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些家伙不敢当他面讲,衔玉多少还是听说了。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这时却很在乎自己在丫丫眼里的形象。
今天柳催雪吃了很多零食,这时倒不是很饿,阮芽得以放慢速度小口进食。
她不太明白,“外面说你什么?谁骂你了吗?”
衔玉摇头,“没啥。”
阮芽催促他吃饭,他应声,却不动筷,而是意有所指的:“我以前,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我不需要房子,也不用做饭。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晓得吧。”
阮芽不赞同,“是你以前不懂,过得太粗糙了,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啊,不可以再这么马虎了。”
衔玉一直盯着碗,“我就是这么马虎。”
阮芽:“好吧。”
衔玉:“……”
他沉默片刻,拿起筷子,又不甘心地放下,“你要是一直在的话,我就不会很马虎,我会好好生活。”
阮芽答应,“好,我会一直在。”
柳催雪立即抬起头,“那我呢?”
端水大师又一人夹了一块肉:“小雪也在,衔玉也在,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
柳催雪满意了,继续埋头啃鸡腿。
衔玉抬头看她,她便冲着他笑,给他夹菜。
只是这笑十分流于表面,与那晚所见完全不同。
她突然晕倒,心跳停止的那一晚,他险些以为她就要死了,登时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醒来后,躺在他怀里,用脚尖点着地面,说想埋在那里,当时不觉,事后每每想起,都心痛难忍。
有时她望着他,用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望着他时,好像全天下再没有旁的东西能入她的眼,那眼中只有他,盛了满怀的深情与爱慕。
衔玉无法抵抗,他溺毙在她眼中。他亲吻她,拥抱她,渴望与她有更近的、不同于旁人的亲密。
他不是傻子,他很确定,他喜欢她。
喜欢丫丫,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因为这份喜欢,他容忍多余的柳催雪,为她盖房,给她做饭,努力思考,还需要为她做些什么。
但阮芽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喜欢他。
有时候,她好像很喜欢他,有时候又好像没那么喜欢。比如现在,她就不是很喜欢,只是向对待普通朋友那样。
你要她做什么,她都答应,但不是出自真心,更像是敷衍。
说敷衍也不对,说是礼貌更为准确。
衔玉为此感到苦恼,是以今日,跟同他一起盖房的木工匠说起这件事。
那木匠是只桦树妖,为了不让衔玉砍小桦树,答应给他盖房子。
桦树妖已经成家,老婆是人,膝下育有一儿一女。衔玉想向他讨教一些问题,于是故意装作要砍树的样子,把他哄过来。
衔玉说:“丫丫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桦树妖吓一跳,刨木的动作顿住,又听衔玉说:“我感觉她对我,时好时坏的……也不是坏,怎么说呢,好像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
桦树妖不敢多打听他的事,关于他的感情状况,也都是道听途说,只能打马虎眼,“女人就是很善变的。”
“不是。”衔玉坐在一截横木上,苦恼抱头,“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就是她的眼神,你明白吧?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桦树妖:“……”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明白。
“就是,她眼里没我,你知道吧。她很乖,很听话……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衔玉语无伦次,“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他狂躁抓头,“啊啊啊啊——”
桦树妖默默刨木,尽量减少存在感。
半晌,衔玉抬头,“你为什么不理我?”
桦树妖只觉人生艰难,放下刨子,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按照自己的经验分析,“送点礼物,买点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就好了。”
衔玉嗤笑,“你以为,我的丫丫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一样吗?”
桦树妖:“?”
不是你问我的吗?
他捞起汗衫擦了一把脸,敢怒不敢言,只能抓起刨子“哗哗哗”刨木头,化悲愤为力量。
衔玉似乎并不需要别人给他答案,他自己什么都清楚,只是弄不明白她为什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他隐隐觉得,或许连丫丫自己也弄不明白。
她不懂,他或许应该教教她,什么是喜欢,应该怎样准确表达喜欢。
她常常对他表白,把他闹个大脸红,然后又被旁的东西吸引视线,自顾自走开,把他弄得心痒痒很难受,就不管他了。
他因此备受折磨。
衔玉一边干活,一边絮叨,说自己夜深人静时,看着她,心中是如何如何难受。
桦树妖听他东一锤子西一榔头讲了许多,因自己知道了衔玉过分多的内心剖析,感觉命不久矣,心绪难安,又必须好好给他盖房子。
他才是真正受折磨的那个人。
一整夜加一个白天,衔玉没有休息,盖完了房子。
桦树妖临走前,衔玉问:“你听见我今天都说了什么吗。”
桦树妖忙不迭摇头,“没听见。”
衔玉目光一凛,“我说了一整天!你竟然装听不见!”
桦树妖膝盖一软,险些下跪,“公……公子。”他欲哭无泪,“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衔玉哼笑一声,像从乌云里探出半张脸的金太阳,“逗你玩,走吧。别乱说话。”
桦树妖收拾起东西,跑得飞快。
然而深度剖析了这么多,衔玉单把自己剖明白了,只知道自己肯定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却不明白阮芽到底作何想。
他跳到房顶上,盘腿坐下,不多时,看见阮芽带着柳催雪回来。他急忙飞身掠下,落在她面前,迫不及待的,“丫丫你看,我给你盖了房子。”
他希望她像往常那样,抱住他,仰头看他,夸赞他。
然而直到现在,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她说了很多好听话,却都不是他想要的那样。
他也没办法把那种感觉通过言语描述,准确传达给她,让她明白。只因旁边有个极碍事的家伙。
衔玉不动声色,耐心等到这段饭结束,阮芽收拾饭桌,进了灶房,他立即起身。
柳催雪如临大敌,指着他,“你再敢打……”
衔玉忽而闪至他身后,一记手刀敲在他后颈,柳催雪软软倒下。
衔玉“哎呀”一声,扶住他不停地晃,“小雪,小雪,你怎么了?”
阮芽听见呼声急忙跑出来,“咋了咋了。”
衔玉按着柳催雪人中死命地掐,一脸无辜与担忧,“不知道,突然就晕倒了,也许是吃太多撑着了吧。”
“啊?”阮芽将信将疑,“吃撑了会晕倒吗?”
“会,没事,死不了。”衔玉把人往肩上一扛,“睡一觉就好了,我送他回去,待会来找你。”
阮芽伸手在他肚子上按了按,确实很鼓,点点头,“没事就好。”
衔玉强按下快要起飞的嘴角,扛着人溜了溜了。
第35章 我的嘴巴,长倒刺了?……
衔玉把柳催雪扔到鸟窝里睡觉,还好心给他盖上被子,怕冻着。
他要是病了,还得丫丫来照顾,白白占用她时间。
小院里阮芽蹲在地上,正往新开辟出的菜地里插蒜瓣葱头,撒胡荽种子。
这个走到哪就种到哪的习惯是跟阮小花学的。
石头村的家,院里也是栽了葱蒜,早上起来,阮小花给她擀面吃,不用喊,她自己往灶房里探头瞧一眼,自觉去地里掐一把,蹲在院里打水洗干净,放在砧板上才去洗漱。
起初还不到灶台高,得垫着脚,小手举得高高。慢慢长成一个大姑娘,快跟阮小花一样高,喜欢把脑袋搁在娘亲的肩头,黏黏糊糊蹭脸蛋。
后来离开家,把这个习惯带到了九华山、绣神山。
衔玉蹲在她身边,两手握成拳搁在膝头,“丫丫。”
阮芽拢了拢地上剥的蒜皮,埋进土里,两只手伸到他面前,衔玉自觉揉个水团给她洗手。
服务升级了,洗的时候在水里化颗澡豆,这样洗出来手就是香香的。
阮芽低头闻一下,“是茉莉花的味道。”
衔玉拉着她起身,蹲久了腰酸,她想抽出手活动活动,衔玉一直抓着不放,抽了几下动弹不了,他反而握得更紧,阮芽不解地抬头,“咋了?”
少年垂眸,指腹细细磨挲她手背皮肤,两厢对比,阮芽还是不如他白,阮芽低头看去,再一次感慨他的白,“真像死人啊。”
有好几次,她夜半醒来看见他,都要把手指放在他鼻尖试试,他是不是还有气。
衔玉说:“丫丫也在变白。”法衣养人,她确实比刚认识的时候白了很多,过完秋冬两季,应该就能跟身上一样白了。
她本来就不黑,只是从小被晒的,也不似一般村妞那样野蛮,皮肉软嫩,两只手跟没骨头似的。
岂止是手,人也是一样,像个没脾气的不倒翁。
衔玉牵着她往外走,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
天空橘红的云霞与暮蓝相接,连绵的群山只有一条长长的黑影子。
她的脸沐着霞光,离得近了,能看见极为细小的绒毛,五官有一种稚嫩的钝感,柔软而无害,嘴角天生带笑,给人十分好相与的感觉。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好脾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愤怒的样子。翻白眼,噘嘴这样的外在表现,甚至只会让人觉得她可爱,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撒娇还是在生气。
衔玉说:“我有几个问题。”
阮芽:“你问。”
衔玉回想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情绪外露,“第一次见柳催雪,他的护身劲气把你弹开,你撞到了头,那时候你生气吗?”
阮芽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干脆答:“没生气。”
衔玉不解:“那后来为什么用弹弓打他。”
她理所当然:“因为他打过我,就要打回来,娘说,不能吃亏。后来他给我钱,我就更不生气啦。”
衔玉目光闪烁,“那,寻仙楼的黄贵,想害你,你生气吗?”
黄贵?
她歪头思索,已经快不记得这个人,衔玉没有出声提醒,等了好半天,她才“哦”一声,“那个死胖子啊,他想害我吗?我都忘了,我就记得他很胖很胖,肚子还很软,桃木剑怎么都戳不进去。”
衔玉:“……”
她闲不下来,就跟他说话的功夫,也不能全神贯注,伸手去摘一种叫灯笼婆婆纳的野草。
这种野草开蓝色的小花,她低头扒拉扒拉,采了一把小小的果实,神秘兮兮凑过来,“你别动。”
衔玉不动,她把小小的果实在他耳边捏爆。
“啪——”一声。
她歪头看他,“有没有吓一跳。”
衔玉:“没有。”
阮芽不再继续,衔玉终于忍不住问:“那你之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真的呀。”她状似无意把手搭在他肩上。
衔玉也假装没发现,“喜欢柳催雪,也是真的。”
“真的。”她另一只手也搭上来,这个姿势使他们彼此距离很近,衔玉目不转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柔软粉嫩的唇,看那唇角浅浅勾起坏笑。
“啪啪——”
耳畔两声脆响。
衔玉配合她,脖子一缩,身子一抖,“什么东西!吓我一跳!”
“哈哈,是这个,婆婆纳。”她伸出手,手心里躺了几颗绿色小种子。
衔玉表情十足夸张,“吓死我!”
阮芽拍拍手扔了,搓他脸蛋,嘴唇凑过来香一口,“别怕别怕。”
少年敛目,细长眼尾微扬,忽地反身扑倒她,重重咬了一下她嘴唇。
阮芽只当他在同她玩闹,两手搭上他的脖颈,“衔玉。”
她总是这样喊他,明明大家都是这么喊的,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就变得很不一样。说话的调子永远都是拉得长长,声音软软,还没心没肺地笑。
他周身气息在一瞬间变得炙热滚烫,呼吸粗重,眼神危险幽深,眼眶隐隐泛红。衔玉无法自控地亲吻她,急密的呼吸落在她颈侧、锁骨,两手控住她的腰。
她并不懂,只觉得痒,嬉笑着躲避,然而满身破绽,长颈后仰时前襟被轻而易举攻占。
暮色四合,只余风声飒飒,衔玉极力控制自己,闭眼埋在她肩窝里,缓慢而沉重地呼吸。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一切只是遵从身体的本能。
衔玉稀里糊涂的想,概因蛟蛇一类有两个家伙的缘故,他比一般人更容易冲动。
她头发有些乱了,眼神迷茫,抬手摸了摸嘴角,“是流血了吗,感觉湿湿的。”
衔玉撑起身子,低头吻去,“没有。”
阮芽:“那是口水?”
衔玉:“嗯。”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她默默用袖子揩掉。
衔玉又舔了一下。
她继续揩。
他登时不满,“你嫌弃我?”
阮芽立即抱住他,“没有,只是湿湿的嘛,不舒服。”她打一巴掌又给颗枣,凑近他,伸出小舌舔过他唇峰,“不要生气。”
他呼吸一滞,周身紧绷,“你……”
她眼睛里干干净净,不掺杂丝毫欲念,“我什么我?”
衔玉松开她,双手捂脸,满地打滚,“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