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逃命似的穿上衣服离开。
青雀殿堆放着未处理的公务,还有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两支断丝草。
所谓断丝草,便是要斩断千丝万缕,再无瓜葛。青诀很满意这样的结局,这对她来说少了很多的麻烦事。
她拿起其中一支自用,另一支命人送到万经宗,还附上了她亲自写下的书信。
两边能够同时斩断,那是再好不过了。
断丝草慢慢漂浮到空中,她取下一滴心头血柔和,只取其中凝露的部分,服下便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随着凝露成型,漂浮到她指尖,她毫不犹豫地服下,却在关键时刻被邹子彦抓住。
他跪在她身后,俯身抱住她,将她整个人都用力地圈进怀中,“青诀,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我现在后悔了,我舍不得你割皮剜肉……”
那滴凝露就这么落到地上,毁了。
青诀愣了一下,“可是……”
“那都是生气时说的话,真要你剜肉我舍不得。”他抱住她的手,将她抱得很紧,“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没有他了,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我以后不会再问这些傻问题。”
青诀无奈,“可是我想漂漂亮亮地出嫁,不想带着疤。”
“我想过了,还可以用画笔遮掩。你若是不喜欢那疤,我就给你画只凤凰遮掩,颜色也相近。”他用力抱着她,又说:“而且你剜了肉也是要留疤的,还疼,你从小到大都怕疼,你没疼死,我都要难过死了。”
反正凝露也被他毁了,青诀多说也无意,“随便你,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别到时候伤心难过了,又跑来找我哭哭啼啼的……”
邹子彦负气道:“难过了就咬你。”
他说着,还朝着她的脖子试咬了一下。
青诀吃疼,心想养了个什么狗东西?
……
匣子送到万经宗,齐陵有些愣怔。
阿修一脸高兴地问他:“青宗主送你什么东西了?”
她还会送他东西吗?
齐陵按捺着期待,打开匣子,看到里面那封信的时候,指尖微微一颤。
阿修还不知道,他伸长了脖子看匣子里的东西,“这是什么仙草?我从来没见过,应该很珍贵吧。你看青宗主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有好东西都会想着宗主你……”
他说完发现气氛不对劲,抬头便瞧见齐陵将书信慢慢捏在手心里,略微苍白的面色下,神色一沉再沉。
阿修顿时就不敢说话了,他小心询问:“信上说什么了?”
齐陵将信纸紧紧捏在手心里,他的心好像也被人这样攥紧了,无法呼吸。
胸腔一股腥甜涌上,他强行咽下去,似是被气笑了,“她让我忘了她。”他拿起匣子,颓然起身,匣子在他手中粉身碎骨,就连那株断丝草也碎在脚下。
阿修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心中一凉。
青宗主这是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啊!
他不知道宗主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只听过只言片语,说宗主当年是被强迫入青雀宗的,那些年一直在想办法逃离,可是在他看来,想要逃离的反而是另一个人……
房间里的气氛很凝重,阿修甚至不敢再言语。
他眼睁睁看着齐陵拿起凌霜剑离去,也无法说出劝阻他的话来。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他再理解不过了。
如果配不上对方还好,还能说服自己放手。
可是宗主条件这么好,却被拒绝得这么惨烈,要如何说服自己放手?
他看着齐陵失控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心,等他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秋风卷起落叶,簌簌而下。
青诀正在凉亭里跟着霖岚乘凉,她懒得理事,大多数都是霖岚在指挥着。
酒水点心搁在手边,困意来袭,青诀刚眯了会儿眼,霖岚的声音又传来:“宗主,你看这样改造行不行?”
青诀赶紧睁眼,证明自己没走神,“行啊,当然行了,就这样改,很好。”
霖岚淡笑地看着她,有些无奈,周围的弟子也忍不住笑出声音。
“宗主,还没开始改呢。”
青诀睁大了眼睛,讪讪笑了两声,“霖岚,这种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用特意知会我。”
“那不行,你作为青雀宗的宗主,不能什么都不管。”
青诀乏累,更困顿。
这样软意绵绵的秋天最磨人了。
她打了个哈欠,趁着霖岚还在里边指挥,悄悄摸摸起身离开。
灵雀飞在身边和她玩闹,她连忙用灵力将灵雀引走,让它们吸引了霖岚的视线。
从青峰山上下来,她担心又被霖岚抓回去处理事务,她都没敢走主路,悄悄摸着小路回到青雀殿,一进门,就被里面的人怔住了。
齐陵一身白衣立于殿中,她还以为自己生了错觉。
当年的齐陵也是站在殿里,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不改身姿。
想必送去的断丝草他已经收到了,不知道他服用了没有?
青诀心思一转,还未出声,面前的人便回过头来。
他一身雪白,就连脸色也苍白。
紧抿的薄唇还沾着鲜红的血迹,印在干涸的嘴唇上,宛若已经命不久矣。
他垂下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好像要将她记在脑海中,一直到死去。
“青诀,”他笑得很凄绝,仿若最后拉响的绝唱:“你想跟我划清界限,不用这么麻烦。”
齐陵将碎裂的断丝草扔在她面前,上面还带着泥土和他的血迹。他慢慢抬起手中的凌霜剑,告诉她:“用这把剑,可以直接刺穿我胸膛,不会被神骨所阻挡。”
凌霜剑在他手中,竟是发出悲鸣。
青诀没有接他的手中的剑,皱眉将他看着。
齐陵微微惨笑着,“反正你也要将我遗忘了,就在彻底遗忘之前杀了我。”
他真的变成了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青诀不想跟他过多言语,转身便走,他从身后再次拉住她的手。
“你想忘了我,也想让我忘了你,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他笑着,声音凄绝:“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才肯去献祭的,你复活之后却要和我两厢遗忘,那我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没人求你献祭。”青诀没有回头,说出了她藏在心里的话,“你献祭,是因为你愧疚难当,是你活不下去,不是我求着你为我献祭,所以你也没资格要求我还你什么,顶多算是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两厢遗忘。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她却要用无望的痛苦折磨着他。
齐陵的身体不堪重负,再次吐出鲜血。
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手中的鲜艳,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而且在死前,还会被她所遗忘。
齐陵惨笑了起来,当年他受尽恩宠的时候,从未想过今日会有这样的下场。
不仅失了活下去的念想,还要从她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献祭而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再次咳嗽,吐出鲜红的鲜血。
他甚至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弯下腰,艰难地喘息着。
“青诀,”他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他跪在她脚边,对她发出最后的恳求:“我已经时日无多,在最后的时间里,你能不能不要将我遗忘?”
他没有撒谎,心结难解,郁郁而终。
他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青诀却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如果你只是伤害我,我或许还能原谅你,可是你想要害子彦,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她回过头,嘲讽地看着他,“齐陵,我希望你去死。”
我希望,你去死。
她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绷在他心里的最后一根弦也断裂,他就像失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鲜血从他口中吐出,他失了最后一口强撑的精气。
青诀毫不犹豫,当着他的面将断丝草凝聚出血露,当着他的面服用下去。
齐陵瞳孔震动,手指也微微颤抖。
他似是不敢相信,上前抓住她的手,卑微地祈求着:“吐出来,你吐出来啊!”
脖子后面的伤口逐渐变得滚烫,青诀推开他,后退两步,看向他的眼神比陌生人还不如,“齐陵,从今天开始,你就会彻底消失在我记忆中,即便是你将来死了,我也不会为你动容半分。”
就连死,都不能让她动容。
齐陵无法承受这样的结局,他的手指几乎都要嵌进她的肉里,“我不信,我不信……”他状若疯癫地抓住她地肩膀,“青诀,你把它吐出来,你把它吐出来好不好?”
青诀再次将他推开,抽出来他手中的凌霜剑。她是除了齐陵以外,第二个能抽出此剑的人。
“当初,你便是用它在我死穴的地方刻下了字,现在,我同样用它还给你。”她说完毫不犹豫地刺向死穴,将伤疤连皮带肉地剥出来。
齐陵疯了一样冲上去,想抓住她的手。
那可是死穴!
稍微偏离一分便会要人性命!
青诀不肯让他触碰,再次后退。
她的手已经被剑刃所伤,鲜血淋漓地往下滴着血。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他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致人于死地的冷漠。
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不仅不爱他,而且厌恶他。,宁愿忍受剥皮剐肉之痛,也不愿意让他留在记忆中。
皮肉刮下,她的青衣已经被鲜血染红。
她脚步微微踉跄,死穴受创的疼痛感疼得她握不住凌霜剑。
剑身咣当落地,一地鲜血。
他绝望地看着她,“你真的有这么恨我吗?”
青诀虚弱地笑了笑,“齐陵,不要说恨这个字,你不配。”
有的人爱没有了,恨也消失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最后一抹生机也在他脑海中断裂。
“青诀,你想用这种方法折磨我,如你所愿……”他捡起地上的凌霜剑,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好像要耗尽自己的性命,“你做到了,你让我觉得……生不如死。”
他说完,便用凌霜剑削下她留在他背上的伤痕,白衣瞬间被血染红,他眼中含着血泪,告诉她:“每生一次皮肉,我便会将它削去,你可满意?”他说完又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忘了,你都不记得我了,哪还有满不满意?”
他癫狂地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身上的鲜血吓坏了门外的弟子,瞬间无数护卫将青雀殿团团拦住,邹子彦也从远处赶来。
他飞奔到青雀殿,扶住昏迷的青诀,见她一身鲜血,吓得魂飞魄散,“齐陵,你对她做了什么!”
齐陵于青雀神像之下,茫然回头。
他眼中生机已灭,垂死如木。
“我做了什么?”他惨笑着咳出鲜血,已经行将就木,“你应该问她做了什么。”
邹子彦用灵力维持着青诀的气息,看到她脖子后的伤口,心都跟着拧紧了,“青诀,你醒醒!”
青诀在他怀中,缓缓睁开眼睛。
她似是已经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眼中茫然,“子彦,发生什么事了?”
邹子彦焦急地查看,“你没事吗?”
“我没事,就是脖子好疼。”她强撑着站起来,看着殿外面色苍白盯着自己的那人,更觉奇怪,“这个人是谁?他要杀我吗?”
众人哗然,邹子彦也震惊,“你不记得他了?”
她惊讶,“我认识他吗?”
齐陵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去,他于冷风之中伫立,白衣练练,长发如墨,血色如盛开的牡丹,耗尽了他最后的生机。
他心如死灰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青诀,你真的够狠心。”
可以送他去死,也可以抹杀他的一切。
他带着凌霜剑脚步踉跄地离开,一如他当年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跌跌撞撞地来,除了一身白衣,一把凌霜剑,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最后的一身傲骨、风光霁月也跟着死去……
第80章 当初他受尽宠爱的时候 ·
赶来的霖岚也顿住了脚步, 他望着齐陵离开的背影,不敢相信他竟是这般惨淡收场。
想当年青诀宠爱他的时候,所有人, 包括他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不爱了, 也不恨了。
最后连记忆都不再拥有。
如果他知道自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当年是否就不会献祭了?
齐陵离开的背影很狼狈,他走得很快,许是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他摔在地上, 吐了血,白衣染红,十指模糊,仍旧强撑着站起来,一步步地离开……
等齐陵离开后, 邹子彦都还有些忐忑,他扭头看着青诀,神色里写满紧张,“你真的不认识他了?”
青诀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她用力抓住他的手, 疼得声音都变了, “没有,我骗他的, 谁让他想害你。”
邹子彦扶她进殿, 帮她包扎伤口。
霖岚也赶紧请了医官过来,帮她看伤。
伤口血肉模糊, 不比齐陵好到哪里去。邹子彦心疼她,“不是说好留着吗?你也太冲动了。”
青诀疼得吸气, 脖子都不敢扭动,“谁让齐陵非要送我跟前来?他自己找罪受,我当然不会放过他……”
可是她伤了别人,不也伤了自己吗?
邹子彦气得咬牙切齿,“疼死你。”
身旁的霖岚却觉得这件事有古怪,他听完前因后果,忽然问:“既然服用了断丝草,蚀骨花的痕迹也被拔出,那为何还会记得齐陵?”
青诀不关心这个,“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