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想要用这三两句话就打消了他的意图,真真是天真的惹人怜爱。他凤敖若是那知难而退的庸人,循规蹈矩的谦谦君子,那他便不会是纵横朝堂的年轻太尉,更不会是名扬盛京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眸光转动间,他的眼中已无伪装克制,尽显强势掠夺之色的看着她,勾了唇轻笑:“夫人既是将话挑明了,那我也就直言了,”
“你,爷要定了!”
*
蔷薇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去寻她的夫人,虽头脑还有些懵然,但身体却已先行动了起来。
“夫人!”
只刚迈了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了住,她急急回过头去,蓦地惊喜地笑了起来,忙反手扶着她的手臂边上下打量,边语速快疾地连声问道:“夫人您怎么样?方才都是奴婢不小心竟自己绊倒摔晕了过去,您可有遇上什么事?对了,方才咱们要走时,奴婢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很是面熟。夫人是不是认识,奴婢记得他抓了您,您有没有受伤?”
云听沉默的摇摇头,对先时殿内之事并无告知于她的意思,幸而她现下重新戴了帷帽,她也不需假装无事怕被发现了端倪。
蔷薇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但她气息无异,她的衣物也如来时那般洁净无有沾染尘泥,便放下了心来。而她此刻的缄默不语,她也以为还是因方才拜了佛祖思念公子,便就未有怀疑。
“夫人无事便好,若因奴婢无能未照看好夫人受了伤或是出了事,那奴婢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感觉到她身子好似有些发冷便有些急道:“般若寺座在山中,气候却是要比下面冷上许多,夫人体弱定是冻坏了,奴婢这就送您到车上歇息,看这天色老夫人应也快转完了,等人一齐咱们就回家,回去奴婢就给您熬碗姜汤给您驱寒,可万万不能着凉。”
耳边满腹关切的话云听却无心笑纳,她的眼前仿佛仍浮现方才那人临走时那句话,及那令她不寒而栗意味深长的一瞥。
距那日上香回来已有三日,般若寺佛殿那日发生的事云听谁也没有告诉,却每每想起来都令她心有余悸。
思及那几名不知为何被挤到人群中的家丁随从,那殿外台阶下排队上香衣着简朴但神情僵硬气质冷肃的“百姓”,及那日她与那人闹出那般动静却始终无有寺中师弥现身的怪异。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定是那人做了手脚,且能令香火如此鼎盛的寺庙听令,他的权势必定远非寻常。
她只能庆幸的是蔷薇并非她以为的是被那人所绑而是意外摔晕,她的婆婆也未有察觉,她与他在佛前纠缠之事也未被传扬出去。
但那人会轻易罢休吗,若他当真要做些什么,她要如何应对,如今式微的明府能抵挡的了吗?
只如此一想云听便心神难定无处着落,一时恨那云府自私薄情为她招了祸事,一时又厌这凤敖凭空出现搅乱她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令她整日担惊受怕不得安稳。
看着手中三日未有寸近的玉扇柄,云听颦着眉沉思片刻,蓦地眸光坚定,无论如何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毙了。
在蔷薇惊讶的表情中她忽地站起身,解下围衣将玉扇柄递给她说了句我去找娘,便脚步匆匆的出了聆听院。
和光院中,跟在明老夫人身边伺候几十年的端姨惊讶的看着自少爷走后便甚少有如此精神的少夫人,请她坐下亲自为她奉了茶后快步去书房通报。
明老夫人听她来了也是惊讶,看了眼桌上的账簿沉吟道:“阿端,你让听儿过来这里吧。”
端姨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这书房老夫人从未让少夫人进过,便是府中大小事物也全不去让她烦心,怎么这回?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明老夫人轻叹口气说道:“听儿沉浸在失去霖儿的痛苦之中已有一年了,她还如此年轻不应就此颓废,且既然今日她愿意主动过来,便是证明她自己也是愿意改变的。既如此,趁我还能动,便就手把手教她打理府中庶务,城中铺子,免得待来日我身子垮下,后继无人啊。”
“老夫人您--”
明老夫人抬手打断她,继续说道:“且听儿被霖儿保护得太好,对于现下,乃至于以后的她来说都非是善事。幸而听儿并非愚笨不可授教之人,我想只需稍加点拨,她便能很快成长起来的。”
少爷临终前对老夫人遗言时端姨也是在场的,她与老夫人一样心疼这对恩爱的小夫妻如此芳华便天人永隔。同样也心疼少夫人命苦,如此美貌纯粹的女子若是她的女儿定然是万千宠爱都嫌不够,却被娘家无情抛弃嫁进明家注定守寡,却又幸她能得一知心爱护的夫婿,还有老夫人如此全心相待的婆母,真是幸也不幸啊...
云听未想那么多,她本就是内向甚至有些孤僻又被动的性子,前两年因有明霖爱着护着主动引导着她,才渐渐让她对这个世界放下戒备敞开心扉,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被爱着,被偏爱着是何等样幸福的存在。
他用他不甚强壮健康的身躯为她撑起了一片天,让她万事无忧。可他走了,连带着她的幸福偏爱也一并带走了。
另一个世界的她小小年纪就懂得吃穿上学的不易,所以她一直勤工俭学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一个不需要看人脸色,不需要忍受冷眼,不需要旁观他人欢笑,一个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行走,布置,扔什么,摆什么,都完完全全按照她的意来的家。
所以,她不会不知道在一个男权至上的世界里,家中无有男丁立足于世,还要维持着一个不算小的府宅的吃穿用度有多难,可她自私的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理外事,心安理得的接受旁人的馈赠。
若是以前的自己,她是如何都不敢放任自己长期自暴自弃的处在这种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中的。明霖带给了她可以恃宠而骄的底气,可同时也带走了属于她的顽强坚韧。
某些程度上,她甚至是需要感谢凤敖的,若不是他给予她的危机感紧迫感,或许她还自欺欺人的不愿睁开眼面对和接受。
所以当待她如亲女的婆母说要她学着掌家接物时,她没有犹豫便一口应下。只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落实。
云听抬起头,明亮晶莹的美眸看向对面问道:“娘,不知与家中交好的那位大人可有告知贞节牌坊何时能立得下来?”
明老夫人面上欣慰于她振作起来的笑意微不可查的顿了下,一旁正为二人添茶的端姨听闻此话向来极稳的手也不禁微晃了下,那茶水也险些都倒歪了出来,幸而她也跟着主子历经世事很快便定了神,这点异样也就未被发现。
若说云听于此间还有能够信任之人,那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的婆母明老夫人。这近三年来的相处也足以让她感受到她的婆母对她的真心关爱,遂她根本不曾对她心怀戒备,也就更不曾想到她会欺瞒于她。
只是见婆母微有沉吟便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当下便变了神色,眸中发紧道:“可是此事出了什么变故?”
明老夫人心有计较,却是安抚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常道:“听儿莫急,遇事冷静则事才可成,焦急冲动这等不智之思之行不仅于事无补,也可弄巧成拙。”
而后又眸光微动转而问她:“怎又突然问及此事,还如此着急?”
云听便是心内急切,眼下也不好表露出来,且她也知着急成了不事,但到底心计尚轻,撒谎也少,面上伪装的功夫也过于生硬,不知自己轻易便叫人看了出来。
遂强笑了下,声音有些发干道:“只是此事上报上去也有些时日了,一直迟迟未有音信便有些奇怪。如今府中唯娘与我两位女主子当家,想着有了这贞节牌坊总是会好一些,我心里也踏实些。”
半真半假的说完,云听竟有股如释重负之感,她本就不善撒谎,且又有事隐瞒终不能坦荡示人。
明老夫人睿智慧眼自然看得出她拙劣的伪装,心里起了疑,面上却不显分毫道:“贞洁牌坊一事本就极为繁琐,且并非报了便能得,便是朝廷批复答应,等这贞洁牌坊立上,一两年,三五年也是有的。”
不着痕迹看了眼她错愕不及的神色,淡淡收回视线,将桌上她准备好的铺子账本递过去:“此事急之不得,听儿只耐心等着便是。趁此时日,便跟着我好生学习,早早接了手去。霖儿曾说你悟性绝佳乃是璞玉一块,霖儿最善慧眼识珠他既如此说,便就证明听儿你确有其才,我还等着我们听儿早早掌家呢。”
云听实不知想要拿到这贞节牌坊竟如此麻烦,三年五载她是可等得,可要紧的是那隐在暗处许是蛰伏待机的不安因素。她宁愿是她自作多情庸人自扰,也不想真的只能无有分毫抵抗能力便任人刀俎。
有心想请婆母动用明家关系请那位大人催上一催,可一来她这婆母虽和蔼亲善但威严俱在,二来她无有能这般劳动催促的必定理由。
除非她将那日般若寺之事合盘托出,可若深究起来必然会将半年前盛京云府一事,还有淮安侯府牵扯出来,而以他们天差地别的身份,到最后也只是跟着愤慨,无能为力徒增烦忧罢了。
可若是一味隐瞒,让婆母以为那云府还是可信之家,未有警惕已跃然面上的不利之人,又会否反而好心坏了事?
云听心内思量,面上已敬声应是,手上接过了账本,沉吟片刻还是行礼告退。
等她的身影不见,端姨才转回头小声说道:“老夫人,这贞节牌坊一事就这么拖着也不是法子,奴婢看少夫人求心坚定,怕是还会问起,您当真要如此?奴婢看少夫人对少爷情根深种,想是不会生了异心的。”
明老夫人摇摇头,“我自是信她对霖儿之心,可正是如此,才不想绝了她的后路,而这,也是霖儿之意。”
“那--”
“不说这个了,”
想到方才她面上闪烁之色,明老夫人眸光一凛,沉声吩咐:“去将伺候听儿的奴仆叫来,记住,莫要惊动了她。”
第13章 邀约
若水城,钦差别院
两名穿着官服的男子姿态恭谦神色恭谨的出了院门,待离了那肃穆而立着钦差卫队的院门后不由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瘦长脸的中年男子低声对身侧年龄相仿相貌端正的男子说道:“咱们这位钦差年纪不大,气势可真真不小。不过啊,到底年轻,喜好张扬,圣旨都说了是微服私访,不低调行事也就罢了,竟主动亮明身份大肆声张,这真是,啧啧啧。”
与之并肩而行的官员却是与其看法相左,暼了他一眼道:“堂堂太尉,皇上亲外甥,公主亲子,大将军独子,只这一个个惊煞世人的头衔便足可令他横行无忌。且你怎知他亮明身份不是为了打草惊蛇?他何时到来,来了若水几日,都做了何事,是否已探知了他想探知之事你可知道?城中百姓可是有人听闻钦差在此之事?除了官府中人,怕是全城百姓无一人知情,这难道不是微服私访吗?”
先时开口的官员被他驳得语塞,绞尽脑汁却遍寻不得反驳之语,终是叹了口气拜服道:“还是严兄看得真切,倒是我一叶障目自以为是了。”
说完又凑近他挤眉弄眼道:“不过这太尉钦差可是够风流的,皇命在身还带着内眷,您方才看到太尉大人脸上那被挠出来的印子了吗?要说这女子也真够大胆的,竟敢伤了男子之面,太尉大人也未见恼怒,可见是极宠爱的,您说是不是要请夫人们去拜一拜那娇客?”
严大人瞥了他一眼,只暗道孺子不可教也,便摇摇头不再言语。
*
将诸事安排妥当后,凤敖终于有了空暇去想他心中一刻未能忘却的泼辣小妇人。
大马金刀的在交椅上坐下,抬手摸了摸已掉了痂的眼尾与唇角,想到这几日他因着脸上挂彩难以见人的模样,俊美不羁的脸上便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吩咐你查的事如何了。”
吕金未敢抬头去看他家爷仍有痕迹的脸,双眼老老实实的盯着脚尖说道:“回爷,云家与明家是定的娃娃亲,云夫人是三年前嫁入明家与明家独子明霖为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极尽恩爱。同船泛舟,夜游赏灯,踏青拜佛,这若水城几乎每一处好景都被二人留下足迹。奴才不过稍一问及,这城中百姓任意一人都说得出这夫妻二人的恩爱事迹来。且听闻那明霖还曾亲自为云夫人挑买胭脂首饰,排队去买云夫人爱吃的小吃,猜了一摊子灯谜只为了赢得云夫人看中喜爱的彩头,为云夫人作过诗,裱过字,携手--”
“够了!”
吕金未说完的话全都因这一声带着怒意的冷喝咽了回去,想到方才自己竟无一点隐瞒修饰的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带着赞叹的语气说出如同戳他家爷肺管子的话,猛地打了个寒颤,缩着头肩缓缓蹲了下去。
凤敖确实快气炸了肺,他瞪着那缩成球状的东西,忽地起身抬脚便踢了上去,咬着牙冷笑:“说的那么高兴赞叹,是不是遗憾他死的早?嗯?”
吕金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狡辩,抱着脑袋呲溜一下重新跪在地上讨饶道:“爷莫要生气,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都是奴才口拙说错了话,爷不若再踢一脚解气?”
“滚出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出去。”
吕金说完当真就躺在地上蜷着身子滚了出去,等出了门忙往旁边一滚呲溜一下就站了起来。垂头看了眼身上的脚印,心里却心疼他家爷,日思夜想的女子曾是他人之妻也就罢了,还上来就是巴掌鞭子,又打又挠的,那日他家爷顶着一张微肿着半张脸,还嘴唇裂了个口子,眼角两道血檩子的俊脸表情可怖又诡异的出来时,吓得他人都傻了。
位高权重狂傲不羁的太尉大人在一小妇人身上一点甜头没尝到反弄伤了颜面,一点问罪的意思都没,甚至还时有笑意,这要传到盛京去,谁信?
不过也不怪那守了寡的小妇人那般刚烈宁愿一辈子守寡也不愿改嫁,亡夫死了一年还这么念念不忘,对他家家世容貌顶顶尖的爷不屑一顾,他要有那么一全心全意相待的夫婿,他指定也念念不忘来着。唉,有了人家那亡夫珠玉在前,还做到了极致,他家爷还真没什么胜算。
凤敖一手叉腰,一手捏着额角仰着脸站在厅堂,极力克制着突如其来的毁灭欲,却忍了又忍这火气不仅未消反愈加高涨。那小妇人未出阁时备受冷待,那短命鬼便以此为谋攻克了那女子之心,令其以余生报之。
须臾他便串通了关窍冷静下来,放下手露出一双微微赤红的锐利凤眸望着虚空,冷嗤一声:“好个阴险狡诈的东西,但死了就是死了,生前做了再多又如何,终究是没命消受。”
虽是如此作想,只可惜那短命鬼已入了地府,他空有一腔不愉憋郁之火也无有可较量发泄的对象,一拳挥了空之感令他极度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