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得太轻易了。
真无趣。
一直到青诀上位,他才终于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和她周旋、对峙,每一次交锋都让他紧张又愉悦,然后一点点落入她的陷阱,心甘情愿被她所困。
他这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青诀的对手。
自以为在和她对弈,其实只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利用完了,逗个笑。
到尽头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困了有多久,直到密室打开,光线落进来,他还有些不适应。
青诀逆着光,站在他面前,丝毫不诧异。
似乎这些都是她能预料的结果。
霖岚的身体被人托起,用铁链绑在架子上。他微微抬起头,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青诀就站在密室入口,等他被绑好了,才来到他面前。
上下将他打量一番,笑道:“执事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她脸上的伤口还未愈合,看得出来才从玄天峰赛场上刚赶回来。
霖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抬头看着她。
她命令手下人送来热水,给他灌下去,又喂他吃了一颗续命的丹药。
霖岚脑中混沌,逐渐恢复力气,虚弱道:“宗主比赛赢了吗?”
“托你们的鸿福,赢得很漂亮。”
她伸出两只细长的手指,托起他的下巴,“霖岚,我一直以为你聪明,却没想到你这么笨。那小奴隶知道我没中毒,当天就跑了,你还守在这里送死?”
霖岚看着她,“宗主会让他跑了?”
“当然不会,我在他身上种下了相思茧,等它羽化成蝶,就会带回我想要的一切线索……”
他惨然笑道:“宗主在我身上也种下了吧?很可惜,我没跑。”
青诀收回手,站在他身前缄默不语。
看着曾经在背后运筹帷幄,将她置于死地的人,她难免感叹。
“霖岚啊霖岚,我一直觉得你是最难对付的对手,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可惜你背后的人却是个蠢的,将小奴隶送到我面前来,生怕我找不到线索。”
他心中苦涩,“那就提前恭喜宗主了。”
“有什么可恭喜的?”青诀略带嘲讽,“死在你手上两次,那才叫笑话。霖岚,你就在这里睁眼看着我把你背后的人全部拔起,看着我如何将那些害我的人全部清除掉。”
她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那本《转生录》在我手里。”
青诀停下脚步,“所以呢?”
“里面有一句话:合四方之神,以灵魂为祭,便可扭转时空,重获新生。宗主可知道?”霖岚看着她停滞的脚步,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所以,宗主其实是转生而来,可对?”
青诀没有回头,“难道你不是吗?”
霖岚笑着摇头,“我不是。如果我知道已经害死过你一次,我应该不会再来第二次了。”那种剜心之痛,一辈子尝一次就已经足够。
青诀讽刺,“那还真是感谢你。”
她离开了,封上密室的门。
最后一丝光线也陨灭。
霖岚其实很冷静,被关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冷静。他知道成王败寇,这些都是迟早的事,他不怨谁。
只是想到小奴隶的结局,再看看自己的结局,觉得很傻,桃林一抹柔色,就让他迷失了。
他和那个认不清现实的小奴隶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可怜虫。
在黑暗之中,他昏沉着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青诀死后发生的一切,邹子彦在入魔的一百年里杀了很多很多人,唯独幕后的苏隐躲过一劫。他拖着残败的身体,重新建立风隐宗,为了讨好入魔后的邹子彦,甚至将霖岚捆绑着献给邹子彦做见面礼。
霖岚被绑在祭祀柱上,看着血一点点往下流。
入魔后的邹子彦身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就连瞳孔也被黑色所布满,他面无表情来到他面前,审讯着他:“青诀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旁边传来凄厉的叫声,是被剜了双眼的青黛,她痛哭着:“你杀了我吧,少主,我真的没有害宗主,你把我杀了吧……”
霖岚垂眸,回他:“我在青雀殿。”
“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霖岚笑了起来,却牵动伤口剧烈地咳嗽着,“因为、因为我想要她死。”
干枯的手刺穿他的身体,黑色侵蚀着他的灵魂。邹子彦没有让他死,却让他比死还要痛苦,他将他泡在血水中,任由幽灵日夜侵蚀他的肉/体。
霖岚每日疯魔般呓语着前尘往事,在她死后的一百年里,其实他早就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了,死在他手上也挺好。
青黛的痛哭声,每日每夜萦绕在魔宫。
邹子彦将青诀重塑的肉/身冰冻在寝宫中,日日疯魔般抱着呓语。
举行大婚的那日,魔宫十里红妆,青诀被打扮得很好看,穿着大红的嫁衣,坐着飞轿而来,模样鲜活得好像还活着一般,紧闭的双眼也好像只是在沉睡,并没有死去。
自那以后霖岚就彻底魔怔了,他嚷着要见青诀一面。邹子彦一脚将他踩进血水中,生生碾碎他的肩骨。
可是霖岚早就不怕疼了,他全身早已千疮百孔,大哭大笑着:“让我见她一面……”
“她已经被你害死了。”
霖岚忽然又安静了下来,他说:“你知不知道青雀宗的藏书阁中,有一本叫《转生录》的书,能够使死人转生?”
邹子彦一把将他捞起来,“书在哪?”
“书早就被烧了,”霖岚魔怔道:“你让我见她一面,让我见她一面我就告诉你……”
邹子彦厌恶地将他扔回血水中,“你这样的人,不配见她。”
是啊,他这样肮脏的人,从一开始就不配见她。可他却妄想染指那皎皎明月,将她拉下深渊……
霖岚躺在血水中,发出“嗬嗬”的可怕笑声。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幽灵掏空,只剩一具残躯还未死去。
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她了……
从梦中惊醒,霖岚感觉身体还未从梦中抽离。仍旧能感觉到那种麻木的疼痛感,五脏六腑都被吃光的感觉,宛若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到现在才想明白,为何自己会做这样的梦,因为当年献祭灵魂的人,其中一个就是自己啊。
他在无望的一百年中,悔恨到疯魔。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她重生。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密室被人打开,透进刺眼的亮光。
霖岚浑浑噩噩睁开眼,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梦中。
“你死了吗?”他这样问她,“我死了吗。”
青诀塞了一颗丹药到他嘴里,帮他续命。她轻声笑,“没呢,哪能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她坐在他身旁,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相思茧破了。”
霖岚微微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他好像跨过了一百年的时光,终于看到了她。就像沙漠中的人看到一片绿洲,希望她是真的,也害怕她是假的。
“那小奴隶确实没你聪明,不过倒也让我省心。他还不知道相思茧已经传回了我想要的信息,跟苏隐闹翻后,还想来投奔我,千里迢迢逃到青雀宗,自投罗网……”
他动了动眼珠,看着她没说话。
青诀觉得有些无趣,她很期待霖岚的反应,可是他的反应却并没有愉悦到自己,“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霖岚微微张嘴,“青诀,你能靠近我一点吗?”
“你怎么连宗主都不叫了?”青诀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不像是输了对局,连风度也会输掉的人。”
霖岚以前也觉得自己不是,可是百年孤独,足以让他所有骄傲都碎裂。他现在只想好好看清她的脸,看到她鲜活的样子,重新找到活着的意义。
“青诀,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五脏六腑都被幽灵嚼碎吃了,只剩一具身躯,躺在血池里,感受蚀骨钻心之痛……”他喃喃自语,“痛到后面就麻木了,感觉不到痛。骨头被碾碎也感觉不到痛,只知道自己还活着,被无尽的悔恨包裹着……”
青诀皱眉,“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笑了,就像深渊中的幽灵向她伸出冰冷的触角,“青诀,你能再靠近一点吗?”
“你是不是被关疯了?”青诀捏起他的下颚,嗤笑道:“不会吧,霖岚,你聪明一世,这才关几天就疯了?”
他发出低低的笑声,又好像在哭,“是啊,我已经疯了,我早就疯了。青诀,你靠近一点好不好?我感觉好冷,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真的好冷……”
他伸手想触碰她,手额比铁链所禁锢,怎么也碰不到她。
她模样鲜活地站在他面前,恢复一身从容高傲。
他在她面前就是被碾碎踩进了泥土里的蝼蚁,他不配触碰她,不配看到她……
霖岚的眼中终于出现破碎的绝望,哪怕重活一世,仍旧离她如此遥远。她是他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幻梦,所以他卑劣不堪地、肮脏地,想要拉她下地狱。
可是等她真的下地狱了,他才发现,自己连陪她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
“青诀,”他朝着她伸手,“让我碰碰你好不好?”他像干涸已久的死人,像她伸出绝望的手。
青诀皱眉,她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那是她母上留下的教鞭,她小时候没少挨过这样的打,所以她知道怎样才能打得人最疼。
霖岚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他已经死过太久了,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感觉。
他还在胡言乱语着:“让我碰碰你好不好?我太冷了,让我碰碰你吧……”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鞭子。
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
打到最后青诀有些累了,她扔下鞭子,厌恶道:“霖岚,你害我两世,还有什么资格触碰我?在我心里你比小奴隶还不如,你得了青雀宗的庇护,却当了白眼狼,那小奴隶有时候都知道护着我,可你呢?”
她走了,关上最后一丝光线。
良久的黑暗让霖岚终于崩溃。
他红着眼睛望着出口,一日复一日地期盼着,她能再次来到这里。
可她却像是将他遗忘了。
再也没有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写得眼眶湿湿的。
第45章 终于找到你了。 ·
相思茧, 破茧成蝶。
会在人的后脖处留下一个蝴蝶的印记,印记消失,人就会随之枯萎而死。
除非, 是金筑基期以上的人。
起初小奴隶还不相信,他疯了一样去擦脖子后的印记, 却怎么也擦不掉。
他受到惊吓跌坐在地上, 害怕地呓语着:“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对我的,你骗我!”
苏隐眼底生出厌恶, “把他扔出去。”
一个将死之人,就让他腐烂在外面好了。
费劲心思将他派到青诀身边,结果他一件事都没有办成,还将相思茧带了回来。
他们全都背叛了他!
苏隐抬起阴鸷的目光,面上的疤痕因为扭曲而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一个背叛我!两个背叛我!”他撑着轮椅摇晃着站起来, 腿上无力摔在地上。
“可恶!”苏隐狠狠砸拳,面目憎恨,“两个人都是奴隶所生的贱种!我看他们可怜才给了他们机会,结果都一样背叛我!”
属下连忙将他扶起来,“少主, 霖岚那人自小养在别人膝下和我们并无感情, 况且,他当年生母之死也和我们大夫人有关, 他的心本来就不可能和我们连成一线的。”
苏隐愤恨握拳, “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他,尽管跟我流着相似的血, 但他仍旧非我族类!”
属下将他扶到轮椅上,安抚他:“不过少主也不用担心, 我听说霖岚在青雀宗已经失势,只怕他也是被青诀利用的一环……”
苏隐觉得很讽刺,“他们为了青诀背叛我,却要死在青诀手上。”
被扔出云隐集市的小奴隶浑浑噩噩。
他仍旧不敢相信,那个宠他、护他,给他温暖的青诀,居然一直在利用他……
曾经那些温情都是假的吗?
他朝着青雀宗的方向走去,脖子后面的蝴蝶印记已经开始慢慢消失。
他渐渐连路都看不清,一路走,一路咳,咳到最后,手上全是鲜血。
终于,来到青雀宗。
他想进去找青诀问个明白,被人叉住,跪在地上。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有只能发出嘶哑的低鸣。
带头的青黛将他认出,“咦”了一声,“你不是畏罪潜逃了吗?”
是啊,他是畏罪潜逃的罪人。
小奴隶这才想起,他一开始来到她身边就带着自己的目的。
冰冷的铁链将他的双手锁住,他被关进了地牢里。每天看到人就问:“我能见青诀吗?”
外面的人笑话他,“还想见宗主?你就死了这颗心吧。”
“就连执事都被关起来,你以为你还能活?”
可是小奴隶始终认为,只要见到她了,她一定会心软。所以他不肯放弃,每天都拉着路过的人大喊着:“我要见青诀,让我见她!她有没有说要见我?”
本来就沙哑的嗓音逐渐失声,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他想见她一面,哪怕一面就好……
在他昏昏沉沉之间,有人打开了牢门,将他从中拖拽出来。
他好像看到了一道希望,希翼地看着身边的人:“是青诀要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