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 青诀继续画未完的符。
落下最后一笔,他的背上密密麻麻的血迹练成一副图案, 逆转符成。
“我要开始了, 你忍着点。”
她将手心轻轻落在他背上,那种疼是一点点开始蔓延的, 逐渐渗入骨髓,再一点点透到全身。
被血契折磨无数次的齐陵早就习惯了这种疼痛, 可是知晓她对邹子彦的感情后,胸口疼痛更甚,她的触感也变了味,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心里升起了难以掩盖的毁灭欲。
他用力撰紧膝盖上的手,盯着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她微微俯身半跪在他身后,弯起的腰肢像青藤一样,柔软有力。
他甚至能想象,邹子彦是怎样拥她入怀。
她就像蓬勃的青藤柳枝,纤细却不易折,他一定想要用力又不敢用力,害怕将她折断,只能强迫自己放慢节奏……
齐陵想得久了,便有些入魔。
放在台阶上的凌霜剑剧烈震动,滚落到地上。
练功房内狂风四起,无数怨灵闻风而动。
四角的蜡烛忽然熄灭一只,红线上的铃铛也在轻微颤动。
此时的咒印,也仅仅才剥离到十分之一。
青诀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这次挺不过去,下次就更难了。”
齐陵撰紧手指,捏得“嘎吱”作响,喉间的腥甜也被他强行咽下。疼痛反而能让他清醒,他微微睁开双眼,眼底透出一丝金色的光芒,那是融合在他体内的神骨在为他保驾护航。
可也仅仅只护到一半,齐陵就吐出鲜血。
凌霜剑飞回他手中,他握住撑地,镶嵌的补天石吸取天地中的力量稳固他的心神。
青诀问他:“还要继续吗?”
齐陵擦去唇边的鲜血,“继续。”
他睁开的眼中,金色逐渐隐退,露出他逐渐冰冷的目光。
母亲说得对,凄惨只能获得她的怜悯,只有强大才能让她刮目相看。
他一定要超过邹子彦,成为更加强大的存在。
在此之前,他不会再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不会再当卑微乞求的可怜虫。
青诀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齐陵,他在她面前一贯要强,就像现在这样,哪怕疼得浑身战栗也不喊一个痛字,他好像习惯了在她面前掩藏情绪。
忍耐只会加重疼痛,并不会减轻。
她说:“齐陵,你要是痛可以喊出来。”
齐陵惨白地笑了笑,微微回头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某种光已经熄灭了,“青诀,可以把你另一只手给我吗?”
她还在犹豫,他已经伸手来拿。
他的手冰冷僵硬,紧紧将她握住,就像死人的手骨一样,死也会拉她下地狱。
齐陵的意志已经在溃败的边缘,只剩下最后的执念还在坚持,“青诀,你说点什么转移我的注意力吧,说说以前的事也好。”
青诀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其实以前的很多事情她都忘得差不多了,一时间竟一件都想不起来。
他的期盼在等待中再次落空,他落寞地笑了笑,垂下眼眸,“没关系……我还记得,那些我都还记得……”
青诀不想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她沉下心思,加快剥离的速度。
无数金光流转在他们周围,形成丝丝金线,红色的符咒从他身体中一点点剥离出来。
剥离到最后一刻,蜡烛已经熄灭三只,红线断裂大半,狂风肆虐,凌霜剑呜鸣震天。
齐陵于天昏地暗中睁开双眼,金光从他眼中迸发,笼罩着周围的一切。
他强忍着疼痛,宛若被人抽骨一般,他能感觉到自己和青诀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在随之被抽去。
“青诀,”他喘息着问她:“如果一开始恢复记忆的是我,一切会不会……”
他的声音被铜铃声掩盖,青诀并未听清,下一刻符咒被彻底剥离,他遭受到反噬,再次吐出一大口血。
青诀从身后将他扶住,“好了,成功了。”
符咒在她手中化开,母上留下的最后一丝罪孽也清除,以后没有人再能以此来诟病青雀宗。
“青黛,端盆水来。”
青诀将齐陵放下,正要起身,忽然衣袖被人抓住。
齐陵半睁着眼望着她,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跟她说,可是到了最后,沾满鲜血的唇只是动了动,又神色黯然地将她松开。
青黛端来热水,帮他擦拭背上的血迹。
她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嘴上还絮絮叨叨着:“宗主总算肯放了你,齐公子以后可千万别再招惹她了。”
他脸色苍白地望着天窗,头顶的天色已经暗去,冷风刺骨,竟然落下了一片雪花。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去年的第一场大雪,她神色冷漠,看着被捆绑在高架上半死不活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送他去死。
胸口剧痛,吐出一口血。
他惨笑着:“是啊,她终于肯放了我。”可他却眼睛干涩,无比地想哭一场。
推开房门,脚步蹒跚。
他望向稀稀落落的雪花,再一次踏上离开青雀宗的道路。
“宗主!”阿修想扶他,被他推开了。
他焦急地跟在他身后,“宗主,血契解了吗?”
他说:“解了。”
“太好了!”阿修第一反应就是恭喜他,“宗主终于解脱了!”
可是齐陵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欣喜,为什么他会觉得血契之痛,还不如此刻的疼痛呢?
他踏上马车,踩歪了,膝盖重重磕下,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刻,竟是都留在青雀宗。
阿修坐上马车,还在念念不舍地回头看青黛的身影,他叹息一声,驾马离去。
齐陵望着他,“阿修,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喜欢就要去争取吗?”
阿修难过道:“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勉强她,我只要能继续跟她做好朋友就心满意足了。”
齐陵又问:“如果要你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你还会这么淡然吗?”
阿修心中五味杂陈,一路上都郁郁寡欢。快到万经宗,他才说:“如果她幸福,我愿意祝福她。”
齐陵闭上眼睛,“我做不到。”
他总说自己和霖岚不是一种人,可其实逼到绝境的时候也没分别了。
……
青雀宗降下大雪,给修缮带来了极大的阻碍,邹子彦爬到顶层,清空积雪,又连夜给他们缝补漏风的房屋。
他拿起小锤,敲得“砰砰”作响,卯足劲敲完最后一块,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回头就看到站在底下看他的青诀。
青诀自上次受伤之后身体底子就有些不太好,格外畏冷。
她这次出来披了厚厚的青绿色披风,带绒毛的,青黛还给她找了一顶绒毛帽子,她被裹得密不透风,手上还抱着一块暖玉,像个瓷娃娃一样站在雪地里把他看着。
邹子彦连忙从房顶上跳下里,“师父,你怎么来了?”
他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只知道身上脏脏的,没敢靠得太近。
她围着毛茸茸的领子,看得邹子彦好像抱抱她,但是又怕弄脏了她雪白的绒毛。他伸手的手赶紧收回,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师父,下雪就别出来了。”
“我来看看你。”她说着就把手里的暖玉递给他,“拿着暖暖。”
邹子彦把手藏身后,“我去洗个手。”
青诀看他跑到水池边,敲碎上面的冰层,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一通乱洗,双手冻得通红。
她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冰冷的手就裹紧披风里,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再把暖玉塞他手上。
“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底下人做吧,你这么大个少主,何必亲力亲为。”
暖玉抱在手里,暖进心里。
他跟在她身边傻笑着,“师父你好好呆在殿里就行了,其他的事就不要管。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体察民情,能听到很多别处听不到的声音。”
青诀一想,也是。
当初的青萝藤可不就是他听来的。
她走到半路,脚踩进了雪坑里,身体被裹得胖乎乎的动不了。邹子彦“噗嗤”一声笑了,他走到她身后,抱住她圆滚滚的身体,像拔萝卜一样,把她拔/出来。
周围弟子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青诀晃着腿,“快把我放下!”
邹子彦却不肯,他还想把她抱起来,结果自己也踩空了,两人一起摔进雪地里。厚厚的披风弄散了,邹子彦把自己垫在她身下,手忙脚乱地把披风给她裹上,生怕她受凉。
弟子们赶紧跑过来,嘴里大喊着:“快来人啊,宗主和少主掉坑里了!”
本来就有够丢脸的青诀想爬起来证明自己,结果怎么爬都爬不起来,邹子彦从她身后又是一个拔萝卜,把她拔了起来,还细心地拍干净她身上的雪,“师父,都叫你不要出殿了。”
青诀愤懑,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脸都丢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了一下大纲,预计下个月中旬完结,然后是三个番外,分别是齐陵、霖岚、楚经秋,三条if线,你们有想看的一定要告诉我!我尽最大的可能在番外满足!
第66章 你骗我 ·
剑华宗亮起夜灯, 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华天景正和邀请的宗主们相谈甚欢,抬头瞧见齐陵来了,刚准备起身迎接, 下一刻就看到他身后的青诀。
青诀今日穿得很素,褪去七宗会上的凌冽和傲然, 众人险些没将她认出来。
她正笑着和齐陵说话, 一见华天景面色铁青,笑得更开心了,“华宗主, 别来无恙啊?”
这场宴会根本就没邀请她,他是为了下次七宗会提前做准备,谁知道她竟会不请自来。
华天景气得脸都绿了,却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将她迎进来, 忍气道:“青宗主不是大忙人吗,怎么也有空来我这小地方?”
青诀没说话,只摸了摸身侧的首宗之令,她连出门都随身携带,就是故意带给他看的, “华宗主, 你说你怎么就不认识这块令牌呢?”
看着曾经在自己手上的令牌,如今就拿在别人手上, 华天景忍到肝火焚心。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首宗, 为了拉近和百宗之间的关系,从未让别人唤过自己首宗, 现在却要一口一个首宗地叫她,真是欺人太甚!
青诀来到他跟前, 笑得很是开心,“感谢华宗主邀请我参加宴会,只是,怎么没准备我的位置?”
谁邀请她了?真是厚颜无耻!
华天景忍气吞声,也不好破坏自己仁慈的形象,只能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虚伪道:“是老夫的疏忽,首宗坐我这个位置吧。”
正常人面对这样的客气都得谦虚两句,青诀却是毫不客气地落座。
她看着底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一看就知道肯定在说她坏话,她让人添满酒杯,问底下众人:“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继续啊。”
有几个胆小的宗主拿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更别说是讨论。
他们本来也不想来,但是迫于剑华宗的淫威,都不敢不来,结果还被首宗大人给撞见。
她的神色每扫过一人,那人就把头埋进酒杯里,就这么看一圈下去,连雷冥宗和符修宗都没敢和她直视。
现在是个人都知道,新来的首宗不好惹。
不光是手下有个利害的徒弟,还有个绝世聪颖的主事在背后出谋划策,更重要的是人家宗门的生意还挣钱。
这么对比下来,剑华宗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华天景看到这一幕,也是气得胸口疼,不过既然青诀敢来,他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他拿着酒杯起身,问青诀:“首宗,为何不见你那徒弟跟来?”
青诀轻笑着,“他忙于修炼,提升实力,哪像诸位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华宗主,你说是吧?”
华天景忍了,他不跟她一般见识,“我听说,首宗的徒弟能契约上古凶兽,还能召唤亡灵,这怎么看都不像贵宗的《唤灵诀》,反而像某种邪功……”
青诀淡定喝酒,“华宗主修炼过《唤灵诀》吗?”
“当然没修过。”
“既然没修过,难不成你比我还了解?”青诀嗤笑道:“华宗主有所不知,契约凶兽乃是造福人间的大功德,于飞升有益,当年青雀宗那位登上九天的祖先,也曾契约过凶兽、恶兽,正因如此,才会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她这么一解释,好像还真是。
青诀又道:“我徒弟契约上古凶兽乃是功德一件,说不定将来也要登上九天。”
登上九天,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别说那些小宗门的人发酸,就连华天景也嫉妒到心酸。
剑华宗虽然看起来是个大宗门,但是他自己也清楚,剑法虽容易入手,却难以大成。就连他精挑细选的大徒弟,修炼至顶端仍旧难以摸到飞升的边缘。
就连万经宗也有上阳血脉和神骨的加成,而剑华宗,说白了就是华而不实。
不能飞升,一切都等同于零。
所以华天景才更加想要青雀宗的《唤灵诀》。
他沉下心思,将青诀故意避开的话题又带回来:“既然首宗觉得邹子彦没问题,那么上问天石,一问便知,不知首宗敢不敢一验?”
问天石,一旦上去问出真身,便会被当场劈死。
这是所有妖魔都闻风丧胆的地方。
青诀轻笑,“我只听闻问天石只问有罪之人,我徒弟何罪之有?”
“既然首宗大人信任他,一验又为何不可?他若没问题,也好让底下人安心不是?”
“既然说了我信任他,又怎么可能让他去那种地方?”青诀反问他:“华宗主一直唆使我怀疑我徒弟,究竟是何居心?难不成,你是想离间我们师徒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