢染留了一根马鞭。
“哎呀我的马鞭一点都不好用,特别硌手,我到处都看了,根本买不到合适的。”
“没事,我回去钻研钻研,给你做一根。”
“真的吗!谢谢攸宁!你太好了!”
谢染抬头看了下天空,那天的晚霞五彩斑斓,绚丽夺目,她好像在那片朦胧霞光中看到了两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手挽着手,说:
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第54章 重回谢家
萧琢为谢氏平反的那一日, 举国哗然。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人们都已经开始遗忘,现在把他们尘封的记忆全部抽出来, 去替谢氏鸣一次冤。
萧琢复了谢崇骠骑大将军的位,拜侯爵, 谥武,孟夫人也被追封为虢国夫人。
他正式住进了皇宫, 把谢染也接去了甘露殿。
现在外面都知道,谢家四娘谢南枝还活着,并且即将成为新后。
萧琢有问过谢南枝的意思, 他说想要将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放在一起, 谢南枝没有答应。
她只说现在身体不好, 怕到时候熬不住, 叫萧琢先行登基大典。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推辞了。
萧琢不明白为什么, 却始终没多问,她喜欢怎样就怎么做好了。
每日处理完朝政后,萧琢都在甘露殿陪着谢南枝, 她愈发纤弱, 夜里入睡的时候,还总是咳嗽,云鹤说这是昀附子的后遗症, 好好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各种补品流水一样的送进甘露殿,也没见什么效果, 萧琢就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近来总是郁郁寡欢,是不是嫌宫中日子烦闷?要不我叫陆节送你出宫去,和卢文茵魏晚蘅她们说说话?”萧琢其实知道,是因为崔攸宁的死才这样的, 但他不敢说。
他回甘露殿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谢南枝坐在窗边发呆,有时还会落泪。
谢南枝对着萧琢笑了笑,说:“我没事,但说起出宫的话,我想明日回谢府一趟。”
“好。”
谢南枝想了想,还是试探性的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处死晋王?”
萧琢看着她,眼神有些奇怪:“你好像,很在意关于他的事。”
“只是想问问,他死了,这一切才算结束。”
萧琢没有听懂谢南枝的话外音,只说再过些时候。
过了会,他才说:“你不必称呼我为陛下,总觉得怪怪的。”
谢南枝被逗乐了,“那总不能还叫殿下吧?”
“你可以,唤我九郎?”萧琢想了想,自己都觉得有些腻歪了。
两个人难得放松下来,说了许久,连时间都忘了。
夜里的时候,谢南枝又开始咳嗽,萧琢没睡着,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