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向她,“那果核一直在我肚子里,就是我耳朵上这个了,水滴状的,晶莹剔透像玉一样。我修得人形后,到了人间去玩,看见街上妇人戴耳环很好看,于是就找了工匠,用银做成耳饰,天天戴着。”
衔玉的名字,便是这样的由来了。
无父无母,只是深山池塘里的一尾小鱼,自然也是没有姓氏的,‘衔玉’这两个字,简单囊括了他的一生。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阮芽歪头思索一阵,又问:“那棵树呢,你吃了它的果子,都能变成蛟,那树应当更厉害才对吧?”
“还真让你猜着了。我修得人形后,又顺着来时的河道去寻,想看看那棵树,结果还没游到地方,就看见了他。
“那是个男子,穿一身大红衣裳,就像他秋天时的树叶一样红,气质温和,生得极为俊美。我走之后,不知道他又经历了什么,竟也化形了,抱着一名女子坐在河边的老槐树上,正在亲嘴呢!光天化日的,好不知羞!”
阮芽问:“那你跟他打招呼了吗?”
“没有。”衔玉摇头,他不好意思,“人家忙着呢,哪有我空理我。我便继续游,到了地方,化人形上了岸,发现那池塘已经被墙圈起来,修成了一个道观,那树就在观中最显眼的位置。正值仲秋,树叶红得像火,与晚霞一道将半边天都点燃。那场景,我此生难忘。”
第19章 你不准喜欢我
故事还没有讲完,阮芽已趴在他胸口睡着。
也罢,后面没什么好说的了。
人间的话本,衔玉也听洞庭的老王八讲过许多,不论前文如何曲折艰难,结局大多都是圆满的,笔者会选择停留在故事最温馨最美好的时刻。
让小黑妞心里的故事也停在这里吧,停在那火一样的树叶和云霞中。
衔玉也时常在想,见到月华那日,如果他鼓起勇气打了招呼,那兴许不会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油灯哔拨跳了一下,屋外簌簌雨声响起,胸口的小人已经甜甜睡着,长发如水铺了他满身,腮帮子在他胸口挤出一个肉包子,连带着嘴唇也嘟嘟翘起。
衔玉垂眼,伸手戳了一下,那手感极新奇柔软,连戳了好几下,盯着那樱瓣似的小嘴,他有些跃跃欲试。
这感觉十分朦胧,非要形容的话,就是痒。
现在跟她拥抱和牵手,衔玉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发麻了,取而代之是心间上如过电般酥酥麻麻的痒意。他并不排斥,反倒很喜欢,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手痒的时候就想打人,把东西弄坏。
嘴痒呢?用嘴打人?还是咬?那不就是……
没等他想个明白,房门“吱扭”一声被推开,门缝里挤进来个白色人影,那人捂嘴偷笑一声,缩着肩膀蹑手蹑脚进了屋。
衔玉偏头望了一眼,不是柳催雪那倒霉玩意还能是谁。他恶狠狠低声,“你来干什么!”
柳催雪小声回:“容容,我来陪你睡。”他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躺到了阮芽的小床上。
衔玉怀里还抱着阮芽,柳催雪有些不太高兴,“容容,你让她走。”
衔玉说:“你瞎啦,老子不是。”
柳催雪坚定:“你是。”
这王八蛋就是故意恶心他,报复他,他不信他男女都分辨不出。变傻了也要跟他作对,清徽院的人永远都这么讨厌。
“我是你爹。”衔玉抱着阮芽翻了个身,转朝里头。
柳催雪伸手去拉阮芽,衔玉胳膊抬起挡住,小声警告,“别找死。”
柳催雪挨了骂,抿着唇坐起来,像不遂他意就开始乱发脾气的熊孩子,在床上死命地扳,大力地颠。
衔玉一脚踹去,他可不会惯着他。
柳催雪虽失了修为,人变傻,但多年习武,身体本能反应躲开。他抬头去看那榻上的人,理智有一瞬间的挣扎,又很快被毒素压制,想起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清容,锲而不舍地往上贴。
衔玉一肘欲击在他下颌,柳催雪往后一闪,从小床上滑下去,摔倒在地上,他也不气馁,拍拍衣裳继续往上爬。
衔玉扭头一看,又来了,把阮芽往墙角一推,坐起来,“老子今天就把你打醒。”
生得人高马大,长得也人模狗样,偏偏就不干人事,大半夜不睡觉,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干上了。
没过三招,“嘁哩喀喳”一顿乱响,阮芽的小床被霍霍塌了。
滚滚闷雷声至,屋外雨声潇潇,屋内气氛诡异宁静。
床板从中断开,阮芽屁股着地,两条腿高高翘起,被子里探出一对与脸上皮肤极不符的白嫩脚丫。
她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们,“咋了?”
最后,阮芽拉着他们去了阮清容的卧房,让柳催雪睡在最里头,衔玉睡在外头,自己则像肉夹馍里的肉一样躺在两个人中间。
给两个都分别盖好了被子,自己也盖好,她手伸进被窝里,分找到了他们的手,一左一右牢牢牵住,十指相扣,“乖哦,不许打架了,快快睡觉。”
如此,后半夜才得以安生度过。
阮芽知道衔玉夜半要起来,特意给他安排在外面,他也一直没睡,等他们都睡着了方才起身整衣,一回头看见她酣甜的小脸,嘴巴又开始痒。
他凑近,好奇地去嗅她的气息。蛟与蛇类似,都是用信子来捕捉外界的讯息,衔玉嗅觉并不十分灵敏,他想试着咬一咬,舔一舔,尝尝她的味道。
她皮肤温热,半松散的领口有极淡的香味钻出来,里面藏了什么?衔玉十分好奇。
鼻尖快要触到那柔嫩的肌肤时,含糊的梦呓声响起,衔玉抬头,见柳催雪眉头紧锁,嘴唇翕动着在说梦话。
这个杀千刀的,真是看见他就烦。翻了个白眼,衔玉化作指粗的小蛟从窗缝里溜出去,扶摇直上间身体已变作桶粗的巨蛟,在厚厚的黑云中盘旋翻腾,汲取浓烈和纯质的水灵之气。
翌日一早,阮芽坐在院子里熬粥时,他披着满身清寒水露而归,黑眸沉沉似林中幽潭,身后是被大雨浇过的墨绿松林和林间蓬蓬升起的白色水汽。
阮芽隔着锅中氤氲的白雾看他,看裹在黑色劲装下的长腿窄腰,看他随意掸去肩头树叶,步伐沉稳又好似没什么烦心事的随意又轻盈,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间上。
她捂着心口,困惑地眨了下眼。好奇怪,刚才她的心跳好像变快了一点点,是错觉吗?
衔玉几步来到她身边,探头往锅里瞧,又看看这还在出神的傻妞,轻轻撞一下她的肩膀,“想什么。”
阮芽转头看他,老实回答:“你刚才从门外走进来的样子好好看,我看呆了,心跳都好像变快了。”
衔玉脸一红,“你不准喜欢我,会影响我修行的,我可是要化龙的蛟。”
这是离开洞庭时老王八叮嘱他的,叫他千提防万小心,女人是十分可怕的,会坏了他的修行,坏了他的童子身。甚至还告诉他,若是破了元阳,就不能化龙了。
其实都是扯淡。衔玉天性属水,水为阴,修炼的也并非要求极为严苛的纯阳功法,只是老王八担心他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才会故意这样吓唬他。
衔玉自知化蛟不易,必然谨记老王八的叮嘱。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昨晚差一点就破功了,真是好险好险……
于是再次警告阮芽,“听见没,你不可以喜欢我哦!”
她已从那瞬间的惊艳中抽离,握着木勺搅动锅里的粥,无所谓地耸耸肩,“哦。”
衔玉一噎,随即想到什么,把她抓过来凑到她胸口去听,板着脸,“根本不快,骗人。”
不快就不快吧,阮芽也不多计较,挣开他,把锅端下来,去叫柳催雪起床。
柳催雪昨夜被衔玉给打了,这顿打挨得值,叫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容容那么好,怎么可能会那样对他?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看见衔玉的时候,不再往上贴,坐在床边拧着眉毛打量他。
衔玉坐在窗台上想事情,早上雨停后,他去了一趟后山,发现那赭红鬼伞又长得遍地都是。
去万叶宗叫了人来看,苍衡的大弟子说,鬼伞是自然生长的,不似人为。这东西长得快,消逝得也快,雨后不到一个时辰冒出来,若不及时采摘用术法保存,近午时就会全部腐烂消失。
倒是个好东西,害人无形,难以追查。是柳催雪的仇家吗?怎么混进来的?
这件事最终被苍衡定性为意外,待掌门归来后上报。衔玉什么也没说,抱臂看着万叶宗的弟子在林子里撒药,防那鬼伞再长出来。
这不由得让衔玉联想到别的地方,丫丫既然是楚鸿声转世的女儿,为什么她住进雁回峰之后,没有一个人来管她,院里只有两个木偶人伺候着日常起居。
硬要解释的话,那便是楚鸿声故意为之。也许是有了二十年前的教训,让他知道有时人多未必是好事,容易让心怀鬼胎之人混入其中,不然阮清容之死也不会迟迟找不到凶手。
或者说,她是鱼饵,是陷阱,他们仍没有放弃追查,把她孤零零放在这里,是为了引凶手再一次跳出来。
毒害柳催雪或许就是一个信号,原本是想毒害丫丫的?可既然凶手隐藏在九华山,就该知道丫丫不可能莫名其妙去采蘑菇吃,她根本不吃自己做的饭,她嫌难吃,都是去膳堂买现成的。
衔玉又迷惑了,到底是想害谁?
不过没关系,那人既然已经开始了,下面很快会有第二次。他会好好看着他们的。
如今三个人都住在阮清容的卧房里,这房间大,床也大,躺三个人将将好,大家就都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了。
柳催雪变傻之后不像从前那样好伺候,吃饭要喂,喝药要哄,阮芽倒生出几分傻子间的惺惺相惜来,心说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为母则刚了。
给他喂了大半碗米粥,又拧了湿帕子擦手擦嘴,柳催雪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一直歪着脑袋看她,倒是配合得很好,直到她端着药碗过来,他立即把头扭到一边,捏住鼻子。
阮芽小时候也常喝药,但她不知道自己生的什么病。隔壁家的二狗也生病,却不似她每天吃得饱睡得香,一口气还能跑二里地……
问阿娘,娘说:“蠢病。”
阮芽恍然大悟。
如今,倒是把阿娘哄自己喝药的那一套用在了柳催雪身上。
阮芽拍拍他的脑袋,“要乖哦,喝完药就可以吃糖了。”
在今天之前,都是衔玉灌给他喝,如今他不认衔玉了,问她:“你是谁?”
阮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我是阮清容。”
柳催雪蓦地抬头,捧住她的脸,阮芽顺从地抬起脸冲他笑,露出六颗白白的小牙。
他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握住她肩膀上看下看,“真的是你?”
阮芽点头,“是呀,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
“真的是你!”
衔玉扭头,看见柳催雪往前一扑,阮芽被他抱在怀里。
她没有挣扎,只是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可以喝药了吗?”
柳催雪松开她,高高兴兴应了,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阮芽果然给了他糖吃,还掏出手帕为他擦去嘴角的药渍。
衔玉面上一喜,柳催雪接受她了!那等他们成亲后,他就可以跟小黑妞一起花柳催雪的钱啦!
第20章 这可咋分啊
九华山位于西南地界上,八月下旬,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山中灵气浓郁,草木森森,倒是不觉。
日头再晒,只要躲到树荫下,让那山风吹拂过脸庞,就一丝酷暑也感觉不到了。
九华山的护山大阵也从不干预自然气候的更迭,弟子们还有冬训和夏训,在天气最为炎热和寒冷的时节,每日沿内外九峰跑上二十圈。
此时正值夏训,弟子们手脚和背上均捆着沙袋,沿既定路线奔跑,半空俯瞰,像蚂蚁围成了圈把整个九华山都包了起来。
跑山的弟子,年纪大多在十到二十岁之间,正是塑体炼体的阶段,在奔跑时不知不觉吐纳灵气,更有益修行。
九华山的课业非常严格,这些弟子也与别处门派弟子不同,夏训上几乎看不到偷懒的人。当然,这也与严厉的惩罚和丰厚的奖赏有关。
如果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跑完,将会面临一系列的惩罚,如去膳堂帮厨、打扫茅厕、哄小弟子睡觉,给小弟子洗尿湿的裤子等等。
其中最为可怕的就是哄小弟子睡觉了,今年刚入门的弟子最小的才四岁,正是爱哭爱闹的年纪,整个青云宗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听见他们如奔雷般响亮的嚎哭声。
虽说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么个阶段,但大弟子们宁愿洗屎洗尿,也不愿意哄小孩睡觉。
当然了,与之相等的奖励也十分诱人,最快跑完二十圈的可以进珍宝阁一层挑选宝物,如果连续三天都是第一名,则可以进入第二层,以此类推。
珍宝阁共有三十层,越往上,奖励越高,因为名额有限,大家几乎都是抢破了头。
往年有几个厉害的,速度相差无几,有时是他,有时又是他,几人结为盟友,商量着,彼此让一让,进入更高层,得到更好的宝物。
师长们并不制止这种行为,团结协作可加深彼此的牵绊,同吃同住培养出感情,在外行走时,才能相互照看着,不容易被人骗。
然而今年的夏训,却不似往年那般顺利,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只在跑山时出现,跑山后离开,弟子们跑完去珍宝阁一问,他已经领了宝物离开。
许多人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只知道他常年穿一身黑衣,速度快得飞鸟,不,比飞鸟还要快。
“嗖——”
只一道影子就不见了。
跑山时是不可以使用法术的,身上还要背负着沙袋,那沙袋上绘制了符咒,手脚上的各五十斤,背上的三百斤,共五百斤。
九华山那么大,除去午时吃饭休息的半个时辰,历年的最高纪录,跑完二十圈也需花费三个半时辰。卯时中,天蒙蒙亮开始,未时中,日侧时分结束。
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每每不到午时就跑完了,大家几次赶在休息的时间去逮都没有逮住。
他越是神秘,大家越是好奇,到底是谁呢,不跟大家吃住,却又有这么厉害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