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起身拿起桌上的蒸糕,咬了一口就丢了,“怎么没有桂花糕?”
邹子彦和霖岚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当年她亲手做好糕点送到齐陵面前,却被他无情打翻的时候,她就下令整个青雀宗都不准再出现桂花糕,殿里的厨子便不会再做这种糕点了。
难道她忘了那件事?
霖岚敛下神色,试探着道:“厨子做的桂花糕远不如宗主做得好,所以他们不做了。”
“别逗了,我哪会做糕?”她神色淡定,又抬头说:“肯定是厨子偷懒,子彦最喜欢吃桂花糕了,让他们以后经常备着。”
因为齐陵不喜欢,所以邹子彦从那以后再也没在青雀宗吃过桂花糕。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试探着问她:“你还记得你怎么认识齐陵的吗?”
青诀仔细回想,竟是想不起来,脑中也只剩下模糊的印象,“我记得,他好像欠了我们很多钱,所以母上就让他来抵债了……怎么了?我记得不对吗?”
她完全忘了她因为什么留下齐陵。
邹子彦害怕她想起来,没敢接话。
紧接着霖岚又试探:“那宗主,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为他求情,谁为他求药?”
青诀脑子里都要变成浆糊了,她困惑地起身,“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忘了什么吗?”
邹子彦心头紧张,他抬头对上霖岚的视线,两人的反应出奇一致,那就是既然忘了,就别让她想起来了。
霖岚连忙说:“宗主不记得是正常的,本来也没有这些事。”
“难怪我都不记得了。”青诀说着就起身,见外面到处都是血迹,连忙起身让外面的弟子:“赶紧把血迹打扫了,晦气。”
邹子彦来到她身后,心脏“砰砰”跳,“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恨他?”
“因为他想害你啊。”
所以,并非因爱生恨。
而是因为齐陵想要害他是吗?
他大概明白了,青诀忘记的不是所有。
而且一切爱过的痕迹。
她忘了初见时的喜欢,也忘了对他的所有好,记得的只有齐陵这两个字而已。
邹子彦跟在她身后,不知为何有些动容。
他嘴上说不在意她对齐陵的喜欢,可是知道她将那些事都遗忘的时候,心头的欣喜简直要跳出来。
青诀停下,他走神撞了上去,又听她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放纸鸢吧?”
自从她亲手做的纸鸢被齐陵踩坏之后,青雀宗就再也不允许出现这些东西。那些如影随形压在邹子彦心头的阴影忽然消失,他的眼前豁然开朗,看到了独属于他一人的风景。
“好,我去拿纸鸢。”
看着他小跑的身影,青诀忍不住笑。
霖岚来到她身边,微微沉下深眸,“其实宗主并没有遗忘,对吗?”
“嘘——!”青诀微微眯起眼睛,狡黠的神情下藏着一抹愉悦,“别让子彦知道。”
断丝草,断去的只是对一个人的旖念,而非记忆。
青诀故意告诉邹子彦会失去对齐陵的记忆,再配合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消除他心中的隔阂。
霖岚感叹,能被青诀喜欢真的是一件幸事。
她会把自己的真心掏出来,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去对他好,甚至愿意让对方握住自己的软肋。
只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好运。
霖岚感叹着退下,邹子彦正好拿着纸鸢回来。
他没敢回头去看,一步步离开,偶尔还能听到青诀的笑声,在青天白云之下熠熠生辉。
霖岚羡慕,却也释然。
……
回到万经宗的齐陵吓坏了阿修,他怎么也没想到宗主好好的去,会这副样子回来。
他问:“是青宗主伤了你吗?”齐陵不答,只是他的手很冷,落在他肩膀上因咳嗽而颤抖着,“哇”地吐出鲜血。
“宗主!”阿修有些失声,“怎么会这样?她对你做了什么?”
对他做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断了他活下去的最后一丝理由罢了。
齐陵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去,白衣被鲜血染红,他颓然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医官来了又去,皆无奈摇头。
都说他郁结成疾,药石无医。
这怎么就……这样了?
阿修红了眼眶,他不知道该找谁说这件事,只能想到宗主身体不好的母亲。
可是齐陵却叫住了他,“回来。”
他捂住苍白的嘴唇轻咳着,干瘦的手腕已经行将就木。
“我母亲养老的地方,可找到了?”
阿修擦干净眼泪,“已经找到了,是一处冬暖夏凉的好去处。”
齐陵强撑着站起身,擦去唇边的鲜血。
“尽早将她送过去,她若是问,便说我太忙,要过段时间才能去。”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神色依旧恹恹,“还有秀秀的婚事如何了?那人身世可调查清楚了?”
“调查清楚了,那人品行端正,家世清白,是值得托付之人。”阿修强忍着眼泪,听着他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心中更是难过,“宗主,你说你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解不开心结?”
什么都有了,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用力咳嗽着,鲜血淋漓。
他有一身神骨,百毒不侵,没人伤得了他,除了他自己。
“阿修,因为这样的日子我已经活够了。”
他重生的愿望有二。
一是希望母亲和小妹平安喜乐。
二是弥补心中的悔恨。
前者已经实现了,而后者,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了。
人的一生,好像也跟着走到了尽头。
齐陵慢慢起身,撑着凌霜剑立于窗下,看着窗外秋风瑟瑟,枯叶满天。
他突然想起她曾经的模样,笑着对他说:“来年春天我们就成亲吧……”
齐陵好像出现了幻觉,他睫毛颤抖着,缓缓伸出自己的手去触碰她,声音嘶哑着回应:“好,来年春天就成亲。”
阿修心中大惊,唤了他几声都没回应。
他上前拍他的肩膀,眼前的人却好像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宗主!”
面前的人就只剩下一丝气息,阿修连忙喂他服下续命丹,维持着他的生命。
可是从那以后,齐陵的精神就越来越差,经常出现幻觉。有时候走着走着,人便已经不知身处何处。背上的新肉只要长出来,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它剜去。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跟她没关系了……”
阿修只能看着他自欺欺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地消瘦下去。
他问过所有的医官,皆束手无策。
走投无路的阿修,只能拿出当日剩下的另一半断丝草,将它混着心头血偷偷给齐陵服下,希望它能断去齐陵对青诀的旖念。
可是齐陵服下之后,仍旧没有遗忘。
他坐在床边,茫然地看着窗外,“春天还没到吗?”
阿修再也忍不住,背过身抹了眼泪。
他这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旖念是断丝草也断不去的,只有死亡才是最后的终点。
……
冬日来临,青雀宗变得很清冷。
青诀坐在摇椅上,看着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繁盛依旧。
邹子彦披了厚厚的披风到她身上,“别吹冷风。”说着就将她抱进暖意正浓的大殿中。
青诀手里抱着暖玉,身后枕着柔软的毯子。她看着邹子彦说:“今年成亲多好啊,你非得等明年春天。”
邹子彦不说话,他帮她盖好毯子,又坐在桌边帮她处理账本,“你先把你脖子上的伤养好再说吧。”
“都好得差不多,你要相信楚经秋的丹药很绝的。”青诀见他不理自己,又不安分地伸脚去勾他的脖子。
冰冷的脚丫碰到他的脖颈,邹子彦冷得吸气,随后将她的脚煨到衣袖底下,“你看看你底子有多差,出去坐一会儿就浑身冰冷,以后不许出去这么久。”
青诀的脚暖和了,身子也暖和了。她靠在他背上,看着他帮自己处理账本。
少年的眼眸轻垂,带着认真。
一笔一划帮她批注。
他现在几乎所有的事都在帮着她处理,这也导致青诀越来越懒了。
她舒服地靠在他肩上,跟他说:“青黛最近还在闹得盛柳宗不得安宁吗?”
“嗯,没见她安分过。也怪柳榆太宠着她,越宠越无法无天。”
青诀羡慕,“柳榆对她可真好。”
他停下笔,不满地看着她,“我对你不好吗?”
“好。”青诀抱着他。
他抬着她的下巴,没好气地问:“你说出一件,柳榆能做到,我不能做到的。”
青诀认真,“柳榆会手语。”
“……”
他恼怒,“我明天就去学。还有什么?”
青诀仔细想了想,“柳榆会说好听的话哄她。”
好听的话?邹子彦皱眉,“比如?”
“比如,他会夸青黛可爱,还会夸她漂亮,还会夸她懂事。”
这些话邹子彦可说不出口,他放开青诀,继续看账本,“柳榆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青诀笑着,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说,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她的身上有一股冷香,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邹子彦耳根有些发红,他假装镇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重要。”
“你看你,连夸夸我都做不到,别说其他了。”青诀故意叹气,表达自己的失落,下一秒就被恼羞成怒的邹子彦拽到怀里猛亲,亲得她晕晕乎乎地求饶。
他这才放开她,想了想,红着耳朵说:“你真想听夸你的话?”
“嗯,想听。”
邹子彦拧着眉头,然后起身,“你等着。”
他出去了很久,然后冲进来红着耳根,将一封信塞到她手里,扭头傲娇地走了。
青诀打开那封信,第一句话就是:吾爱青诀,刻入肺骨,非刀刃血剑可剥夺……
她笑得窝进毯子里,没办法想象他写下这些的时候,会羞耻成什么模样。
应该耳朵都红透了吧?
她顺着往下看,越看越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局促,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炽热的坦诚。或许对他来说,她已经成为了他的一切,成为了无法割舍、除之必死的一部分。
青诀笑着笑着,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收敛情绪,将那封信折好贴在胸口最里面。
邹子彦还在外面挨冻,听到开门声,瞬间僵硬了后背,故作镇定地看着她:“看完了?”
青诀点头,“看完了。”
他耳根又是一红,显然无法直面自己写了那么多文绉绉的酸话,连忙让她:“看完就扔了。”
“好。”青诀笑着,“等会儿就把它烧了。”
邹子彦转过身,又听到她的笑声,耳根瞬间更红了。
早知道就不给她了,还在笑。
殿外浩浩荡荡的弟子跟随修炼,今年的新弟子比往年还要给力。看着他们的一招一式,都是刻苦用心之辈,青诀感叹:“自从林霄来了,青雀宗的弟子是越来越刻苦了……”
此时的林霄正被盛如玉缠得不行,他本身是很端正雅致的人。
可是盛如玉大冬天的还松垮着衣服,一脸骚里骚气地把他望着,“林公子,你什么时候教教我呢?”
林霄刚凝起的气息又被打断了,他知道那狐狸是故意的,于是不理会他,又继续凝自己的气息。
盛如玉笑了起来,声音像清泉一样好听,“林公子,你这腰身还真是有力,一般人可比不了……”
林霄破防了,他快速道:“你先跟外面的弟子学前三重,第四重我再教你。”
狐狸笑了起来,不依不饶:“不嘛,青宗主说了让我跟着你学,说明你比较厉害嘛。”
他最受不了这狐狸骚里骚气,忍不住道:“你好好说话我就教你。”
盛如玉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翘着腿,眯起了自己的狐狸眼,“你教了我,说不定我先位列仙班,还能帮你看看那位仙子现在在不在九天之上……”
林霄瞬间回头,“好,我教你。”
老狐狸满意地笑了起来。
生意人做事,都是这样快狠准。
不过呀,这青雀宗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他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青诀在青雀宗逍遥快活,可隔壁千机宗的楚经秋却是苦不堪言。
她要和邹子彦大婚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他家老头子的耳朵里,老头子当场拿了铁棍,扬言将他就地打死。
楚经秋真的有苦说不出,没讨到媳妇不说,还要挨老爹的一顿打。
楚千极一脸恨铁不成钢,他当年错过青栾,输给一个奴隶,现在他的儿子居然输给了青诀的徒弟?
他险些气到晕厥,“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你要气死我吗?”
楚经秋难受死了,“你以为我不想做到吗?我也很难过啊,你看不到你儿子每天都悲痛欲绝吗?”
“你悲痛欲绝?”楚千极说着就给了他一棍子,“你天天窝在炼丹房,就炼你的破丹!你不去找青诀,现在她要跟别人成亲了,你还在炼你的破丹!我今天就把炼丹炉给你砸了!”
“别别别!”楚经秋冲过去阻挡,又挨了一棍子。他现在是心里难受,身上也疼,他憋屈道:“臭老头了,你娶不到人家母上,你拿我撒气?老子都不行,儿子当然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