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才刚醒,姜妧声音软糯中还带着一丝沙哑,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披着,可以说是非常的不修边幅。
看着还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跟他打招呼的姜妧,萧颐脚步微顿,心中一根隐秘的弦被拨动,萧颐不觉有些恍惚。
在他恍惚的时候,姜妧已经穿好鞋从床上溜下来了,跟只小狗似的循着味儿就凑到了他跟前:“好香啊,正好肚子饿了。”
“先去洗漱。”见姜妧伸手就要去拿,萧颐忙往后退了一步:“水已经备好了,洗漱了再吃。”
“哦。”姜妧将手又缩了回来。
等姜妧三两下洗漱完回来,早膳也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简简单单的白粥配馒头,再加一叠小咸菜,可以说是非常简陋了。
看着已经拿着馒头开吃的萧颐,姜妧问:“陛下,您这几天就吃的这?”
“嗯。”萧颐应了一声。
姜妧看他的眼神立马就不同了,堂堂皇帝,喝稀粥吃白馒头,与民同吃同住,这是一种多么高大上的品质啊,姜妧当即就感动了:“陛下,您真是太不容易了,难怪臣妾见您人都瘦了一圈,您瞧瞧您这黑眼圈,这凹下去的小脸蛋,这棱角分明还带着牙齿印的下巴...”
姜妧突然一顿。
牙齿印?
哪儿来的牙齿印?
姜妧心中打了个突,虚着眼仔细一瞧,那白皙的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印着的可不就是牙齿印么?而且都青紫了,这得是下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啃成这样啊。
目测,这牙齿印是人啃出来的。
是谁狗胆包天敢在皇帝的脸上动口?
对上萧颐似笑非笑的目光,姜妧秒懂,然后就是风中凌乱,不会叭,她又双叒叕把萧颐给啃了?
姜妧有点尴尬,为了避免尴尬,姜妧立马噤声不言,缩了缩脖子,开始老老实实喝稀粥,边喝还不忘边给评语:“这粥熬得还真不错,米粒颗颗分明,粥汤清澈,一看就是大师级人物才能熬得出来的,这馒头也不错,韧劲十足,一口更比三口强,嚼的人腮帮子都发酸,在粥里蘸了吃简直就是绝配...”
姜妧叨叨叨,仿佛一个话痨,主要是这种时候,特别是知道自己不太占理的时候,她心里发虚,就只能通过说话来掩饰尴尬,虽然她着实是想不起来她到底都梦见了啥,居然能把萧颐给啃成这样,不对,萧颐刚刚是从外面进来的,不会叭,这家伙不会就顶着这个大牙印出去的叭,哦,天呐——
姜妧瞬间就觉得面前的粥不香了。
不仅不香,她还有点食不下咽。
这么明显的一个牙齿印,用脚趾头都知道是被谁啃的,她的脸面啊!她的清誉啊!所以她又再一次社死了吗?!
萧颐就那么看着姜妧的脸色变来变去,就仿佛一个七彩调色盘,萧颐稍一想就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心中又是无语又是好笑。
“陛下,您要去哪儿?”见萧颐放下碗就准备出去,姜妧也顾不上尴尬了,赶紧将他喊住。
“朕带人去巡视临江堰,”萧颐道:“你就在营帐待着,朕晚些时候回来,别到处乱跑。”
见萧颐说完就打算走,姜妧忙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等等,那啥,臣妾觉得吧,您还身上差点东西。”
为了挽救自己的清誉,姜妧硬是硬着头皮强制性的将萧颐按在椅子上坐好,又找出带来的脂粉,就开始往萧颐脸上怼,显然姜妧的化妆技巧还是可以的,三两下怼完,他下巴处的牙齿印也就遮的差不多了,最起码不仔细看的话还是看不出来,当然,估计也没人有那个胆子会扳着皇帝的脸仔细看。
“好了。”姜妧退后两步,对自己的化妆成果感到很满意。
对上萧颐幽幽的目光,姜妧咳了两声,强自镇定:“那啥,咱出门,仪容仪表还是很重要的,您说是吧?”姜妧龇牙,冲他讨好的笑了笑,顺便眼神威胁,千万别拿这说事,不然她可是会分分钟翻脸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妧总觉得今儿萧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不仅仅是牙齿印,那嘴巴怎么也似乎不怎么对称的样子?好像还破了点皮?
估计是接收到了她的警告,萧颐这次倒是没有拿牙齿印来说事,任由姜妧在他脸上捣鼓完,萧颐起身,刚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问:“想不想跟朕一起去看看?”
这...当然可以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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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道确实是梓州受灾最严重的一处地方,姜妧一路来是深有感触。
今天萧颐是去巡视临江堰,看着身后跟着的陆励、贺刺史等人,姜妧心中还有一些犯嘀咕,亏她来的时候还在绞尽脑汁的想要怎么去编理由,结果没想到萧颐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说来就来,就仿佛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看着前面跟牵羊似的牢牢握着她的手生怕她走丢了似的萧颐,姜妧抿唇,心中突然就有些复杂的情绪。
被征集来河西道修缮河道的灾民人数还是有些多的,见到萧颐他们一行人出现,灾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热情的跟他们行礼问安,萧颐则一一颔首,态度温和的叫他们起身,灾民们看向萧颐的目光中充满了尊敬,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爱戴。
毕竟在河西道的这几天,萧颐与他们同吃同住,一不摆架子,二不搞特殊,遇到紧急情况他更是带头第一个往前冲,一点都没有顾忌他皇帝的身份,要不是萧颐什么都冲在前面,昨天也不至于差点被洪水给冲走,在他的带领下,贺刺史等一众梓州官吏也是亲力亲为,所以修缮河道的进度很快,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再有个十天八天的也就差不多了。
“在看什么?”察觉到姜妧的目光,萧颐侧头问。
姜妧:“陛下,那个梦,您真信啊?”
说实在话,要不是做梦的人是她自己,如果有人突然跑来跟她说大坝要塌了,你要被洪水冲走淹死,她绝对大耳刮子扇过去,这不是诚心来添乱的吗?
“你不是说了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颐没想到她是为这事,见她皱着一张脸满脸纠结,萧颐淡笑:“凡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嗯...还真是有忧患意识。
“前面就是临江堰。”
顺着萧颐手指的方向看去,姜妧就见到了一个伫立在河道上的庞然大物。
宽广河道蜿蜒而下,这就应该是通江了,远远看去,这条江就仿佛是一条悬在众人脑袋顶上的天河,只不过和神话传说中的银河不同,这河水是黄的,隔这么远都能闻到河水中带来的腥臭气味,姜妧脑子里突然就蹦出几个字:悬河?
“不错,就是悬河。”
突然的接话还把姜妧给吓了一跳,然后就见萧颐正一脸诧异的看着她,眼中带着赞赏:“你对河道也有了解?”
姜妧:“......”
“那可不?”姜妧立马决定,这把逼她得装,姜妧仰着小脑袋得意洋洋:“悬河又称地上河,说白了就是河床要比两岸地面要高,像这种悬河一般都是因为上游河水经过的地方携带了大量的泥沙,然后当河水流到平原地带的时候,水流速度就没那么快了,携带的泥沙就只能在这里堆积,泥沙堆的越多,河床就不断的抬高,水位也跟着上升,什着什着就高处两岸一大截,为了不被淹,堤坝也就只能跟着提,积年累月下来不就成悬河了?”
萧颐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姜妧还真的能说出来,这回是真的诧异了。
姜妧有意卖弄一下,绞尽脑汁去想脑中所剩无几的前世学过的那一丢丢地理知识,清了清嗓子:“一般来说,治理悬河要从以下几方面出发。”
“第一,是要在上游植树造林,嗯...就是要多种树,少砍伐,毕竟这泥沙都是从上游给带下来的,一般来说,当上游植被减少的时候,就容易造成水土流失,土地沙化知道吗?当河水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泥沙就跟那墙皮似的唰唰往下掉,然后就被带到下游了,到了地势平坦的地方流不动了就只能停下来开始堆积...”
“所以啊,这生态问题才是根源,那啥,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要致富,先种树...”
“这第二嘛...好像是建大坝来着,有一种双重堤坝,就是修两个堤,将河水从内堤的上游水门放出来,经过外堤的阻挡,再从下游的水门回游到河里,这虽然工程有点繁琐,但能将河水携带的泥沙大量截堵在内外堤之间,这样既能加固堤坝,又能缓解泥沙堆积让河床抬高的速度不至于这么快,嗯,我觉得这还行。”
“嗯...好像还有什么‘束水冲沙法’...”
“敢问娘娘,什么是束水冲沙法?”这回说话的不是萧颐,而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前面的一个年轻官员,那官员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姜妧,眼神之狂热就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还请娘娘为下官解惑。”
昨日贵妃亲自来河西道寻陛下的事,一个晚上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今日见陛下带着一个陌生的小公子出来,大家都知道这就是贵妃,心中还在犯嘀咕,这好端端的治理河道陛下还偏把贵妃带来做什么?毕竟又不是郊游。
刚刚虽然是贵妃和陛下两个人的对话,但耐不住贵妃声音大啊,他们都张着耳朵在听,然后就听到了贵妃的一番奇妙见解。
年轻官员都要激动坏了,毕竟他就是专门管水利这一块的,怎么治理悬河可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有这么一条河在,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的,他们头发都要愁秃了也没想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只能不断的去加高河堤,但河床淤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再这样下去,一旦堤破,那绝对是一场大灾难。
年轻官员目光灼灼的盯着姜妧,脸上表情诚恳的不能再诚恳,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可怜巴巴:“娘娘——”
不管是年轻官员盯着她,跟着来的一众官员都巴巴的盯着,有那么一瞬,姜妧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个香饽饽,谁都想扑上来啃上一口的那种,由于对方的目光太过热烈,姜妧突然还有那么一点害怕,忍不住往萧颐身边挪了挪,试图借他高大的身影给她一点小小的安全感。
“束、束水冲沙法,顾名思义,就是把两旁的河道给它缩小,然后水流的冲击力就会变大,水流冲击力一大,河床底部的泥沙就会被带走,这也能达到清淤防洪的效果。”姜妧磕磕绊绊的解释完。
年轻官员若有所思,突然一拊掌,还把姜妧吓了一跳。
只见年轻官员神情激动:“妙啊,这个主意真是妙啊,娘娘当真聪慧过人,臣拜服。”
“也还好,”姜妧摆摆手,谦虚道:“本宫不过就是闲来没事多读了几本书罢了,这些治理河道的方法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姜妧虽然想装逼,但也没脸皮厚到将前人智慧占为己有的地步,所以,她非常谦虚的将知识来源都归到了读书身上。
看着一脸谦虚实则骄傲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的姜妧,萧颐心中若有所思,难不成他之前都误会她了,她不光只会看话本,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
不可否认,姜妧过分“渊博”的知识给了萧颐不小的冲击力,简直就可以用震惊来形容,萧颐看着姜妧白皙的侧脸,似乎能看到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莹莹光芒,当真是一颗明珠,无时无刻不在带给他惊喜,姜妧,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显然,年轻官员被姜妧装逼的行为给成功震住了,再看像她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尊敬:“敢问娘娘,您能说的再具体一些么?就比如说那所谓的双重堤坝要如何修?图纸是怎样的?您看的是什么书能让臣也看看吗?”
这...
连环三问成功让姜妧给哽住了。
她就知道一点皮毛,去哪儿给他弄图纸,至于书,有时空差距在,她难不成还去现编一本?
“娘娘,烦请娘娘告知。”年轻官员长长一揖。
“本宫看得这些书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姜妧尴尬的笑了笑。
年轻官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又振作起来,巴巴的看着她:“娘娘,要不您回去再好好想想?万一能想起来呢?或者您把您记得的都说出来,臣来默,然后臣再好好研究研究...”
看着锲而不舍追问恨不得当场按头姜妧去默写背诵的年轻官员,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平时不吭声,关键时候胆子还挺大,听听,这要求都敢提!
看着满脸震惊只差没写着‘你不如杀了我算了’的姜妧,萧颐心中有些好笑,脚步往旁边挪了一步,若无其事的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淡淡道:“行了,此事容后再议,先去看看临江堰的修缮情况。”
年轻官员虽然激动,但也不至于这么无脑,见皇帝都已经发话了,年轻官员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好像是有些反应过度了,还好陛下娘娘没有责怪,闻言,年轻官员忙点头:“对对对,去看临江堰。”
临江堰修得确实是很雄伟壮观,这条悬河能撑到现在,大部分功劳都得归到这临江堰上面,年轻官员是专门负责水利工程的,算是这方面的专家,就是由他跟着介绍:“...其实临江堰年年都在修缮,河道和大堰都还算稳固,并没有崩塌的风险...”
“不是说前两天还漏了个口子吗?”姜妧提出疑问:“年年修,年年漏?豆腐渣工程?”
众人听不懂豆腐渣工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联系实际还是能理解个大半,贺刺史当场头上的汗就出来了:“娘娘说笑了,修缮大堰乃重中之重,绝不敢有丝毫偷工减料,臣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
贺刺史这几天看得出来也是受了累的,人比之前刚见的时候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的,眼下乌青一点都不少。
贺刺史诚惶诚恐,就怕真把偷工减料这四个字给按在了他身上,扪心自问,他还真不敢在大堰上动手脚,见陛下只是面无表情不说话,贺刺史背后衣裳都快湿透了:“陛下,臣...”
“贵妃就是与你开玩笑,”萧颐看了一眼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姜妧,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许胡说八道,然后才朝贺刺史颔首:“贺刺史放心,朕心里有数。”
贺刺史松了口气,有数就好。
可...到底是有什么数,您老好歹也给说清楚啊!
看着前方相携而行的一对璧人,贺刺史心中疯狂呐喊——
没有豆腐渣,都是实心的!
苍天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