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将那堆纸四四方方叠好,狐疑地看着他,“你有阴谋。”
衔玉跳将起来,大呼冤枉,“我有阴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有阴谋?我都是为了柳催雪好吧!”
“竞云君!”众道士异口同声。
“差点忘了,竞云君自去了九华山,好几个月都没消息了。”
“他还在九华山吗?”
“我们应该去找竞云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衔玉双手往下压,自墟鼎中掏出一面万花镜,缓步踱到门口,“不瞒各位,其实柳催雪早几个月也中招了,被那个毒妇给毒傻了。”
他抬手在半空化出一面水镜,将万花镜中内容投入,水面微微荡漾开,众道士抬头,水镜场景渐渐变得清晰。
只见一间小屋中,衔玉侧躺高榻,脚边跪着他们心中不染尘埃如冰雕雪铸一般的竞云君。
衔玉将一对脚丫伸到柳催雪面前,“闻闻,香吗?”
柳催雪虔诚捧起那对脚丫,慢慢地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道:“香!”
无论是第多少次看,衔玉都忍不住捧腹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啦,救命啊——”
饶是好脾气的华清也咽不下这口气,他目眦欲裂,当即拔剑相向,“你简直欺人太甚!”
衔玉被一帮道士撵得满屋子跑,水镜不停,还在循环播放。
平地风起,衔玉腾地窜上房梁,“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就把这些卖到万花楼去,让全天下人都看见,让你们清徽院颜面扫地!”
这帮道士快被他气死,“你究竟想干什么!”
衔玉跳下地,从容地整了整衣襟,两手背到身后,“柳催雪的毒可不是我下的,是苏荔,就是那个黑心娘们儿。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我已经查到凶手在哪里了,我们一起去抓他。”
华清强稳心神,“竞云君现在何处?”
“好着呢好着呢,能吃能睡的。”衔玉抓了桌上的欠条塞进怀里,跳到窗台,纵身跃下。
他顷刻不见了踪影,唯有余音回荡,“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他了,我们明天就出发——”
出城,走到绣神山脚下,天都快黑透,一整天经历了太多,衔玉整个人都是乱的。
想到丫丫很可能上辈子就是被挖心死掉的阮清容,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好好抱一抱她。
随即又想到她说自己天生无心,衔玉猜测,她的心说不定就是被苏荔给挖走了。
没关系,他会给她报仇,以后会保护好她,再也不让她受伤了。
疲惫地揉揉眉心,衔玉才想起没给丫丫带吃的,他转身欲返回城中,身后突然有人喊。
“衔玉。”
是丫丫的声音,衔玉回头,眯眼盯着黑暗中的一处。
高高的谷堆前面站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头顶两个尖尖的狐狸耳朵。
衔玉快步跑去,走到近前看清,果然是阮芽。
她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起身时感觉腿麻,身形不稳,衔玉抱住她,“你怎么来了。”
她索性由他抱着,柔软的身子偎着他,“小雪吃饱睡觉了,我就想找你,听他们说你今天进城去要债,我看太阳落山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就在这里等你。”
双腿短暂失去知觉,很快如蚁噬般的酥麻感自下肢传来。
阮芽在他怀里一阵战栗,不自觉嘤咛出声,“衔玉,我的腿好麻,啊哈哈,好痒——”
他心间倏忽一紧,抱住她倒在身后的谷堆上,“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咋说话了。”她扭来扭去不舒服,在他胸口发笑,“真的好痒。”
远处有交谈声越来越近,衔玉与她鼻尖相蹭,“嘘——”
他封住她嘴唇,浅浅地尝,慢慢地咬。阮芽抱住他的腰,不敢发出声音,等田埂边路人走远了才敢提要求,“给我捏捏脚吧。”
他腾出手,顺从地沿她腰线往下游移,脑子里乱糟糟的,手掌不知来到何处,感觉到她双腿因为防备下意识蜷起时,衔玉飞快撤回,滚至一边。
黑暗中看不到脸红,衔玉浑身如被火烫,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整个手掌都麻了。
阮芽毫无所觉,窸窸窣窣起身,弯腰自己捏了捏,“好啦,没事啦。”
“你到哪里去了。”她爬过来,四处磨挲,衔玉抓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擒住她细弱的手腕,用力一带把人捞进怀里,埋首在她颈侧大口呼吸,平复心绪。
阮芽一动不动,放松身子趴在他胸口,“你咋了。”
“我想你。”衔玉双臂用力收紧,胸口微热,一遍遍嗅着她的气息,“我一整天都没见你。”
“没有一整天。”阮芽靠在他肩头,“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我们才分开了,一二三四……六个多时辰。”
衔玉“嗯”了一声,“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禾,所以其实我有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呃——”
虽然,但是……
阮芽小心翼翼,“是如隔三秋吧?”
第41章 辣么熟悉,辣么陌生……
“想吃什么。”衔玉背着她慢慢走在稻田边的大路上。
阮芽愉快地翘了翘脚尖,“鸡丝面!还有煎鸡蛋,放很多很多葱花。”
把鸡蛋按在鸡汤里泡着,放在最后吃,鸡蛋吸饱了汤汁面汁,咬一口,美美的。
她“咦咦呜呜”发出一串怪声,在衔玉背上高兴得扭来扭去。
“好。”衔玉把他往上掂掂,突然想到什么,“你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她抬起上身,脑袋拱进他脖颈间,小狗一样抽动鼻尖轻嗅。凉凉的鼻尖、温软的唇不时擦过颈部皮肤,衔玉心中一紧,喉结艰难滚动两下。
衔玉身上有一股冷冷的冰雪气息,但自从她上次晕倒,他把自己弄得像个人形汤婆子之后,又变成了像热温泉一样暖融融。
很难准确说出是什么味道,但无论是那一种她都非常喜欢,衔玉是因为她怕冷才变得暖和,只要靠在他身上,就会感觉安定和幸福。
阮芽思忖片刻,“开水的味道?”她贫瘠的小脑瓜实在是想不到可以形容的东西。
衔玉:“啥?”
他翻了个白眼,“你再闻闻,头发、衣服,好好闻闻的我的衣服。”
她依言在他背上扒拉,用力吸气,好半晌才惊喜“哦”一声,“香香的,好像是……银花楼里面那些漂亮姐姐身上的味道。”
上次查灰蛊雕的案子,衔玉带她去过一次银花楼,大家对阮芽的兴趣明显比衔玉更大,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花团锦簇,醉生梦死。
衔玉故意大声说:“我去了银花楼,在那里呆了好半天。”
阮芽:“真羡慕你。”
衔玉挑眉,“?”
阮芽:“我也想去。”
衔玉:“啥啥?我去逛青楼了!你就不生气?!”
“有一点点。”阮芽很好脾气的,“因为你没有带我去,但你是去办正事的,我也不怪你,我们下次再一起去。”
衔玉一肚子花花肠子打了结,她连什么是喜欢都没闹明白,哪懂吃醋呢?
他倒把自己气得不轻,“去个屁!”
阮芽一脸向往,“姐姐们香香软软的,会摸我,给我捏捏,还会喂我吃东西。”
衔玉两腮鼓鼓,气成了河豚,“你又忘记了!除了我,不可以随便给人摸。”
阮芽:“可是她们都是女孩子。”
衔玉大声:“女孩也不行!她们会带坏你!”
城东连萝里坊十字街、横街两侧全是酒馆、青楼和食铺,夜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衔玉只带她在最边缘玩耍,吃完东西,给柳催雪打包了食物,赶紧领着人回家,生怕她拉他去逛青楼。
次日一早,衔玉天不亮就醒来了,阮芽窝在他胸口,柳催雪也紧紧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一条胳膊蜷成团。
浓雾从大鸟窝指粗的缝隙里流进来,空气潮湿冰冷,衔玉后知后觉意识到,白猿翁说得没错,是应该盖个房子的。
才刚过中秋就这么冷了,等到数九寒天,丫丫睡在这里头,不得冻成个大冰块。
他心中暗自有了计较,等从南疆回来,就把房子重新修整修整,盖得又结实又漂亮,鸟窝也得弄得保暖些。
但现在得先干正事。
阮芽还困着,衔玉把她抱起来,拧了热布巾为她擦手擦脸,捏开她的嘴巴,以杨柳枝制成的齿木为她清洁牙齿,可谓无微不至。
她心安理得享受,闭着眼睛,让张嘴就张嘴,让吐水就吐水。
柳催雪那一板砖又把自己敲了回去,这时磨磨蹭蹭不愿起。衔玉对他可没那么好的耐性,凝了个大冰块扯他衣领塞进去,柳催雪立马就清醒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早上雾很浓,四野一片茫白,十步之外人畜不分。
便是在这样霜寒的秋日清晨,衔玉背一个牵一个,如山里朴实善良的老父亲,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娃娃下了山。
进了城,闻见路边小摊上肉包子的香气,阮芽自动醒来,张嘴就要吃的,“包子包子!”
衔玉没好气,背着她过去,弯腰把人放在条凳上,“来十笼肉包子。”
“十笼?”摊主吓傻了,就三人,吃得完吗?
衔玉眉毛倒竖,“看什么看,瞧不起谁?”
一笼包子六个,每个拳头大,柳催雪一个人就要吃六笼,阮芽人看着小,胃口却很大,也要吃三笼,衔玉陪着他们吃一笼意思意思,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不用吃辟谷丹也不会觉得饿。
他一边吃一边想,以后干些什么营生来养她。帮白猿翁催债的话,一单能抽几成?还有干爹,让他老人家发工钱的可能性是多少?他会飞,巡山的活计也可以揽下……
衔玉很认真在规划和丫丫的未来,他已经想好了,等事情结束,就买些礼物去石头村提亲,学着凡人的规矩,正儿八经把她娶回家来。
感情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他会好好教她的。
衔玉舀了两勺砂糖在豆浆里化开,手掌贴在碗边,以寒气中和温度,感觉能入口了,才推到她面前,“丫丫,你喜不喜欢我?”
她哪能说不,无论再问多少遍都是喜欢的,只是嘴巴太忙,吃吃喝喝没空说话。但也不能因此忽视他,于是直视他的眼睛,用力点头,态度十分陈恳。
换任何一个熟悉的人来问,或许都会得到差不多的答案,这样的行径多少有点自欺欺人。
衔玉并不在意,拾帕揩去她上唇一圈白色浆汁,“这样我就放心了。”
用饭期间,有妖兵来报,说清徽院的那几个道士,昨晚并没有在银花楼过夜,也未曾在客栈留宿,而是出城,回他们的老地方打坐去了,一整晚都没挪过地方。
衔玉赏那小妖兵一个包子,“知道了。”
饭饱,这次换衔玉在中间,牵着俩傻子出城。
赶早进城的商人已经在城门口排成长队,衔玉从偏门出来,华清似有所感,睁开眼,起身迎接。
衔玉把柳催雪推出去,这帮华字辈的道士算柳催雪的同辈,但他似怕极了他们,被推得往前踉跄两步,待看清面前的人,他脸色煞白,连忙往衔玉和阮芽身后藏,弯着腰,甚至不敢冒头。
“竞云君!”
一群道士围上前来,眼含热泪,柳催雪更怕了,蹲下身,双手抱头,不是衔玉及时拉住他,他怕是躲到阮芽裙子底下去。
“小雪咋了。”阮芽蹲下身,抱住他肩膀。
华清弯腰,欲搀扶他,还没碰到他,他便大声尖叫起来,浑身发抖。
“竞云君,是我,华清啊!”
衔玉以手隔开华清,“干啥干啥!没看见他怕你,别碰他。”
华清不明所以,“他因何恐惧?是不是你害的!竞云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八个道士把他们围成一个圈圈,手握拂尘,严阵以待,衔玉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他中了赭红鬼伞的毒,变傻了,现在心智最多也就五六岁。”
这帮道士真是好没良心,衔玉跟他没完,“我倒是问你,他看见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是不是欺负过他?”
“你放屁!”华容忍不住开骂,“竞云君乃掌院之子,修为高深,为人正直,是吾辈之楷模。”他双手抱拳,“我们尊敬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他。”
“就是。”有人附和,“我们谁有那么大本事欺负他,一定是你害的!”
衔玉挠头,这什么意思,说他比柳催雪厉害吗?
老实说,确实没跟柳催雪好好较量过,几年前蜕皮期,妖体衰弱被他伤了尾巴,也是意外。
巅峰状态下,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
不等衔玉说话,阮芽先不干了,老阮家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她小腰一叉,指着这帮道士,“你们这些臭牛鼻子,胡说八道什么!小雪一直都是最乖的,不吵也不闹,今天看见你们他才会这么大反常,你们都是坏人。”
她伸手使劲把华清推开,“走开!走开!都给我走开!”
人看着小小,力气却出奇大,华清不防,一下被她推倒在地。
华容站出来问:“你又是谁?”
“我?”阮芽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这时倒是机智,骄傲拍拍胸脯,“我是阮清容!有我在,你们别想欺负他。”
众道士面面相觑,阮清容?那个死了好些年的阮清容?竞云君早亡的未婚妻阮清容?