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接受他身体有畸,却不能接受他是龙。
楚韫呆了半晌,许久才找回嗓音,懵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殿下是在说笑么?”龙熙唇角挂着清冷的笑,“龙熙是怪物,与人无关。”
楚韫:“……”
他好像在生气?
怪物会有闲心与人生气吗?
楚韫眨了眨眼,对着那张熟悉的俊脸,心底的那股畏惧渐渐消失,小心地碰了碰他的下巴,说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龙?”
龙熙冷哼一声,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以往这种眼神会让楚韫兴奋不已,此时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可楚韫却很没出息地舔了舔唇。
不得不说,人身龙尾的龙熙实在是太招人了。
少年眉眼如画,宽肩窄腰,流畅紧实的肌肉收于腰腹之下,颀长漂亮的龙尾在身后轻摇慢摆,银光粼粼,在月光下惑人心弦。
那条尾巴看着粗壮又不失灵活,光滑结实,不知坐上去会是什么滋味?
楚韫脸颊泛着薄红,眸光飘忽地定在他的尾巴上,看得龙熙呼吸一紧。
她是完全没有安全意识吗?如此直白地盯着他的尾巴,眼睛里像是有无数小钩子,说不是想勾引他,鬼都不信。
“殿下想不想坐在我的尾巴上,上天飞一圈?”
他明明在生她的气,却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样引诱的话。
楚韫眼睛一亮,桃花眸愈加潋滟,“可以吗?”
“当然,只要殿下你想。”
话音刚落,少女便欢欣地绕到他身后,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两腿分坐在银色龙尾之上。
她身量娇小,此时虽穿着层层厚衣披着鹤氅,但对龙熙而言,也不过是轻如鸿毛,可他还是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独属于少女的浓郁香甜充斥鼻息,他脑海中蓦地浮现前几日两人在山洞里缠.绵的画面。
沸腾的灼热渐渐又起,龙熙眼眸暗了暗,提气运力,只见漫天白雪的山林间,忽地一阵疾风,银色龙尾腾空而起,绯衣少女低叫一声,害怕地抱住了赤着上身的少年。
细雪纷扬又渐渐落下,林间恢复静谧,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楚韫本以为会寒风刺骨,却没想到飞到极高的地方,俯瞰下去群山渺小如砂砾,她周身却一片暖意,诧异地看了看,发现竟然有一只巨大的圆球将两人围绕。
“这层……就是传说中的结界?”
龙熙回眸看了她一眼,“看来你不止是看那些艳情话本。”
楚韫:“……”
她忿忿不平地戳了戳他的脊椎,“你是不是畏寒,所以才弄出这么个结界出来?”
若不然寒冬腊月,又飞至如此高空,他又赤身裸体,不冷才怪呢。
联想到龙熙怕冷难捱的凄惨模样,楚韫忍不住笑出了声。
龙熙不明所以,蹙了蹙眉,“龙怎么会惧冷,我只不过是……”
“只不过什么?”楚韫一壁打量着飞速变换的景色,一壁漫不经心地询问。
龙熙顿了顿,“没什么。”
“你是哪个海里的龙啊?离大楚远不远,我可以去你们那里看看吗?”
“龙人有别,殿下还是老实地待在大楚为好。”
楚韫有些不服气,“怎么,圣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寡人为何去不得你们的龙宫?”
龙熙:“……殿下若是想去,自然没人能阻拦。”
楚韫哼了一声,傲然道:“即便你不告诉我,寡人也有法子寻到去龙宫的路。”
龙熙转过头望定她,“你为何要去龙宫?”
“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啊。”楚韫抱着他的腰蹭了蹭,“也想顺便看看,是不是其他的龙也像你这般英俊。”
龙熙怔了怔,轻声问:“殿下喜欢我吗?”
楚韫点了点头,“当然啦。”
心口重重地急跳数下,龙熙抿了抿唇,“听闻殿下不日后便要大婚,正在广选皇夫。”
“是啊。”楚韫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虽然我不太想如此早地成亲,但那帮老臣太唠叨了,便只好择日成亲,好堵住他们的嘴。”
“后宫中不是已有许多公子,他们之中,殿下觉得无人适合做皇夫?”
“他们啊大都出身低下,怎么有资格做我的皇夫呢?”
“原来如此。”
龙熙沉默下来。
楚韫毫无所觉,指着不远处连绵的殿宇,惊讶道:“哎呀,我们是回到皇城了吗?”
“殿下想下去吗?”
楚韫摆了摆手,“还是不了,你如今这副样子,下去后若是被人发现……”她联想到龙熙被人当做怪物抓起来的情形,不禁瑟缩一下,摇了摇头。
看在龙熙眼里却以为她是在嫌弃他,心中的黯然更重,他勉强笑道:“时辰不早了,我送殿下回围场的行宫歇息。”
转瞬之间,楚韫已泡在了行宫的温泉池中,她独自一人,龙熙不知又跑去了哪里。
直到她在池边昏昏欲睡之际,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动作温柔,带着满身的寒气。
熟悉的清冷气息扑来,楚韫依偎在他怀中,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身体,迷糊地问:“你这是又去了哪里?怎么浑身冰凉?”
“在外面透透气而已,我抱你去床上。”
身子落在柔软的床榻上,楚韫昏沉睡去,只感觉一具微凉的躯体紧贴在身后,恰如其分地缓解了方才泡温泉所导致的燥热。
她惬意地动了动腰,距他的胸膛更为贴近。
龙熙身形微僵,顿了须臾,将她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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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行人打道回宫,刚回到坤庆殿,谢涟清便过来请安了。
他穿着湛蓝锦袍,系着玉白狐氅,眉目清俊,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端的是风姿绰约,看得楚韫不禁眼前一亮。
“谢哥哥身子可大好了?”她迎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笑道,“看样子似是好了,手摸着都比先前热乎。”
谢涟清似是有些羞赧,轻笑道:“多亏了殿下那夜守着涟清,若不然涟清也不会好得如此之快。”
楚韫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说的是哪一夜,不禁看了眼一旁的龙熙,见他面色淡淡,毫不吃味,心中便有些莫名的烦躁。
“殿下是有哪里不适?为何皱着眉头?”一只温柔手探上了她的额头,楚韫回过神来笑了笑,“无事,只是一时走神而已。”
走神……谢涟清眼眸微黯,复又笑道:“殿下悄悄溜去围场行宫享乐,只带了龙公子一人,其他宫的公子对此可都很是吃味呢。”
楚韫柳眉微挑,坏笑道:“那谢哥哥呢?可有吃醋?”
“殿下……”谢涟清低下了头,两颊沾染了绯色,着实秀色可餐。
楚韫笑着揽住他的腰,将他往内殿拉去。
珠帘撩开又垂下,叮咚有声。
将杯中的凉茶饮尽,目光从珠帘上移开,龙熙起身离去。
是夜,迎瑞宫突然走水。
朔风呼号,火舌弥漫,不多时火势便巨大无比,顷刻间繁华富丽的宫殿便葬身火海。
除了夜里伺候的小太监与宫女及时跑了出来,宫里还有人。
龙熙没有跑出来。
燃烧的宫殿照亮了大楚的皇城,恍如白昼。
楚韫得知这一消息时,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
她刚刚沐浴完毕,就见听风神色张皇地跑了进来——
“主子,龙公子出事了!”
“发生了何事?”
“迎瑞宫起火,龙公子被困在了里面。”
楚韫猛然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被困住是什么意思?还不快命人救火!”
听风犹豫地说:“可是,火势太猛,宫殿都坍塌了……”
楚韫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被听风搀扶着坐在软榻上,劝慰道:“主子您别着急,生死有命,您看开些便是……”
“阿熙没有死!他不会死!”楚韫眼眶通红地推开她,跌撞着要往殿外走去,却被谢涟清抱按在怀里。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勿要太过伤怀。”
他语调悲悯,神情温柔,与平日里无异,可看在楚韫眼里却多了几分惺惺作态,她冷然推开他,未穿鞋袜便奔出了殿门。
空气中弥漫着火焰肆虐后的余味,灰尘火星四处飘荡。
楚韫面沉如水,在看到那处烧得只剩残骸的宫殿时,她呼吸一窒,心上似是被人用极锋利的匕首重重捅了几下。
燃烧的灰烬被风吹散,悠悠地飞上了高空。
就像前几日夜里,龙熙带着她飞上天一样,他的尾巴坚硬而光滑,令她爱不释手。
“殿下……”
听风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韫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残骸,泪水无声坠落。
他这是,永远离开她了吗?
☆、二十三
迎瑞宫的大火直烧到半夜,偌大的宫殿仅残存破碎的躯骸。
黑灰漫天,天却忽地下起雨来,越来越急,渐成大雨。
听风擎着伞立在楚韫身后,低声劝道:“主子,回吧。”
主子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两眼直愣愣的,像是丢了魂魄的玉偶娃娃。
过了半晌,楚韫才转过身,不发一言,朝寝殿走去。
她似是未察觉到急密的雨线一般,径直走进了昏暗的雨幕之中,唬得听风连忙跑过去遮雨,可主子身上已然淋湿大半。
先前跑出寝殿时,她便穿得极为单薄,流云给披上大毛衣服,也被她一把甩掉。
听风暗自叹了口气,龙公子的死看来是真得伤了主子的心,所以她才这样作践自己,以期心里能好过一些……
后来还是流云看不下去,径直将主子抱回了寝殿,热水沐浴,绞干头发,塞进暖烘烘的被褥里,可主子还是一副离魂出窍的样子,看得听风流云担忧不已。
可也别无他法,只好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以免她一时想岔,做出什么伤害身子的事。
庆幸的是,楚韫只是不言不语地出神,后来便睡着了。
听风松了口气,如此看来,主子对龙公子的感情也没有多深,兴许过上两日,选拔来的公子们进了京,主子便会撒开手,将此事渐渐忘却。
次日,楚韫以身体不适为由,旷了早朝。
文武百官对昨夜迎瑞宫的大火略有耳闻,知晓那里住的是颇得圣眷的龙公子,佳人香消玉殒,殿下难过几日也属正常。
可没想到这朝一旷,便足足旷了七日。
这下子有些官员便坐不住了,纷纷上折子,劝谏殿下应以国事为重,不应过分沉溺于私情之中。
折子都被楚烈给扣了下来,他来到妹妹的寝殿,隔着一扇千里江山缂丝屏风,隐约地窥见了少女的身影。
纤细,消瘦,如枝上海棠,随风而颤。
他盯着那枝海棠看了许久,沉声问:“就为了那样一个男子,韫儿当真要抛下大楚的黎民百姓于不顾?”
屏风后静默无声。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浮上心头,楚烈一脚踢翻屏风,大步走到妹妹面前,憋了数日的怒气与斥责,在见到她的模样时,都被硬生生堵在了唇边。
向来明艳娇媚的少女,此时却像是褪了颜色的桃花,眼眸含雾,眼底一片乌青,两颊消瘦,似是多日不曾进食歇息。
楚烈又气又心疼,勃然大怒,喝道:“听风流云,你们就是这样伺候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